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诏溜到長安宮用晚膳。
免不了同顧玖抱怨,“幾個孩子就沒有一個貼心,宮裡有宮殿不住,偏要住宮外的府邸。
當然,你督造的府邸,美得很。
可是身為子女,難道不該陪着父母用膳,盡一盡孝心嗎?
”
顧玖笑話他,“他們陪着你用膳,你又該嫌棄他們礙眼,橫豎看都覺着讨嫌。
孩子們懂事,不到你跟前讨嫌,你又嫌他們不住在宮裡,不陪着你用膳。
你這人,真難伺候。
”
“朕就是随口抱怨兩句,倒是引來你一連串的反擊。
你果然偏心,全都偏到孩子們身上。
替孩子們修建府邸,都不肯替朕修一修興慶宮。
哼!
”
劉诏像個小孩子,争風吃醋。
顧玖被他氣笑了。
伸出手指,戳他額頭,“你也就這點出息。
改明兒,我用私房錢給你修繕興慶宮,可好?
”
劉诏喜笑顔開,“那倒不用!
皇祖父在的時候,就修過一回,暫且還能住人。
錢再多,也不能随便糟蹋。
”
不得了,竟然還同她客氣。
顧玖抿唇一笑,“你确定興慶宮不用修繕?
”
嗯……
劉诏遲疑了好一會,“盛情難卻!
你執意要修繕興慶宮,朕怎麼好意思駁了你的好意。
就聽你的,興慶宮修繕一事,交給你負責。
”
顧玖笑了起來。
劉诏喝了兩口湯,又皺起眉頭。
她問道:“湯的味道不好。
”
“不是!
朕想起一件糟心事,你知道汝陽心儀的對象是誰嗎?
”
顧玖點頭,“知道啊!
”
“你已經知道了?
為何不告訴朕?
”
“打算用過晚膳就同你說,沒想到你會提前提起此事。
”
“麻煩了!
汝陽看中的人,竟然是陳壯實的嫡長子。
兩人要是成親,陳壯實就得盡快調離海外行營。
朕讨厭這種情況!
”
為了防止海外一家獨大,汝陽若是嫁給陳小将軍,陳壯實就必須調離海外行營。
否則,借助汝陽的身份,陳家完全可以在海外成為一方霸主。
即便是二皇子劉衡,也壓不住陳家。
光是一個海外行營,就能為陳家帶去數之不盡的方便。
海外行營數萬将士,全都是百戰老兵,絕不是劉衡手底下的兵能比的。
這就是差距!
不是說陳家會如何如何,也不是說陳家會不會造反之類。
而是作為權利制衡,必須這麼操作。
權利必須得到束縛和制衡,如同三省六部互相制衡,一個道理。
海外行營的大總管,本來就權勢滔天,權利大得驚人。
家族再出一個驸馬,外加一個擁有十幾座城池的兒媳婦,那真的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不能給人欲望膨脹的機會。
顧玖說道:“我正想問你,汝陽和海外行營,你怎麼選?
”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選汝陽。
”劉诏對汝陽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寵愛。
唯一的閨女,怎麼寵都不過分。
顧玖笑了笑,“既然選擇成全汝陽,那就好好想想,接替陳壯實的人選都有誰。
”
“你看大舅哥行嗎?
”劉诏直接問道。
顧珽?
顧玖咬着唇,面色遲疑。
“大哥可以為将,為帥則差了火候。
他沒有楊季的才學,也沒有陳壯實的大局觀。
說實話,若非為了汝陽着想,真不想撤換陳壯實。
”
“朕也不想撤換他,可是為了汝陽的幸福,朕必須做出選擇。
”
劉诏歎了一聲,父親這個身份,是個擔子啊!
顧玖将所有人選篩選了一遍,“其實有個人是合适的。
”
“誰?
”
“你兒子劉衡!
”
咦?
劉诏頓時來了精神。
“老二合适嗎?
他沒有帶過兵打過仗,真的合适?
”
“他有帶兵打仗,隻是沒打過大規模的戰争。
還有他太年輕,二十出頭,怕是壓不住陣。
下面的将領不服他,陽奉陰違。
海外行營萬一生亂,我們在海外的布局就将前功盡棄。
”
“這個辦法很好解決,效仿老大,派一老将壓陣。
就讓大舅哥擔任壓陣的老将。
”
顧玖蹙眉,“我在想想!
”
“此事就這麼定了。
改明兒朕就下旨,給老二老三賜封親王爵。
如此,老二就可以名正言順領海外行營。
”
顧玖依舊遲疑,“前兩天,我和老二談了一回。
他想在海外開諸侯國。
如果任命他為海外行營大總管,你不擔心嗎?
萬一他将海外行營弄成自己的私軍,麻煩大了!
”
劉诏皺眉深思,還拿出海外輿圖一一分析。
他問了一句,“老二有多大的野心?
”
顧玖斟酌着說道:“他想裂土封王!
想要占據一大片地盤,一切自己說了算。
我看得出來,他在盡量避免同老大發生争執。
兩兄弟處在這個位置上,即便自己沒那想法,身邊的人也會推着他們王前走。
他深知其中的危險,所以選擇去海外。
到了海外,他就想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讓他擔任海外行營大總管,他絕不會放棄這個天賜良機。
所以這個決定,有可能是一把雙刃劍,一不小心就會傷到孩子。
”
“是你提出讓老二出任海外行營大總管,如今反對的人也是你。
朕很疑惑,能否說說你的想法。
”
“老二需要機會曆練,同時需要被掣肘!
”顧玖擲地有聲。
劉诏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顧玖很幹脆,“海外行營大總管,算是我們做父母的給他的一份禮物。
同時,讓楊季派人掣肘他。
海外行營的錢袋子始終捏在少府手中,這算是我們對他的掣肘。
我給他五年時間,五年後,大總管一職就必須換人擔任。
五年,也足夠我們找出合适的人選。
”
劉诏連連點頭,“定五年之期,特别好!
行,就按照你說的辦。
壓陣的人還是大舅哥?
”
顧玖苦笑道:“我怕他去了海外就不樂意回京城。
換個人吧!
”
“行,那就換個人。
”
一餐飯的時間,夫妻二人定下官員任免。
……
皇帝劉诏召見陳小将軍,打了汝陽一個措手不及。
她急匆匆進宮,跺跺腳,還是選擇先去長安宮面見母後。
“母後,女兒要坦白一件事情。
”
“别着急。
先坐下,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你跑來的?
做事風風火火,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
顧玖拿出手絹,溫柔地替她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汝陽着急,卻壓制着自己的情緒。
在海外幾年,她學會了克制。
“這些日子在忙些什麼,都沒見你進宮。
前兩天你父皇還在抱怨,說你們不肯進宮陪他用膳。
”
“父皇若是不嫌棄我,我天天進宮陪他用膳。
”
“那倒不必。
你父皇這人啊,難伺候!
你天天進宮,他又嫌你礙眼。
你幾天不進宮,又開始抱怨。
年齡越大,越像個小孩子,總要人哄着。
”
汝陽笑起來,“天底下,隻有母後治得了父皇。
父皇也隻聽母後的話。
”
顧玖笑了起來,“少年夫妻老來伴,這話仔細想想其實挺有道理。
子女長大後,終會離開。
唯有夫妻,能夠相伴到老,即便吵吵鬧鬧,日子也是有滋有味。
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紀,這次回京,可有想法?
母後替你相看了一番,倒是有幾個合适的人選。
”
汝陽張嘴結舌。
顧玖笑眯眯地看着他。
汝陽頓覺自己被套路了。
她低頭,羞澀一笑,“母後應該都知道了吧!
”
“你是指陳小将軍嗎?
”
汝陽連連點頭,眼中光芒閃爍,難得露出小女兒态。
“果真喜歡?
”
汝陽點頭。
“兩情相悅?
”
汝陽再次點頭。
“可曾互訴衷腸?
”
汝陽一臉不好意思。
“是他先挑破窗戶紙,還是你……”
“算是互相挑破吧!
”
閨女倒是挺主動的。
身為數十座城池的城主,行事自然要積極主動。
在感情上面,同樣如此。
挺好!
顧玖又問道:“你覺着他好在哪裡?
”
汝陽雙眼發亮,“哪裡都好!
能打仗,能練兵,長得好看,還會讀書,已經考了秀才。
給他時間備考,考舉人進士估計也沒問題。
而且眼光長遠,不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拿得起放得下。
長袖善舞,能上馬打仗,也能下馬治民!
很多人都說他有楊相公的風采,不愧是楊相公的學生。
”
“虧你提醒,本宮這才想起,陳小将軍曾師從楊季楊大人。
名師出高徒,很有道理。
不過你這麼誇他,讓你父皇聽見,定會吃味,連着幾日念叨閨女外向。
那你說說,他有什麼缺點。
”
汝陽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搖頭,“他沒缺點。
”
顧玖似笑非笑看着她,“隻要是人,就有缺點。
沒有缺點的人,要麼聖人,要麼僞君子。
你覺着他是聖人,還是僞君子?
”
“他肯定不是僞君子,當然也不是聖人。
”
“那你就和本宮說說他的缺點。
”
“缺點也有,手太散,不聚财。
關心下屬多過關心家人,頗有謀略,擅長算計人心。
”
“聽你這麼說,他是個很有抱負的人。
他應該知道尚公主,會阻礙仕途。
一心求仕途的人,卻願意做公主驸馬,是何道理?
”
“母後是在懷疑他的用心不純嗎?
”
顧玖點點頭,“你是不是也懷疑過他?
”
汝陽大方承認,“是,女兒也懷疑過他。
”
“那你為什麼還願意選他做你驸馬?
”
汝陽鄭重說道:“女兒知道他野心勃勃。
我告訴他,以他的家世和出身,等他到五六十歲的時候,估計有機會問鼎人臣。
但,隻是有機會,不是必然。
他不是進士出身,想要問鼎人臣,就得再花幾年時間考科舉。
科舉出仕,要慢慢熬資曆,等他熬到五六十歲,說不定會有第二個楊相公橫空出世,他的努力,會成為泡影。
但若是和我成親,十年内,我會開諸侯國,他是驸馬,也是諸侯王。
我将與他共享榮耀!
我将兩個前途放在他面前,供他選擇。
是選走仕途,還是同我一起努力建諸侯國,他選擇了後者。
”
顧玖說道:“他還有第三條路可選,他可以選擇做武将,如他父親那般。
”
汝陽說道:“做武将,始終會被文臣壓一頭。
他說,要麼不做,要麼就做到最好。
我和他進行過一次深談,我們之間的婚姻,感情中夾着利益,永遠都不可能純粹。
但是我們可以朝着同一個目标努力,就像父皇和母後一樣。
彼此坦蕩蕩,坦露自己自私自利的一面,暴露自己的野心,沒什麼不好。
我接受他的野心,他也接受我的身份。
我們求同存異,誰也别嫌棄誰,誰也别虛僞。
有問題拿出來讨論,都别玩虛情假意那一套。
他不是好人,我當然也不是好人,我們手上都沾染了鮮血,就别玩互相欺騙那一套。
我們會是最了解彼此的那一個人,一樣的壞,一樣的野心勃勃,一樣的滿肚子壞水。
挺配的!
”
顧玖想笑,又想哭。
是什麼樣的磨難,讓汝陽小小年紀看破世情,看透人性。
她緊緊抱住她,“委屈你了!
”
汝陽懵逼,她不明白母後為什麼會哭,為何會如此激動。
“女兒不覺着委屈!
”
“傻孩子!
”顧玖控制着情緒,偷偷擦拭眼淚,“本宮想見見他,到底是不是你說的那樣。
”
“母後能不能答應女兒,别為難她。
”
“本宮不為難他,又怎麼能逼出他的本性。
”
“母後為難他的時候,稍微手下留情,别太狠了。
”
“那得看本宮的心情如何。
”
“我給母後揉肩捏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