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彥辰一直緊緊凝着對方的眼睛，那雙深濃如墨色的眸裡閃爍着難以言喻的晦澀，情緒深濃，被很好遮掩了起來。

　　他不發一言，連薄唇都緊緊抿着，面對女孩最後的質問，卻仍舊不能回答一個字。

　　直到顧嬌嬌一句話都沒說的，直接拔掉了手背上的針管當場就要下床。

　　男人一個箭步沖過去，立刻将她攬在懷裡，不顧掙紮重新按回床上。

　　按了鈴。

　　醫生護士都急急忙忙趕過來，外頭逐漸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顧嬌嬌卻始終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說啊，兜兜到底怎麼了？他現在到底——”

　　薄彥辰将人交給醫生，自己卻徑直轉身走了出去。

　　“你站住！還沒有告訴我結果你去哪？”

　　“你說過會保護兜兜的——”

　　“大叔，你不要這樣……為什麼不救兜兜啊，為什麼？”

　　“别讓我恨你。”

　　已經到病房門邊的男人，聽到了這句話之後終于停下腳步。

　　他身形僵硬，微微側過身想和她說些什麼，眼角餘光正落在女人滿是淚痕的臉上，最終卻隻留給她一個決然的背影。

　　“兜兜——”

　　“顧小姐，請你冷靜。”

　　她被重新注射了安全的鎮定類藥物。

　　醫生知曉她是孕婦，連用藥都十分謹慎。

　　分量很小，但卻仍舊讓精疲力盡的女孩很快重新昏睡過去。

　　“聽說是她的孩子被綁架了，今天已經是第三天。據說綁匪還換了人，現在這個女人是個瘋子，誰也不知道她會對那個孩子做些什麼。”

　　“也怪不得她難以冷靜，身為母親我完全能共情。換了我恐怕也……”

　　醫生搖了搖頭，“這些不是我們該管的，綁匪的事情自然有警方去解決。我們要做的是治好她的病，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

　　“如果下次醒來病人情緒仍舊不穩定，藥劑就需要繼續注射。等她醒來立刻告訴她，要麼冷靜下來配合治療，要麼被注射藥物繼續昏睡，而後者對她和肚子裡的孩子，都不好。”

　　“知道了。”

　　……

　　林沫帶着兜兜藏進了鬧市區。

　　排查起來難度很大，需要時間。

　　比起已經遠離海城多年的薄力靖，林沫顯然對這裡更為熟悉。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們小時候經常玩的那一片吧？”老嚴看着地圖，越發覺得熟悉，“以前你們家還沒這麼富，你爸和你媽帶着你們哥倆就住在東邊的别墅區。現在整片全部拆掉了……倒是西邊這條鬧市街，越來越繁華。”

　　“近年來已經發展成為海城的打卡點，除了本地人之外，每天還有不少遊客量。人員流動性大不說，還極其複雜。以至于住在這裡的人看見陌生人也并不會覺得意外。”

　　薄彥辰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嗓音格外幹澀。

　　“是這裡。”

　　“一整片，都是小時候經常玩的地方。”

　　“那有沒有可能她特意來這裡，是想找尋回憶之類的？你好好回想一下，也許你們三個人有一些共同的深刻記憶？”

　　薄彥辰皺着眉，目光緊緊盯在屏幕上。

　　他自小性情和薄彥霖完全不一樣，一個總是笑臉迎人的老好人，一個是性子别扭還動不動亂發脾氣的神經病。

　　周圍所有人都更喜歡哥哥，就連娜美都無意識偏心。

　　獨獨哥哥喜歡他。

　　薄彥霖隻比他大幾分鐘而已，卻比他要沉穩太多太多，每次自己因為不懂事挨罵被懲罰時，他總是笑着摸摸頭說，“弟弟還小，想玩就玩，不懂事也沒關系。哥哥懂事，以後家裡的事情都我來擔着，阿辰你就算一直不懂事也沒關系。”

　　那時薄家風雨飄搖，還沒有偌大的家産需要繼承，薄彥霖卻一直對他有一份絕無僅有的責任感。

　　“這裡。”

　　他指着角落裡幾乎沒有标注的一家店。

　　“一個遊樂廳……他很小的時候就是這家店的紀錄榜榜一。我和林沫會跟他一起過來，等他賺了錢帶我們去吃冰淇淋。”

　　“嗯，在家裡。娜美不許我們吃。”

　　老嚴愣了一下，發覺他臉色很不對勁，想出聲安撫幾句的，最後卻還是決定暫且放放，“我帶人過去看看。當務之急是先救兜兜，你自己撐住啊。”

　　“或者你再想想看，林沫的目的是什麼？他和薄力靖合作得好好的，忽然反水将人給殺了，還一把火連屍體都燒焦，就為了帶兜兜走？”

　　薄彥辰點了一支煙。

　　尼古丁的味道刺鼻，卻能讓他混亂不堪的思緒勉強冷靜下來。

　　朝外面看了看，昏黑的天色下亮着燈，這條街比小時候更熱鬧一些。

　　“林沫的目的……”

　　念書的時候，薄彥辰以為林沫也是喜歡自己的。

　　畢竟那時她經常偷偷對自己好，親自動手做小蛋糕，切好水果給他送來。

　　打籃球時幫他遞水。

　　在他和外面的人打架時，幫他貼創口貼，還千叮萬囑的讓他别再和混混打架，說要學着點阿霖的樣子，成熟一些懂事一些。

　　脾氣也要更好一些。

　　“或者至少，你發脾氣的時候不能讓人看出來你在生氣呀？”林沫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你本來就很容易沖動，一生氣别人都發現啦，以後豈不是會故意刺激你……”

　　薄彥辰當時覺得很有道理。

　　所以後來漸漸地，他就索性不生氣了。

　　當然……也更不愛笑了。

　　畢竟隻要沒有情緒起伏，對方就看不出來你究竟有沒有在生氣。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完美達成了林沫說的要求。

　　那時他覺得，林沫心裡大概有自己，她不像别的女生一樣，眼裡隻有大哥。

　　可後來，他們倆在一起了。

　　還宣布了訂婚。

　　他也沒生氣，甚至覺得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因為自己好像也沒那麼喜歡林沫，隻是忽然覺得，以後要少一個玩伴了而已。

　　年紀漸長，阿霖忙于工作，他不是很幫得上忙，隻偶爾去一下公司跟在他身邊學習。

　　除了阿霖之外，薄氏集團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有經商的天賦。

　　直到那場車禍。

　　阿霖去世後，自己重傷在病床上，林沫出現時滿眼通紅的，指着他鼻子罵。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為什麼不是你開車！為什麼你非要去那家店吃飯？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啊——”

　　“那家店……倒閉了吧。”他喃喃出聲，目光在地圖上緩緩搜尋着，放大一寸寸逡巡而過。

　　最終卻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張老舊的招牌。

　　“知九冰室。”

　　“老嚴，我去知九冰室看看。”他給老嚴發了一條消息交代，萬一有線索也方便對方找過來。

　　天色昏黑，從熱鬧的大街上七拐八拐的，一路走到小巷子裡，光線逐漸昏暗時，面前才終于出現了那個老舊的招牌。

　　店面還和二十多年前一樣的小，藏在後巷裡，除非熟知的本地人，鮮少有人能找到。

　　門開着，但那個喜歡穿着背心短褲，叼根煙坐在門邊的老頭卻不在。

　　他沒去好奇過。

　　畢竟當時便已經六十歲的人，過去了二十多年，不在世上也屬正常。

　　“叩叩叩，有人在嗎？”薄彥辰敲了敲門，卻發現裡面格外安靜，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偏偏燈還亮着，整個屋子裡都存在着一種詭異的氣氛，仿佛誤入規則怪談。

　　而前方，隻有一扇虛掩的門敞開了一條縫隙，許是冷櫃的位置，從裡面還一直往外滲出來淡淡的薄霧。

　　“爸……”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兜兜的聲音！

　　薄彥辰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直接朝那邊靠近。

　　“兜兜？”

　　“你在這裡嗎，兜兜？！”

　　他瞧見裡面有一道小小的身影，便立刻走進去。

　　可剛踏入冷室裡，身後的那道門卻“砰”的一下被人關了起來。

　　“誰？！”

　　無人應聲。

　　可門卻已經打不開。

　　零下二十幾度的溫度裡，密閉空間下，他衣着單薄，氧氣不足的情況下，薄彥辰非常确信，自己能堅持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小時。

　　“阿辰，這是我為你選好的墓地，希望你能喜歡哦！”

　　林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隔了一道密封門，聲音傳進來時已經很低很低。

　　旁邊還隐約能聽到孩子細細喊爸爸的聲音……

　　幾乎是要聽不清了。

　　薄彥辰用力拍打了一下門，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喊，發出怎樣的動靜，那邊都不會再有任何回應。

　　他立刻停止。

　　拿出手機尋找信号，如他所料，信号是空的。

　　至少證明自己的猜想沒錯，林沫的确在和當初那些記憶有關的地方。

　　她說這裡是為自己選的墓地……

　　薄彥辰靜靜靠在門邊坐下，節省氧氣。

　　仰起頭看了看霧蒙蒙的空間，心底期待老嚴能看到消息吧。

　　否則真要死在這裡，可太冤枉了。

　　“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門外離去的兩人還沒走遠，兜兜便已經一口咬在她手臂上。

　　林沫捂着他的嘴，不許他再發出聲音。

　　見兜兜一臉憤憤不平，而自己手臂上的傷口還往外滲血時，再也忍不住，揚起手一巴掌甩在了小家夥臉上。

　　“嗯！”

　　小家夥吃痛。

　　可嘴巴又被捂着，愣是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隻能瞪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憤怒地盯着她。

　　壞女人！

　　“你說什麼？”

　　林沫察覺到他在罵自己，忽地掐住了他下巴，眼神逼了過去，“臭小子，你敢罵我？”

　　“等我長大了，我就殺了你！”

　　“啪！”又是一巴掌甩下。

　　小家夥腦袋都被打暈了。

　　他嘴角滲出了血迹，再也沒有力氣吼她，被林沫直接抱在懷裡捂着臉便走遠了。

　　至于薄彥辰。

　　要是沒死，她隻要将兜兜握在手裡，便有一萬種辦法折磨他！

　　……

　　醫院内。

　　顧嬌嬌一直在昏睡和噩夢中來來回回，剛剛醒過來一會，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藥物作用便又讓她昏睡過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

　　天光大亮，守着她的護工看見她睜開眼，便立刻警惕起來。

　　“我不鬧了。”

　　她先一步開口，終于避免掉再睡過去的結局。

　　“我想吃點東西。”

　　顧嬌嬌盯緊了對方，低聲開口，嗓音格外溫柔，“可以嗎？我真的很餓了。從昨天回來到現在，一粒米都沒有吃過。”

　　“我叫人幫你弄。”

　　護工很謹慎，雖然她看起來不像是要鬧騰的樣子，卻仍舊不敢放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生怕出任何問題，從而導緻自己丢了這份高薪工作。

　　“謝謝你，那我先去裡面洗把臉。”

　　見她态度大變，臉上也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樣子，和先前完全不一樣了。

　　護工這才松了一口氣，說話的聲音也溫柔了不少。

　　“你想吃什麼，我去食堂幫你打。現在這個點，基本上能有的都有。”

　　“吃一份面吧，炸醬面就行。”

　　“蔥油面之類的，都好。”

　　女孩模樣溫柔，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和之前睡醒便哭鬧着要去找孩子的模樣判若兩人。

　　若非先前見過她鬧騰，此刻護工都要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但仍舊點點頭，“好，我這就去幫你買。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再鬧了，你那孩子被綁架的事我聽人提過，雖說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受不了，但活着的人畢竟還活着……你就算為了肚子裡那個，也要理智一點。”

　　“人隻要好好的，就還有希望。”

　　顧嬌嬌神色微怔，好半晌都沒能反應過來。

　　“什麼活着……”

　　兜兜出事了嗎？

　　不、不可能。

　　兜兜絕對不會有事的！

　　想到這，顧嬌嬌差點就繃不住自己的臉色。

　　她幾乎是立刻轉過身，匆忙往洗手間裡走去，打開了水龍頭任由嘩啦啦的聲音遮掩住一切，才終于敢拿出手機。

　　新聞裡報道了兜兜被綁架的事情，但并沒有後續。

　　薄氏集團官方号也沒有發布任何有關兜兜的消息。

　　“應該還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

　　她喃喃自語着，卻不敢有分毫耽誤，趁着護工出去的功夫，立刻換了一套衣服，迅速跑了下樓。

　　從十二樓一路往下，她捂着臉擠進電梯裡，混在人群中離開了醫院。

　　顧嬌嬌能知道的消息很少，她甚至并不知道找尋兜兜的進度如何。

　　可手機上有和大叔設置好的情侶互動軟件，打開就能定位到對方的位置。

　　等等？

　　軟件壞了？

　　為什麼兩個人的位置幾乎重疊在了一起？

　　“什麼鬼？關鍵時刻連這些亂七八糟的軟件都掉鍊子啊！大叔怎麼可能就在我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