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
”
常恩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他不确定文德帝的三聲荒唐,到底罵的是誰。
罵他?
還是罵夫子?
亦或是罵公子禦?
還是诏夫人?
常恩不确定答案,跪下來請罪就是最明智的做法。
哐!
文德帝踢翻了小杌凳。
他轉頭,死死盯着常恩,“你和顧玖到底談了些什麼?
為何會相信文章是禦哥兒寫的?
”
常恩小心翼翼地說道:“啟禀陛下,老奴看完了公子禦最近三年所有的文章,可以清晰的看見他的成長。
老奴也不敢相信年少的公子禦能寫出如此深度的文章,但是文章擺在眼前,老奴不能不相信。
”
文德帝當即吩咐,“來人,去曉築,去大皇子府,将公子禦近五年寫的所有文章全部帶回來。
另,去内書堂将公子禦請來,朕要當面考教他。
”
文德帝一聲令下,興慶宮的内侍全都動了起來。
文德帝壓着怒火,端坐在書桌前,重新拿起劉禦的文章反複閱覽。
……
劉禦在内書堂上課。
身後幾個堂弟皇子搗亂,衡哥兒也是其中一員。
他有些心不在焉。
夫子教的内容,對他來說太過簡單,激不起半點學習的興趣。
一本書,早已經翻爛,甚至可以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的背下來。
而且夫子講的内容,他在山河書院聽三元公講過。
三元公講得更有深度,認識更全面。
他托着腮思考,要不要和母親商量一下,以後不到宮裡讀書。
至于皇室規矩,各種潛規則,他已經了然于胸。
實在沒必要繼續在宮裡浪費時間。
正在他走神的時候,興慶宮内侍找了過來,打斷了夫子講課。
“公子禦,陛下召見!
”
劉禦回過神來,“皇祖父召見我?
”
“正是!
請公子禦即刻随咱家前往興慶宮面聖,陛下正等着。
”
“皇祖父為何要召見我?
”劉禦好奇。
“咱家不知。
公子禦請吧!
”
在衆人的注視下,劉禦起身,準備離開課堂。
他朝劉征,衡哥兒擺擺手,示意二人不必擔心。
他跟随内侍來到興慶宮,經過通報,被請進正陽殿。
“孫兒給皇祖父請安,黃祖父安康。
”
文德帝目光犀利地盯着劉禦,一言不發。
劉禦有些忐忑。
内侍搬來座椅闆凳,文房四寶。
劉禦更是詫異。
“中宗皇帝的功與過,好好寫。
朕希望看到實話,而非敷衍之詞。
用詞盡可能大膽,朕恕你無罪。
此事出了殿門,就當沒發生過。
”
劉禦擡頭望着文德帝,“孫兒不明白。
”
文德帝表情嚴肅,“你不需要明白,你隻需要好好寫文章。
寫你真正的想法。
朕分的清楚,哪些是敷衍之詞,哪些是實話。
”
“孫兒身為晚輩,豈能非議祖上功過。
”
“朕說了,恕你無罪。
”
劉禦微蹙眉頭,“必須得寫嗎?
”
“你說呢?
”
劉禦點點頭,坐下來,提筆,思考了一番後,開始動筆“非議”中宗皇帝的功與過。
大殿内氣氛緊繃,仿佛空氣都已經凝固。
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
正是要熱不熱的季節,大殿内撤了火盆,還不到放冰盆的程度。
每個人都覺着悶熱難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衣服從裡到外都濕透了。
文德帝端坐在書案前,一直關注着劉禦。
這樣的場合,任何人都不可能作弊。
文章到底是不是出自劉禦的手筆,很快就将揭曉。
劉禦很鎮定。
文思如泉湧,下筆如有神助。
對于劉氏祖宗們的功過,他從四五年前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卻一直沒有機會将自己的看法寫下來。
這一回,不管皇祖父到底出于什麼目的,劉禦都打算直抒胸臆。
至于後果,無需多慮。
他是皇孫,不是皇子。
皇孫比皇子多了更多的自由。
就算犯錯,多半也是申斥幾句,大不了就去宗正寺住幾天。
當年父親做皇孫的時候,也住過宗正寺。
劉禦很想去體驗一下住宗正寺的感覺,一定會有不一樣的感悟。
兩路人馬,分别從曉築,大皇子府取回劉禦近幾年的文章。
而劉禦還在洋洋灑灑書寫自己的觀點。
他寫的酣暢淋漓,十分爽快。
寫完,将毛筆一扔,朗聲說道:“皇祖父,孫兒寫完了。
”
“呈上來!
”
常恩親手收了文章,呈給文德帝。
文德帝剛看了一個開頭,就被吸引。
他強忍住繼續看下去的欲望,先将劉禦打發,“你回去吧,今日發生的事情,出了這個門權當沒發生過。
”
“孫兒明白。
孫兒告退。
”
劉禦潇灑離去。
年紀不大,卻已經有通身貴氣。
将來不知道會讓多少姑娘家思念落淚。
打發了劉禦,文德帝如饑似渴得翻閱劉禦的文章。
對中宗皇帝的評價,果然犀利辛辣,一改在課堂上的中庸平和。
文德帝親眼看見劉禦寫下這篇文章,做不得假。
此時此刻,文德帝已經相信,《大周生活秀》上面刊登的關于戰争和賦稅的文章,出自劉禦的手筆。
洋洋灑灑,劉禦一口氣寫了三十多頁的紙張,闡述自己的對中宗朝一些列事件的看法。
他寫的酣暢伶俐,文德帝卻看得額頭冒汗,心頭狂跳。
震驚!
意外!
惶恐!
擔憂!
各種情緒,從文德帝心頭一一滑過。
文德帝首先想到的是,老天待皇室不薄,賜下麒麟兒。
然而慧極必傷!
如此年幼,就展現出如此才學,連朝中大臣都被比了下去,如何是好?
會不會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會不會過于驕傲自負,走上歧途!
文章看完了,文德帝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文章太過赤裸裸,可謂是鮮血淋漓,直刺人心。
中宗皇帝的功與過,此篇文章,闡述得足夠全面,足夠有深度。
若是給足時間,給劉禦十天半個月,相信,這篇文章還可以更優秀。
文德帝喝口茶,喘口氣,又開始翻閱劉禦過去幾年書寫的文章。
從想法天真幼稚的小孩子,到文章犀利老辣的少年,也隻用了幾年時間而已。
文德帝内心頗多感慨。
“朕不如他!
朕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隻知吃喝玩樂。
劉诏同樣不如他,劉诏有勇武,然而卻疏于文章學業。
”
常恩的頭埋得底底的。
陛下這番話,委實關系重大。
一旦傳揚出去,公子禦必将被架在火堆上炙烤。
會被所有人雞蛋裡挑骨頭。
一個頗有才學的皇孫,很可能就此隕落。
畢竟公子禦隻是一個少年郎,承受不起四面八方的非議。
一旦走不出來,極有可能整個人生就毀了。
文德帝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将禦哥兒所有文章封存,沒有朕的許可,任何人不許翻閱。
下封口令。
誰敢對今日之事多說一個字,朕誅他九族。
”
“老奴遵旨!
”
“另外,傳朕口谕,令诏夫人好生栽培禦哥兒。
内書堂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禦哥兒同其他人一起上課?
”
“回禀陛下,公子禦的确是和皇子皇孫們一起上課。
”
文德帝連連搖頭。
“不行!
那幾位大儒,朕知道。
教教普通資質的皇子皇孫沒問題,教導禦哥兒,顯然他們已經不能勝任。
”
“那要給公子禦換個先生嗎?
”
文德帝在琢磨這件事。
他不能對禦哥兒表現得過分關注,更不能給禦哥兒特别對待。
因為會引起衆人的猜疑。
一旦禦哥兒成為靶子,文德帝也不敢說能百分百保證禦哥兒的安全。
文德帝深吸一口氣,“一切照舊。
”
雖有些可惜,卻也松了一口氣。
一切都不變,方能保證禦哥兒不突出,不會成為靶子。
常恩躬身領命,又說道:“據了解,公子禦每過五天,都會去山河書院上兩天課。
也沒有固定的課程,就是喜歡什麼聽什麼。
不過,大部分時候,他都是跟在三元公,孫先生,還有任先生身邊,聽三位先生清談。
”
“孫先生,莫非就是被山河書院聘請的那位孫狀元?
”
“正是!
”
“朕聽聞,山河書院開設了許多非必要課程,可有教材?
”
“有的。
”
“取一套山河書院的教材,每個科目都要。
”
“老奴遵命。
”
……
劉禦接了衡哥兒,一起回大皇子府。
顧玖已經在皇子府等候多時。
“娘親回來啦!
”
衡哥兒甩開劉禦,沖進娘親的懷抱。
顧玖一把抱住他,揉揉頭發,捏捏臉頰,“上課有沒有專心聽講?
”
衡哥兒連連點頭,“有的,有的。
不信問大哥。
”
說完,偷偷沖大哥劉禦眨眼。
顧玖才不會上當,再次捏捏他的臉頰,“少偷吃,臉都圓了一圈。
去書房寫功課。
不僅要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課,娘親布置的功課也要完成。
”
衡哥兒一臉苦兮兮,“娘親布置的功課,可以晚兩天嗎?
”
“不能!
今日必須将功課交上來。
不準問你大哥,你得自己寫。
快去。
”
衡哥兒耷拉着頭,一臉心酸的樣子。
妞妞和衠哥兒一起看他的笑話,兩個小屁孩咯咯咯的發笑。
衡哥兒沖弟弟妹妹做鬼臉,幼稚得不忍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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