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喻悄聲說道:“前幾天,守衛北方霞關關隘的窦将軍戰死了,消息傳到京城,引起勳貴武将嘩然。
今年北方幹旱,聽說北榮那邊牛馬死傷嚴重。
他們過不下去,就想進關搶掠。
窦将軍駐守霞關,堅持了整整三個月。
窦将軍戰死,非戰之罪。
而是因為糧草供應不及時。
下撥糧草的文書,一直壓在政事堂。
政事堂幾位大人故意拖延,緻使霞光糧草供應不上,害得窦将軍戰死。
這件事被人捅了出來,勳貴武将同文官,當着陛下的面,直接在朝堂上吵了起來,後來還動了手。
門下省李侍中被人下黑手,打斷了鼻梁骨。
二妹妹可知,這位李侍中是誰的人?
”
顧玖皺眉,心頭一動,“莫非是太子的人?
”
“非也。
嚴格說起來,李侍中是皇後娘娘的人。
最近老爺打聽到一個消息,老爺升任京城府尹,也是這位李侍中在陛下跟前進言,才促成了此事。
這位李侍中,平日裡都在政事堂辦公。
”
顧玖恍然大悟。
“勳貴武将都恨上了太子殿下。
”
“正是。
據我了解,窦将軍是魯侯一手提拔上來的人,累計軍功升到二品武将。
卻沒想到,最後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傳言,魯侯在軍營大發脾氣,揚言要讓政事堂一幹人等好看。
”
顧玖說道:“首當其沖就是李侍中?
”
顧喻點點頭,“差不多吧。
這裡面水太深,不僅僅是太子一派在動作,其他人也在渾水摸魚。
我們顧家,靠軍功起家,雖說老爺做了文官,但是和那些靠科舉出頭的文官,是有着本質區别的。
老爺的根,還是在勳貴武将這邊。
”
顧玖明白了,“多謝顧四哥告訴我這些。
”
顧喻笑了笑,“二妹妹心裡知道就行,千萬别說出去。
妹妹們的婚事,以後很可能就是嫁入勳貴世家。
二妹妹明日一定要好好表現,争取一個好前程。
”
“多謝顧四哥提點。
”
顧玖心事重重地回到芷蘭院。
青梅悄聲問道:“姑娘是在擔心老爺嗎?
”
顧玖微微搖頭。
她是在擔心那些人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皇後娘娘還躺着,就急不可耐的跳出來。
這是要争當炮灰還是炮灰?
顧玖低頭一笑。
皇後娘娘一死,太子危矣。
太子要麼将所有勳貴武将幹翻,将來無人打仗,而他卻能順利登基。
要麼就是被反太子一派幹翻,身死道消,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他的生平,也隻剩下史書上寥寥幾段話。
顧家的立場,顧玖搖搖頭。
她現在根本影響不到顧大人,更别提隔壁侯府。
要顧玖說,侯府過去的立場就很好。
誰做皇帝支持誰。
天子還在位置上,那就聽天子的命令行事,做天子的忠臣。
搞什麼奪嫡之争,多半沒好下場。
就算赢了,參考曆史,到最後也沒幾個人有好下場。
畢竟,厚道的君主都是稀有動物。
大部分的君主,對待功臣要麼防,要麼殺,要麼囚。
一個二個都是炮灰的命。
顧玖揉揉眉心。
罷了,她現在影響不到顧大人和侯府的決定,隻能順着大勢走一步是一步。
危險還沒臨頭,不用自己吓唬自己。
而且,危險不一定會降臨。
顧玖對青梅說道:“不用擔心我。
明日早上,記得早點叫醒我。
”
“奴婢遵命。
”
第二日,一大早,顧玖從睡夢中醒來。
甩了甩頭,才想起今天府中宴請。
也是他們一家回到京城後,第一次請客。
急忙洗漱,換了衣服,略微吃了點東西填肚子,就趕到花廳。
大太太張氏和謝氏,正帶着婆子丫鬟們忙碌。
這次宴請二十桌。
男賓大約十二桌,女賓有八桌。
裡裡外外,從菜單,到碗碟,到茶水,到座椅安排,到招呼客人,全都要一一核實,就怕出一點點錯,被人說閑話。
大太太張氏拿着名單,皺起眉頭。
“弟妹,你娘家人,可不能和勳貴家的太太們坐在一桌。
原因你該知道吧。
”
謝氏愣了一下,“我娘家人,本該和我坐一桌。
可我要招呼客人,這座位不好安排啊。
”
大太太張氏很幹脆,“反正你娘家人不能和勳貴太太坐一桌。
不如就讓你娘家人和姑娘們坐一起。
”
謝氏皺眉。
讓她娘家人和姑娘們坐一起,也太輕慢了。
“幾個孩子也都要跟着招呼客人。
要陪着其他府上的姑娘。
我娘家人和姑娘們坐一桌不合适。
”
大太太張氏盯着謝氏,“那你說怎麼辦?
總不能将這些勳貴太太都得罪了吧。
”
謝氏蹙眉,“就讓我娘家人和侯府的嫂嫂們坐一桌。
”
大太太張氏冷哼一聲,“弟妹,你到底在想什麼。
侯府的幾位嫂嫂,都要幫着招呼客人,哪能專門陪着你娘家人。
”
謝氏不滿,“依着大嫂的意思,非得讓我娘家人和姑娘們坐一桌?
”
大太太張氏面無表情地說道:“弟妹,你該沒忘記這次宴請的目的是什麼吧。
是為了你家老爺的仕途,為了幫你家老爺打開京城的人脈關系。
你大哥是東宮屬官,天然和勳貴們不對付。
你将你娘家女眷和勳貴太太們安排在一桌,将人得罪了,我倒是想知道,還怎麼替你家老爺經營人脈關系。
枕頭風可不是說着玩的。
本來因為你娘家的立場問題,你家老爺這個官就不好當。
如今,你不替他分憂,反而添亂,我倒是要問問弟妹,你到底是向着娘家,還是夫家?
”
謝氏臉色頓時就垮了下來,“大嫂說話别這麼沖。
”
大太太張氏冷哼一聲,“這回是你們二房請客,不是我們大房請客。
原本我可以當個甩手掌櫃,什麼都不管。
可是弟妹辦事,實在是讓我不放心。
照着你的安排,非得将人得罪了不可。
屆時人脈關系沒經營起來,反而還招來别人的記恨。
如果僅僅是你們二房倒黴,我也無所謂。
但是我們兩家還沒分家,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們二房得罪人,我們大房也得跟着倒黴。
如此這般,我豈能坐視不理?
弟妹,我勸你還是以大局為重。
不要為了一點面子,将大好的局面給破壞掉。
”
謝氏咬着牙,心頭怒極,“那就讓我娘家人,和大嫂的娘家人坐一桌,這樣總行了吧。
”
大太太張氏搖頭,“弟妹,你這個安排真是個馊主意。
你忘了我娘家也是武将嗎?
我娘家大嫂,二嫂和代侯府女眷關系很不錯。
還有,我大哥,二哥,都是柱國公提拔上來的。
今天這個宴席,我娘家大嫂和二嫂肯定會和這兩家女眷走在一起,沒空招呼你娘家人。
”
謝氏氣悶,想要反駁,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大太太張氏說話難聽,但是說的的确是實情。
隻是這樣一來,謝氏就太尴尬了。
顧玖見兩位太太吵了半天,還沒吵出一個結果。
于是出言提醒,“那就為謝家女眷單開一席,誰都不得罪。
”
兩位太太都愣住了,齊齊朝顧玖看去。
顧玖含笑說道:“謝家是文官,和勳貴太太們的确不是一路人,坐在一起大家都尴尬。
不如單開一席,這樣誰都沒意見。
”
大太太張氏大笑起來,“還是二丫頭機靈,我怎麼沒想到。
弟妹,你意下如何?
”
謝氏眯着眼睛,朝顧玖看了眼。
顧玖落落大方,任由謝氏打量。
謝氏闆着臉說道:“那就單開一席。
”
大太太張氏連連點頭,“女賓這邊就要準備九桌,芍藥,吩咐下去,讓廚房多準備兩桌酒席。
”
謝氏回頭看着大太太張氏,“為何要多準備兩桌酒席?
”
準備酒席不要錢啊?
以張氏死摳門的脾氣,多準備兩桌酒席,少說也要一二十兩銀子。
大太太張氏說道:“男賓那邊也要為單開一席。
除了你娘家兄弟,還有府尹府的屬官。
”
“你讓我大哥和府尹府的屬官坐一桌?
”
“不然呢?
”大太太張氏反問,“難道要安排你大哥,和柱國公,代侯他們坐一桌嗎?
弟妹,你大哥雖然貴為東宮屬官,可他畢竟隻是四品上階。
柱國公,代侯他們可是超品。
就是海西伯,也是一品。
知道誰才有資格坐在他們身邊作陪嗎?
隻有隔壁侯府的老侯爺,以及侯府大老爺。
我家老爺,你家老爺,都隻能靠邊站。
得靠老侯爺引薦,才有資格和他們喝上兩杯酒。
弟妹,我說了這麼多,你懂了嗎?
我再提醒一次,這裡是京城,不是西北。
不要拿西北的規矩來對比京城。
尤其是類似這種宴請,坐席安排出不得半點差錯。
否則就不是結交,而是結仇。
另外,魯侯夫人同柱國公夫人私下裡有矛盾,最好不要安排這兩人坐在一桌。
”
謝氏的胸膛正在急促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偏偏又無力反駁。
過去她引為驕傲的一切,在大太太張氏的疾言厲色之下,變得不堪一擊,甚至還顯得多餘。
回到京城,第一次操持宴席,就出了這麼多差錯,而且還是當着所有管事婆子的面,謝氏面子上繃不住。
今天,丢臉丢到家了。
顧玥,顧珊她們也都覺着好丢臉。
以前都覺着母親很能幹,尤其是這種迎來送往,更是母親最擅長的。
卻沒想到,回到京城,第一次宴請,就被打回原形。
顧玥和顧珊都低着頭,甚至連顧珍和顧琳也都感到尴尬,局促。
謝氏丢臉,她們也沒面子。
當家太太在基本的人情世故上面犯錯,她們身為子女,自然是比當家太太更不堪。
于是乎,四個人都感覺好沒臉。
大太太張氏說的那些話,就像是一個個巴掌,扇在她們臉上,感覺好痛。
此刻,謝氏在管事婆子們的眼裡,就是一個沒見識的,還自以為是的鄉下婆子。
隻看到了京城的富貴榮華,卻看不到京城的水有多深。
真以為京城和西北一樣,随便應付一下就可以嗎?
真是天真。
二房所有人裡面,唯有顧玖,半點不覺着尴尬。
顧玖站在一邊,望着大太太張氏,将張氏說的那些話,全都牢牢記住。
這些都是知識啊!
而且是買不來的知識。
大太太張氏說的那些話,對顧玖來說時受益頗多。
上輩子,顧玖沒機會親自操辦宴席。
家裡人心疼她,都不肯讓她累着。
所有的的宴席,她隻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準時出席就行了。
宴席背後的準備工作,一概不知。
這一世,顧玖還沒有機會學着管家理事,更沒有機會去操辦招待幾百人的宴席。
隻能抓住機會學一點,是一點。
大太太張氏看着謝氏,冷哼一聲,她果然不能對謝氏有太多期待。
大太太張氏很幹脆,提筆重新寫了一份坐席名單,交給管事婆子,“照着這份名單安排酒席。
酒水要準備充足,讓庫房多準備幾樣,不要吝啬錢财。
”
管事婆子領命。
有一就有二。
大太太張氏繼續提筆,修改謝氏的各種準備工作。
謝氏氣苦,卻無力阻止。
她承擔不起宴席失敗的風險,隻好坐在一邊,看着大太太張氏忙碌。
顧玖想了想,主動走上前,“大伯母,我寫字很快,也很工整。
不知道能不能幫大伯母分擔一二。
”
咦?
大太太張氏朝顧玖看去。
接着張氏笑了起來,還一個靈醒的丫頭,比其他幾個姑娘強多了。
大太太張氏将毛筆交給顧玖,“你來寫吧。
”
顧玖含笑接下毛筆,無需端坐,直接站着提筆書寫。
張氏坐着說,顧玖提筆站着寫。
張氏瞧了眼字迹,果然如同顧玖說的那樣,寫得又快又好。
張氏笑了起來,“二丫頭的字真不錯。
”
顧玖笑了笑,說道:“大伯母謬贊,我的字還不夠好,隻是勝在工整。
”
“已經很不錯了。
你是姑娘家,不用考學,不用寫那麼好。
”
顧玖笑笑,沒作聲。
張氏繼續念叨,顧玖繼續記錄。
這一幕,讓顧玥她們幾個感到很驚奇。
顧玖的膽子怎麼就那麼大呢?
怎麼就想到要幫忙記錄呢?
還有,顧玖什麼時候能夠懸空寫字?
她們怎麼不知道。
顧玥伸長脖子,湊上去看。
在她想來,顧玖懸空寫字,寫得肯定不怎麼樣。
結果她看到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顧珊也看到了,小聲感慨道:“沒想到短短半年時間,二姐姐的字進步這麼大。
”
顧珊記得,顧玖以前的字寫得可沒現在好。
顧珍也看到了,暗自點頭,寫得真不錯。
顧琳又想起自己的努力誓言,想到自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頓感羞愧。
又一次給自己加油鼓勁,要努力啊,一定要努力。
謝氏盯着顧玖,這死丫頭還真是會表現。
這個場面,竟然也讓顧玖找到了表現的機會。
張氏不僅修改了坐席,還修改了菜單,甚至連碗碟都給改了。
謝氏原本準備了一套白瓷。
張氏說,“白瓷不好,還是用那套年年有餘的瓷器,看着喜慶,還能讨個彩頭。
”
謝氏張張嘴,沒反駁。
顧玖見謝氏沒反對,于是提筆記錄下來。
張氏對謝氏的安排,處處挑刺。
就連椅子坐墊,她也給否了。
“弟妹安排的坐墊,顔色太過老舊,顯得陳腐。
還是用庫房今年夏天新添置的那套坐墊,花色時興,彩頭又好。
弟妹,你沒意見吧。
”
謝氏鼻孔裡出氣,“我能有什麼意見?
所有的主意都是大嫂在拿,我就在邊上學着。
”
大太太張氏挑眉一笑,眉眼上翹,整個人顯得精明厲害又幹脆利落。
她對謝氏說道:“弟妹不要不服氣。
京城這地啊,天下少有的富貴地,處處都是捧高踩低的人。
我們呢,身為主人家,不求客人多滿意,隻求做事問心無愧,處處安排妥當,盡心盡力。
弟妹跟着我多學學,以後你就明白了,這京城的宴請可是有大學問的。
若是遇到那些走背運的人,連随意擺放的一個碗碟,都能成為對方挑刺的理由,以為是在譏諷她,從而記恨上主人家。
”
謝氏似笑非笑,“今兒我得感謝大嫂,替我操了這麼多心。
”
大太太張氏笑眯眯地說道:“我們是一家人,這都是我該做的。
”
謝氏咬着牙,心裡頭将張氏罵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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