獨孤不求很是認真地道:“我的建議是,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不用擔心養家的事,有我和你姐姐在,你們就有衣穿飯吃。
”
這是打算長期供團團讀書了。
團團很是感激:“阿姐早前存下不少資産,都給了我,阿娘也是勤勞之人,家中花用不大,還能支撐下去。
”
獨孤不忮繃着臉道:“這不是有沒有錢讀書的問題,而是前途問題。
杜氏近年以來,已無出色之人在朝堂上嶄露頭角,長此以往,門庭必然沒落!
依我看,團團能夠早些出仕才好。
”
獨孤不求微微笑了:“然後呢?
又做一個品級不高、庸碌一生的小官嗎?
然後,他的子子孫孫,也仍然緊緊抱着明經一途,繼續這樣下去?
若幹年之後,還有杜氏門閥嗎?
”
獨孤不忮皺眉:“想說什麼就好好地說,陰陽怪氣的做什麼?
”
獨孤不求平靜地道:“我還真不是陰陽怪氣。
托聖人的福,我這些日子沒什麼煩心勞力的公事,得以有空思考一些事情。
兄長仔細想想,如同杜氏一般,我們獨孤氏是不是也一直在走下坡路,再無出色之人在朝堂上嶄露頭角?
”
說起這個,獨孤不忮神色激憤:“這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他指的是女皇,正是因為女皇争位,才導緻他的生父早死,家族沒落。
獨孤不求擡起手來,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兄長慎言。
”
獨孤不忮忿忿地把臉扭到一旁:“聖人開科舉制,刻意擢拔寒門學子,打壓門閥。
”
這也是争權的原因,因為門閥枝繁葉茂,彼此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影響到了女皇的權威。
相反,她若擢拔寒門學子,便可分去門閥世家的權勢。
且寒門學子一朝躍了龍門,隻會對她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寒門與門閥争鬥不休,她更可坐收漁人之利。
在獨孤不忮看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女皇,隻要女皇退位,門閥世家就能重新崛起。
他固執己見:“團團,還是走明經科吧。
”
獨孤不求微微笑了,用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姿态,平靜而笃定地道:“不是聖人的事,而是大勢所趨。
”
他從隋朝開科取士說起,一直說到本朝科舉,再說到五姓七望。
“五姓女比公主還要尊貴,你們覺得,天子會高興?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高興,無非是有辦法解決,和無可奈何而已。
今後,無論是誰坐上那個位置,都不會沿襲老路,重視明經了。
進士科,才是家族重回輝煌的關鍵!
難等嗎?
需要幾十年嗎?
那又如何?
隻要家族能出一人,便可輝煌數十年!
所以呢,将來我的孩子,是一定要走進士科的。
團團有這個想法很好,我隻怕你堅持不下去。
”
團團連忙道:“我能堅持……”
獨孤不求拍拍他的肩:“不急,這是人生大事,想好了和我說,我去勸大伯母。
你所有的後顧之憂,我和五娘替你解決。
”
“是。
”團團堅定而鄭重地向他深深一揖,和獨孤不忮道了别,回房去了。
獨孤不求微笑着看向獨孤不忮:“我們還去喝酒嗎?
”
獨孤不忮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他,并不說話。
獨孤不求奇怪地道:“兄長為何這樣看我?
”
獨孤不忮心情複雜地道:“其實,我一直都有些嫉妒你。
”
“?
?
?
”
獨孤不求大吃一驚,因為看到獨孤不忮神色太過認真,就用調侃的方式緩解尴尬。
“嫉妒我比你好看?
嫉妒阿娘更疼我?
還是嫉妒我身上的傷疤比你多?
”
獨孤不忮感受到他的善意,也笑了,雖然笑容很淺淡。
“我一邊擔心你惹禍上身活不長久,一邊也嫌棄你不守本分給家裡添麻煩。
但其實,我很嫉妒你可以無拘無束地随意行事,我卻隻能拴在家中,守着阿娘和家業。
我一邊怪你不聽話,一邊嫉妒你自在,一邊也有些瞧不上你,覺着你沖動淺薄……”
“什麼?
!
”獨孤不求怪叫一聲:“我沖動淺薄?
”
他不能接受這個評語。
獨孤不忮擺擺手,說道:“大家誇你出息能幹,我始終不以為然,直到剛才,我才覺着他們說得對。
”
“你赢了,六郎。
”獨孤不忮鄭重地給獨孤不求行了一個禮,“從此之後,家中大事,我會聽你建言。
”
獨孤不求萬萬沒料到随意說說心裡話,就能把向來固執己見、把一家之主的架子端得牢牢的兄長給打服。
他趕緊鄭重其事地還了獨孤不忮的禮,謙虛道:“我到底還是沒有兄長穩重,大事也要聽你掌舵。
”
“依我看,一起商量才是最好。
”
杜清檀裹着披風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道:“更深露重,不要在外頭站着了,我讓廚房給你們準備酒菜。
”
獨孤不求連忙迎上去;“你怎麼出來了!
萬一受涼不是好玩的。
”
杜清檀坐這個月子坐得很是無聊,她也不好說自己是白天睡太多,骨頭發癢,想要趁機出來透透氣,隻裝作賢惠的樣子道:“我來看看你。
”
人家小兩口在那你侬我侬的,若是把人拉去喝酒,未免太不識趣。
獨孤不忮趕緊找個借口走了。
獨孤不求把杜清檀推回房去,不免責怪紅葉:“叫你看好她的,你總是心軟放她出門!
”
紅葉很委屈,揪着衣帶不說話,主母太強勢,說要幹嘛就非得幹嘛,她一個小婢女能怎麼辦嘛。
獨孤不求也知道怪不上她,于是就很懷念采藍:“若是采藍在,絕不會容許你為所欲為!
”
杜清檀道:“那你要失望了,她也有身孕了呢,不然這次也會來瞧我。
”
獨孤不求懶得理她:“不早了,睡吧。
”
杜清檀不想睡,拉他去窗邊看月亮:“瞧瞧,月明星稀,多好看呀。
”
和她不同,獨孤不求忙了一天,大半夜的還要和兄長、小舅子講大道理,困得要死,于是未免有些敷衍。
“是啊,是啊,好大一個月亮,真好看。
”
杜清檀笑眯眯地摟着他的脖子,低聲道:“都沒你好看,你剛才那一番言論,我都聽見了,真有見識,很多讀書人都不如你看得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