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玖回到顧府的時候,謝氏還在鬧騰。
謝氏罵胡氏,罵兒子顧琤。
說兩口子不孝,她要将胡氏休了。
胡氏狠狠哭了一場,訴了一場委屈。
卻刺激得謝氏越發癫狂,将一腔怒火都對準了胡氏。
直到顧玖進了顧府側門,顧大人才出面遏制謝氏繼續發作。
“給我滾回房裡,沒我的吩咐,你就好好養着,别出來了。
”
謝氏瞪大一雙眼睛,“老爺為了兒媳婦,落我的面子,你還有良心嗎?
”
顧大人怒斥下人,“都愣着幹什麼,趕緊将太太拖下去,不準她出院門一步。
”
仆婦們再無猶豫,拖着謝氏離開。
謝氏大吵大鬧,于是仆婦鬥膽堵了謝氏的嘴巴。
顧玖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張張嘴,想說什麼。
最後還是當做什麼都沒看到,好歹要給顧大人,給顧琤留足面子。
顧大人前一刻還是怒目金剛,下一秒春風暖陽。
“小玖回來了,快到花廳喝茶。
”
“父親别和女兒客氣。
”
顧玖今兒回來,是因為顧府要分家,她來做個見證。
顧老爺子留下遺言,熱孝後分家,分家不分居。
等過了孝期,大房二房是要繼續住在一起,還是别府另居,随他們的意。
因謝氏鬧這一場,時間上耽擱了些。
好在賬冊清楚,财物賬實一緻,又沒謝氏攪局,分起家來動作很快。
顧玖作為見證人,同侯府老侯爺老夫人,族中幾位宗親坐在一排。
一摞賬本擺在桌上。
老侯爺問顧大老爺,顧大人兩兄弟,“這些賬本,你們可有疑問?
”
顧大老爺搖頭,“并無疑問。
”
顧大人也表示沒有疑問。
早在十日前,大房就将賬本搬出出來,叫顧大人查賬。
賬目查清楚,确定沒問題,就可以分家。
顧大人這些天,将身邊幾個管事全都派了出去,将顧府在京城置辦的所有産業,全都查了一遍。
府中庫房裡面的銀兩,物件,也都根據賬本對照了一遍。
不得不說,大太太張氏是一個理财能手。
一二十年的功夫,愣是讓顧府的産業增加了一倍。
顧大人心頭十分歡喜,還打趣顧大老爺,“大哥娶了賢内助,真正羨煞弟弟。
”
結果顧大老爺怼他,“當初母親也替你娶回來一個賢内助,隻可惜你沒珍惜。
後來的謝氏,是你自己做主要娶的,不管她賢惠與否,你都得受着。
畢竟,謝氏替父母守孝,又為你生兒育女,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要給她一二體面。
”
顧大人聞言,隻覺心頭泛着濃烈的苦味。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話他算是體會到了。
在地方上任職的時候,謝氏處處都好,他也是極喜愛她。
等回到京城,謝氏底蘊不足的缺陷全都暴露出來。
加上她對顧玥的偏愛,三番兩次因顧玥鬧出是非,顧大人自個是苦不堪言,卻無處訴說。
聽了大哥怼他的話,他真是無言以對。
“大哥就别笑話弟弟。
”
“并非笑話,而是正經提醒你。
”顧大老爺一本正經,絕非玩笑。
顧大人眉頭輕蹙。
顧大老爺不由得多說了兩句,“我知你不喜謝氏,甚至是厭惡她。
你可以拘着她,不讓她出門應酬,卻不能休了她。
她替父母守孝,屬于三不出。
你也不能縱容妾室羞辱她,她畢竟是主母,代表着幾個孩子的體面。
總而言之,你的後院,你好好管着吧。
别鬧騰得太厲害,當心叫禦史逮着你的把柄,狠狠彈劾你。
如今小玖做了皇子妻,身份貴重又打眼。
你身為皇子嶽丈,同樣打眼。
你若是内諱不修,鬧出閑言碎語,不光敗壞自己的名聲,還會連累小玖和大殿下。
屆時,皇家發起狠來,怕是要六親不認。
”
因顧大老爺這番忠言逆耳,顧大人這些天心情都不美。
謝氏不知體諒,逮着機會就鬧騰,還偷偷去田莊看望顧玥。
顧大人火冒三丈,自然不會對謝氏客氣。
憋了一肚子火,直到此刻,要分家了,顧大人心情才好起來。
老侯爺見二人對賬本都無疑問,于是就和幾位見證人商量,這家要怎麼分。
具體要怎麼分,顧老爺子在遺言裡面其實都有交代。
大家按照顧老爺子的遺言處理就行。
不過在正式分家之前,老侯爺還是要啰嗦兩句:“大房是嫡長,要繼承宗族,照顧族人,理應多分三成。
知禮,你可有意見?
”
顧大人遲疑了一下,問道:“請問大伯,具體怎麼個分法?
大哥六成我四成?
亦或是大哥七成我三成?
”
老侯爺捋着胡須,說道:“大房六成半,你們二房可分得三成半。
”
顧大人皺起眉頭,“我家老爺子在遺書裡面可不是這樣寫的。
”
老侯爺早知他會有此疑問,“将我那弟弟的遺書呈上來。
”
遺書呈上來,就放在桌上,誰都可以看。
老侯爺一闆一眼地說道:“我那弟弟在遺書裡面寫道,你們兄弟二人熱孝後分家,分家章程按照族中規矩行事便可。
知禮,你可知族中分家的章程是什麼?
”
顧大人低着頭不做聲,他有些不甘心。
老侯爺替他回答,“族中分家章程,嫡長最多可分到八成家業,最少也是六七成。
老夫事先征求了你大哥意見,你大哥說是你們二房人口多,負擔大,就按照最六成半的标準分割家産。
當初老夫同你們父親分家,也是這般分的。
”
顧大人有些委屈,“就因為大哥是嫡長,就能多分三成家業。
”
老侯爺說道:“嫡長并非白得這三成家業。
分了家,你隻需照顧好自家人就行了,旁的事情都可以不用過問。
你大哥不光要照顧自家人,還得照顧族人。
宗族若是有事,該出錢就得出錢,不可推脫。
嫡長承擔了照顧族人的責任,理應分得更多家産。
就好比老夫,這些年也沒少照顧你們兄弟二人,出錢出力,從無怨言。
”
顧大人朝顧玖看去,希望顧玖能出面,替二房多争取一些好處。
顧玖輕咳一聲,“不知府中,未婚的弟弟妹妹們,他們的嫁妝聘禮是如何打算?
是各房自行承擔,還是由公中承擔?
”
老侯爺說道:“幾個未婚的孩子,所需嫁妝和聘禮,按照原先的規矩,分産的時候會将他們那一份留出來,由我們侯府掌管。
等到孩子們需要動用這筆錢的時候,知會一聲就成。
”
顧玖點點頭,“如此甚好。
我沒有疑問了。
”
顧大人瞪大了眼睛,盯着顧玖看。
就這樣?
這就完了?
荒唐!
幾個孩子的嫁妝和聘禮能花多少錢?
為何不替二房多争取半成一成的家資。
顧玖對顧大人的目光,視而不見。
既然顧老爺子留下了遺書,點明分家按照族中規矩辦,顧玖就沒打算插手。
再說了,顧老爺子付出生命,救回顧大人,還挽回了他的仕途。
單說顧老爺子這份付出,就不止三成家業。
顧大人不能貪心不足蛇吞象。
顧大人求助顧玖失敗,心裡頭憋悶得很。
他又朝幾個兒子看去。
奈何,這樣的場合,根本沒有小輩說話的份。
他們隻能看着,學着,積攢經驗。
可以說,幾兄弟在顧府的話語權,還比不上顧玖這個外嫁女。
誰讓顧玖是皇子妻,身份尊貴。
确定了分家比例後,就正式開始分家。
先是分田莊,之後分鋪面,然後分宅院府邸,最後才是金銀細軟,古董字畫,庫房各種收藏。
分完這些,就是分仆人。
别看老侯爺說話慢條斯理,做事卻很麻利。
不到兩個時辰,顧府的産業就被分完了。
賬房書寫賬單,重做賬本,衙門戶房吏員準備好分家文書,由顧大老爺同顧大人分别簽字畫押。
老侯爺作為長輩又是見證人,也在文書上簽字畫押。
其他幾位宗親,也都紛紛在文書上簽字畫押。
顧玖沒有。
顧玖身份特殊,她的印章不适合出現在分家文書上面。
衙門吏員做好登記,說道:“下官告退。
明兒辦好手續後,下官派人給兩位老爺送來。
”
“辛苦了。
”
“不辛苦。
”
分家結束,衆人如釋重負。
顧大老爺來到顧大人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始終是兄弟。
以後若有難處,你盡管來找我。
隻要哥哥能幫,絕不推辭。
”
顧大人氣不順,卻也不好朝顧大老爺發作,“我先謝謝大哥的好意。
希望沒有求到大哥的那一天。
”
顧大老爺點點頭,不和顧大人計較。
親兄弟,他對顧大人的脾氣太了解。
同顧大人計較,純粹是為難自己。
顧大老爺不樂意為難自己,所以他大度不計較。
“府邸你們二房繼續住着,不用拘束。
一應用度,慢慢分開就是,不急在這一會。
”
顧大人沒領情,“大哥放心,一會我就讓顧琤媳婦将内院撕撸清楚。
既然分了家,一應用度,自然是各自負擔。
”
顧大老爺笑了笑,“罷了,你想怎樣就怎樣,都依着你的意思來。
”
顧大人又不高興了。
什麼叫依着他的意思來,大哥一家巴不得分清楚一點吧。
大哥做好人,他卻做那惡人,真是氣煞人也。
顧大人在親大哥面前,下意識耍起小性子。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顧大老爺越是不和他計較,他就越要耍小脾氣。
慣的他!
老侯爺招手,叫顧玖叫到身邊說話。
“幾位殿下都住在王府,會不會太為難?
”
顧玖抿唇一笑,“累老侯爺,老夫人操心,是侄孫女的不是。
如今除了身份變化外,其實同過去并無太大區别。
大家依舊住在各自的院落裡,一應開銷由公中支應。
各位管事各司其職,家令大人調度得當。
比起過去,反而還多了兩分自在。
”
老夫人魏氏笑起來,“我就說無論什麼環境,小玖都能将生活經營得好好的。
沒有長輩在府中鎮着,你們自然是多了兩分自在。
可也不能自在過了頭,當心禦史彈劾。
那些禦史,最喜歡彈劾皇子。
”
顧玖笑着點頭,“侄孫女謹記老夫人教誨,凡事都會把握好尺度。
”
老夫人魏氏樂呵呵的,同老侯爺說道:“老身早就說過,我們顧家的姑娘,就數小玖最能幹,最靈秀。
你說是不是?
”
老侯爺嗯嗯嗯幾聲,敷衍不了,就開口說道:“小玖若是男兒身,我們顧氏一族說不定還能再進一步。
”
顧玖擺手,“老侯爺折煞我了,孫女可沒那本事。
”
“你是女兒身,卻巾帼不讓須眉。
若你投生為男兒,必定能建立不朽功勳,光耀門楣。
”
顧玖低頭一笑,謙虛道:“老侯爺謬贊,我隻是比旁人想得多一些而已。
”
“過謙了!
”
老夫人魏氏卻說道:“小玖如今身份不一般,謙虛才好。
謙虛才不會遭人嫉恨,被人記恨。
”
老侯爺去卻說道:“小玖如此出色,就算謙虛,也難免遭人嫉恨。
不如亮出實力,叫人忌憚她。
小玖,你要記住,叫人忌憚,強過遭人嫉恨。
女子那些軟綿綿的手段,與你不合适。
該強硬的時候可不能認慫。
”
顧玖笑眯眯的。
老侯爺這番話,可算是說到她的心坎上。
“我聽老侯爺的,在外面絕不認慫,不給顧家人丢臉。
”
“也别給大殿下丢臉。
”
“那是當然。
”
……
過去,少府家令一直認為有錢人就是大爺,是祖宗,大家都得供着。
可是這一年來,現實教會他做人。
什麼有錢的是大爺,分明是欠錢的才是大爺。
尤其是那些欠了幾百萬,還要繼續借貸欠下去的人,才是大爺中的大爺。
他得将對方當祖宗一樣供着。
這會,顧玖坐在少府衙門内的一間靜室,同少府家令大人面對面喝茶。
自見面起,少府家令就一直在吹胡子瞪眼。
顧玖喝了半杯茶,誇了誇,“茶葉不錯,今年的新茶。
”
“你倒是會喝。
”
顧玖笑了起來,“居移氣養移體,嫁給大殿下這麼多年,我好歹也培養出一點皇室風範。
”
“皇室中就沒像你這樣的人。
”
顧玖抿唇一笑,“老祖宗說說,我是什麼樣的人?
”
“吃人不吐骨頭。
”少府家令一腔悲憤,大聲控訴。
顧玖點點頭,“這話我勉強接受。
老祖宗氣性别這麼大,不就是找你借錢。
我借錢的人都不愁,你愁什麼愁。
”
少府家令抖了抖胡子,“你已經借貸了好幾百萬兩,連本帶利,趕緊還來。
”
顧玖歎了一聲,“沒錢啊,我拿什麼還給你。
”
少府家令血沖上頭頂,“你當初借錢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當初信誓旦旦保證,一定能按期還錢。
”
顧玖攤手,“所以我找老祖宗借錢來啦。
你借我錢,工程項目繼續開展,下個月第一筆款子到期,我定如約連本帶利還你。
”
少府家令哼了一聲,“沒錢,不借!
”
顧玖幽幽一歎,“老祖宗不借錢給我,南城門外的項目可就要停工了。
一旦停工,流民沒錢吃飯,房子也沒人買,整個南城門轉眼就成了一潭死水。
我欠少府錢莊連本帶利四百多萬兩,這輩子恐怕都還不上了。
接盤的人,短時間也找不到。
要不我将劉诏賣給少府抵債。
”
少府家令氣死了,“你這是要挾!
”
顧玖一臉無辜,“我隻是實話實說。
老祖宗非要認為我是要挾,我也沒辦法,隻能認了。
”
少府家令指着顧玖,“你你你,你竟然和老夫耍無賴。
你欠少府錢,你還理直氣壯,豈有此理。
”
顧玖笑眯眯地說道:“老祖宗趕緊批條子,将錢借給我。
有了錢,項目才能繼續做下去,我才能把去年借的錢還了。
”
少府家令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算是看出來了,他是被顧玖徹底綁架了,綁在她那艘名為南城門外項目的大船上。
他要是不借錢,船就要沉啦。
少府家令流下一把辛酸淚,悔不當初啊。
當初他怎麼就信了顧玖的邪,上了她的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