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珽帶着半箱子吃的,和裴蔓一起上了窮秀才家。
“秀才,秀才,我給你送吃的來了。
”
好半天,那黑漆漆的屋裡才傳來動靜。
哐!
重物落地。
顧珽大叫一聲,“秀才,我進來了。
”
話音一落,他直接推門進去。
屋裡一個難聞的味道。
老秀才躺在地上,身體微微抽動。
“秀才?
”
顧珽急忙将人抱起來,放在床上。
用手一探額頭,滾燙。
“秀才,你發燒了啊!
”
秀才急速喘氣,臉燒得通紅。
“沒,沒事,死不了。
幫我把那碗藥端來,我喝了就沒事。
”
“你都快死了,還說沒事。
”
顧珽端起桌上的藥碗,頓時眉頭皺起。
“這什麼時候煎的藥,還能喝嗎?
算了,算了,我重新給你請個大夫,再請個人照顧你。
你一個人,病成這個鬼樣,身邊沒個人伺候,我可不放心。
”
“那是你的小娘子嗎?
”老秀才盯着門口的方向問道。
顧珽回頭看見裴蔓,臉色漲紅,“什麼小娘子,你可别胡說八道。
那是我,我袍澤。
”
老秀才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樣,“不是小娘子,你心虛什麼?
”
“誰心虛啦?
你這老秀才,都快死了,嘴巴還這麼厲害。
我不和你廢話,我這就替你請大夫,請人。
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有。
”
“等等!
”
老秀才喘着氣叫住顧珽。
“顧小将軍,老夫有一事,可否求你幫忙。
”
“你說!
”
老秀才睜大雙眼,又朝裴蔓看了眼。
不等顧珽發話,裴蔓十分知趣地說道:“我到外面透口氣。
”
說完,就走了。
老秀才努力地笑了笑,“顧小将軍有福氣,這個小娘子很好。
”
“都說了不是,你不要再胡說。
”
“現在不是,将來也會是。
咳咳……”
“你老就少說幾句吧,我看你喘氣都傳不赢。
”顧珽嘴上嫌棄,手上動作卻很輕柔。
他将老秀才扶起來,讓他能自如喘氣。
老秀才的咽喉像是個風箱,發出嗚嗚嗚的響動。
好一會,才喘勻了氣息。
他抓住顧珽的衣袖,“顧小将軍可否借我一筆銀子?
數目有些大。
若是為難,權當老夫沒說過。
”
“你不會是借錢治病吧。
我說了,藥錢我替你付,你不用擔心。
”
顧秀才微微搖頭,“不是借錢治病。
是,是我家裡出了些事情,急需一筆銀錢救命。
老夫實在是想不出别的辦法,隻能厚顔求到顧小将軍跟前。
将來,老夫任由顧小将軍差遣,給你做牛做馬,當做回報。
”
“不用給我做牛做馬,等你病好了,我給你介紹一份活計。
以你的本事,一個月怎麼着也能領一二兩工錢。
你說吧,要借多少。
隻要我有的,一定借給你。
”
老秀才面色凄苦,然而雙眼明亮,“數目有些大,需要借五百兩。
”
顧珽微蹙眉頭。
老秀才又說道:“若是為難,那便算了。
本是罪人,死了便死了吧。
”
“說什麼呢!
又沒說不借給你。
我是沒這麼多錢,但是我妹子有。
你且等等我,我這就去替你支銀子,順便将大夫和煮飯的婆子請來。
”
“你去哪裡支取?
你不會是找人借錢吧?
如果需要你借錢,那就當老夫沒開過這個口。
”
“你也太小看我了。
區區五百兩,我哪需要找人借。
就算再多十倍,我也能替你弄來。
你别不信,我早就說過我有個極為能幹的妹妹,你忘了嗎?
”
見老秀才依舊不相信,顧珽直接從懷裡掏出一枚印章。
“看到了嗎?
憑着這枚印章,天下任何地方我都去得。
錢的事情更不用操心。
”
“顧小将軍能否将印章給老夫仔細瞧瞧?
”
“給你!
”
顧珽将印章往前一遞。
老秀才舉起印章,眯起眼睛,掙紮着起身。
“你要做什麼,我幫你。
你就别起來了。
”
“屋裡太暗,扶我到窗戶邊。
”
顧珽雙手一抱,直接将老秀才抱起來,放在窗邊坐下。
老秀才就着天光,細細打量手中的印章。
“真是好玉。
這是将作監大匠的手藝吧。
”
顧珽抓抓頭,“我可不知道什麼将作監,這是我妹子給我的。
老秀才,你病要緊,我先去給請大夫。
”
“不急!
再讓我瞧瞧。
”
老秀才看得極為認真仔細,每一條紋路,每一道刀工轉折,都在腦海中描繪了一遍。
他幽幽一歎,将印章還給顧珽。
“顧小将軍,老夫我如今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妹子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
顧珽嘿嘿嘿,張着嘴傻笑。
老秀才連連咳嗽,叫顧珽扶着他到床上躺着。
“我如今信你能支取銀子。
借你五百兩,隻要老夫一日不死,就一定把錢還給你。
”
“行了,你好好養病吧。
還錢的事情,以後再說。
大不了我先幫你墊着。
我一年的收入也不是個小數目,就是手下弟兄不争氣,開銷大。
”
顧珽叮囑了老秀才,走出房門。
裴蔓還在院子裡等着。
她聽到動靜,回頭沖顧珽一笑,“忙完了嗎?
”
“你等等我,我還要去請大夫,請煮飯伺候人的婆子,另外還要……”
“我和你一起。
放心,我就在旁邊看着,不耽誤你的正事。
”
“那行。
你可要藏好自己,千萬别露了行蹤。
”
“我有經驗,你不用操心我。
”
顧珽帶着裴蔓出了院門。
因為快遞站的設立,這處原本位于官道上的小村落,逐漸多了人氣。
街面上就有家藥店。
請了大夫,又找了婆子,先讓裴蔓将人帶過去。
然後他拿着印章去了快丢站,“我找你們站長。
”
顧珽将印章亮出來,快遞站站長什麼都沒問,直接簽字給他支取了五百兩銀票。
“顧小将軍在這裡簽字畫押,手續辦好,銀票就可以拿走。
”
顧珽辦完了手續,急匆匆趕回老秀才家。
四方小天地,終于多了點生活氣息。
婆子已經點燃了煤爐,開始燒水。
大夫正在開方。
“随我去抓藥吧。
照着一日三頓服藥,多喝些水,嘴唇都幹裂了。
飲食清淡些,有什麼事情說出來,不要郁結在心。
”
裴蔓主動請纓,“我去抓藥。
”
顧珽拿銀子,裴蔓攔住他,“我有銀子。
回去後我再找你要。
”
顧珽點點頭,道了聲謝謝。
他進了裡間,看望老秀才。
“這是你要的五百兩,少府錢莊的銀票,行嗎?
”
老秀才突然哭了起來。
他老淚縱橫,嘴唇一個勁的顫抖。
“你哭什麼啊?
你别哭啊!
”
顧珽一臉懵逼。
老秀才用衣袖擦幹淨眼淚,“我是高興,高興!
沒想到老夫一把年紀,還能遇到顧小将軍。
是我的幸事。
”
顧珽咧嘴一笑,樂呵得很。
他拍着胸口,嘚瑟道:“我這人沒别的本事,就是講義氣。
我們都是熟人了,你有難,我豈能袖手旁觀。
”
老秀才:“……”傻孩子,你連我叫什麼名字,什麼身份,為何流落到西北一概不清楚,就敢掏心掏肺的對我好。
不過老夫定不會負你。
患難見真情,此話誠不欺人。
老秀才說道:“接下來老夫會好好養病,争取早日将身體調養好。
顧小将軍也要抓緊時間,早日将小娘子娶回家。
要不然那麼好的姑娘,被人搶走了,你可要後悔終生。
”
顧珽臉頰爆紅,“你這老不修,都說了她和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
老秀才笑了起來,“不是我想的那樣,你可以努努力,變成那樣。
老夫一眼就看出小娘子家世不凡,和你相配。
你一大把年紀,你說你妹子已經給你生了兩個外甥,你還沒有成親,你對得起父母嗎?
你妹子也該着急你的婚事吧。
”
顧珽嘚瑟道:“我妹妹從不催我,她說我的婚事尊重我的想法。
”
“顧小将軍快三十而立,可有想法?
”
顧珽懵逼,“我離着三十還差着好幾歲,你可别胡說八道。
”
硬生生将他的年齡往上擡了兩個台階,氣死他了。
老秀才說道:“離着三十沒幾年了,在老輩人眼裡,你就是個三十的大齡未婚男子。
不孝啊!
”
顧珽一臉心塞,“我哪有那麼老。
”
“你很快就滿三十了。
”
……
直到顧珽走出院門,三十這個數字,就像是一個魔咒一樣,在他耳邊嗡嗡亂叫。
他神思不屬,裴蔓擔心不已。
“你沒事吧?
”
“你看我老嗎?
”顧珽特别鄭重地問道。
裴蔓抿唇一笑,“我覺着你挺穩重的。
”
意思就是看着挺老的。
顧珽瞬間遭受了一萬點傷害,一臉生無可戀,和禦哥兒同個表情包。
不愧是舅甥。
“你别想不開啊!
你不老,真的。
”
裴蔓沒想到自己的話,還能引發歧義。
将顧珽打擊得快不行了。
“你别說了,我都明白。
我真的明白。
”
“你明白什麼啊?
”
顧珽帶着包裹,打馬回軍營。
裴蔓真想抽他一鞭子,榆木腦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竅。
到了軍營大門,顧珽就和裴蔓分開了。
他摸了一把臉,把三十這個魔咒甩在腦後,拿着信件去見上官裴大将軍裴蒙。
……
“進來!
”
“末将參見将軍。
”
“顧珽啊,什麼事?
”
“上次同将軍說的那些事,我妹子回信了。
”
“哦!
”
裴蒙頓時來了精神,“把信件給本官看看。
”
顧珽特意從信件裡面抽出兩頁信紙,交給裴蒙裴大将軍。
裴蒙:呵呵!
本将軍是那種偷看他人信件的人嗎?
真是荒唐!
他沒和顧珽計較,而是拿起信紙快速的看完。
看完了一遍還不夠,又仔仔細細看了幾遍。
“不錯,不錯。
以跑圈代替軍棍,不僅能鍛煉體能,保存戰鬥力,還能節省醫藥錢。
”
士兵挨了軍棍,請醫問藥,都是錢啊!
要是把人打殘廢了,直接損失一個兵力。
“圍着校場跑圈,五圈起步,上不封頂。
五圈不夠,就十圈。
十圈不夠就二十圈,三十圈。
天天這麼跑下來,再弱的人,也能把體能練上來。
”
“設立士兵退伍賬戶,每月往賬戶裡面存入一半的俸祿。
退伍後才能全額領取,也可以分月領取。
這個辦法可取。
”
軍營這麼大,這麼多士兵。
不可能所有人同時退伍。
但是每個士兵每月扣一半錢存起來,這将是個龐大的數目,錢糧這一塊的壓力轉眼間,就能大大減輕。
這個辦法簡直是一舉三得。
既有效遏制了賭博風氣,又替士兵們存下一筆養老的錢,還能減輕錢糧壓力。
每年退伍的人是有數的。
以戶部如今的财力,完全能夠應付這筆退伍金。
戶部如果不行,少府肯定沒問題。
顧玖還在信件中建議設立傷殘士兵賬戶,為傷殘士兵養老出一份力。
裴蒙搖搖頭,“此法暫不可取。
顧珽,這封信你已經看過,對嗎?
”
顧珽點頭承認。
裴蒙又問道:“士兵退伍賬戶,如果每月銀錢如數存入,這将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這麼多錢放在少府錢莊,吃那點微末的利息,着實有些可惜。
你有什麼好建議?
”
顧珽愣了下,轉眼回過神來,想都沒想就說道:“投給四海商行啊!
收益肯定高過少府錢莊。
”
“是嗎?
”
“肯定是啊!
我記得将軍的妹子,也在四海投了錢,收益高不高她最清楚。
”
裴蒙眼一瞪,眼中溢出點點殺意,“你和本将軍的妹子很熟嗎?
”
顧珽心頭一突,“沒有,一點都不熟。
”
這個慫貨!
裴蒙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揮揮手,“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