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801章 他其實很愛你
咆哮在慘白又漆黑的長廊上來回撞蕩。
慘白的是燈,漆黑的是保镖們的西裝。
人類都好像僵成了沒有生命和呼吸的石像,無人敢偏移視線往通道中間投去半點餘光。
而那個唯一龛動着鼻翼,連呼吸都燃着怒火的已經不像是一個人類,更像是一頭失控的野獸。
他幾乎要舉起拳頭砸向那個因驚駭而同樣僵住的老管家,看着那枯皺黯淡的面皮,他不用費力就能聯想到在病房裡舒服躺着的老東西——他的臉在顫動,連淩亂狼狽的頭發絲都在顫動。
連帶着拳頭也越來越緊,嗡嗡作響的大腦讓他幾乎就要動手了。
隻剩下一根蛛絲般的線連接着他的理智,讓他知道決不能在醫院裡動手打人,甚至方才吼的那些話也是不應該的,他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自己添加緻命弱點。
可……
“你,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老管家終于不可置信地出聲了:“那可是你父親!”
因為過度驚駭和憤怒,老人沙啞蒼老的嗓子甚至都有些破音了:“老先生他……他都是為了你啊!先生你怎麼能做白眼狼!!”
嗡——
蛛絲斷了。
理智崩塌。
溫榮的臉刹那間就像一個發脹發紅的饅頭,下一秒就要龜裂開來似的。
他終于舉起拳頭朝老人的臉重重砸了下去。
尖叫聲裡,一直身在其中卻如同旁觀的溫璨終于擡了擡眼,出手抓住了溫榮的手。
一瞬間他手背青筋暴起,整條手臂都發力,把溫榮扯得甩了半圈遠離了老管家,才算是阻止了那隻用盡全力的拳頭。
“爸,冷靜點。”
男人嗓音溫潤沉靜,讓溫榮暴怒的大腦很快冷卻下來。
餘光裡走廊盡頭飛快閃進去半個腦袋,溫榮的冷汗一下就下來了。
而溫璨轉頭看了一眼,擡手做了個“追”的手勢,費秘書邁腿就跑了過去。
“不會傳出去的。”
溫璨拍了拍他的背:“現在當務之急是正确傳達消息,不要讓明天的股東大會受到影響。”
溫榮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那邊心有餘悸一臉驚恐的老管家。
如此對比之下,他一邊冷靜,一邊又在這種冷靜中十分動情的辨别出到底誰才是自己這邊的人。
勉強點了點頭,溫榮掃了眼在場的保镖,語氣陰沉道:“你們都是專業的,應該知道這一行最大的忌諱是什麼——遇到這種大事,隻要處理好了都會有獎金,大家應該都明白。”
所有保镖都不約而同地垂頭表示忠心。
溫榮勉強放下心來,走到了監護室大門前,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沒有回頭,他淡淡道:“老叔,你也在溫家工作這麼多年了,和半個溫家人也沒有區别。”
老管家擡起頭來,表情還有些恨恨的:“是啊,我在老先生身邊的時間都和您的歲數差不多來了,沒想到卻會遇到今天這種事……”
“你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媳全都在溫家工作吧。”根本沒聽他說什麼,溫榮滿不在乎地打斷道,“甚至重孫還借着溫家的關系在私立貴族小學上學。”
老人一愣,表情立刻僵硬起來,半晌才抽動嘴角:“您,您什麼意思?”
“你也看到了,我爸就算脫離危險,也還得在病床上躺個十幾天,而就算他出院了,以後能活的時間怕也不長了,他——恐怕很難再庇護你一家人了。”
“懂了嗎?”溫榮終于轉頭看了老管家一眼:“閉上你的嘴,認清溫家的主人是誰,你這一家子下賤人說不定還能繼續榮華富貴,否則——”
他嘴角微微勾起來一點,慘白的燈光下卻如同地獄的鬼:“難道你老得快死了,就不管你子子孫孫怎麼活了嗎?”
·
老管家顫巍巍地在兩個保镖的“護送”下離開了。
溫璨親自教了他要在記者面前怎麼說,重複好幾遍,确認他記住了,才把人放走。
走廊依舊寂靜。
溫璨走到溫榮身邊,和他一起看向房内戴着氧氣罩的老人。
“你爺爺這次恐怕遭了大罪。”
溫榮說。
溫璨沒有說話。
溫榮也不在意,片刻後又道:“你說明天的股東大會……”
“不會有影響的。”溫璨打斷了他的猶疑,“該是什麼結果就會是什麼結果。”
頓了頓,他又說:“總不能每次都來這麼一遭,公司就永遠不開會了。”
“……是啊。”
溫榮長長舒了口氣,擺了一整晚的死人臉上終于露出點笑意來,随即又很快消失,眼神也變得森寒可怖:“你爺爺……這一輩子都對我不滿意,我是知道的,可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對我已經到了恨的地步。”
中年男人咬緊牙關,咬出一聲極端怒又極端痛快的笑:“真是可惜了,偏偏就是我做了他的兒子,他隻能到死都這麼遺憾了。”
“别說這種話。”
溫璨好似不太贊成,語調不快。
溫榮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我和你爺爺之間的事就不牽扯你了,你以後想怎麼孝順他都可以,爸爸不會不高興的。”
溫璨沉默幾秒,又道:“爺爺其實很愛你。”
溫榮從鼻腔裡噴出一聲迫不及待又尖銳至極的冷笑,搖了搖頭沒有回應這句話,隻是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這裡有人守着,我們還是去為明天的會議做準備吧,多半是救護車上洩露的消息,這會兒外面估計已經鬧成一團了。”
說着他便往隔壁的休息室走去。
溫璨卻沒立刻跟上。
他漆黑的眼眸轉向病房,将裡面艱難呼吸的老人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漠然收回視線,也走進了休息室裡。
·
進去的時候溫榮已經坐下了。
他手裡的手機正在播放八卦号的直播。
直播地點就在樓下。
一擁而上的記者圍住了被保镖護在中間的管家,尖銳刺耳的提問此起彼伏。
“請問老溫總為什麼會自殺?他吞了多少安眠藥!”
“老溫總怎麼樣了?脫離危險了嗎?”
“老溫總平時和溫總相處得如何?父子之間關系好嗎?”
“老溫總是不是對溫總極其不滿才選擇用自殺來阻止溫總繼位?”
“溫總和溫少爺關系如何?明天的股東大會真的要繼續嗎?這是否說明溫家父子倆都對老人的死活不在意?”
……
溫榮冷笑一聲:“你聽聽,被你爺爺這麼一鬧,我倆都要變成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了!”
溫璨走到他對面坐下,仰頭靠着沙發,耳朵半天才在吵鬧的聲音裡捕捉到了老人顫巍巍的聲音。
“我……我們老先生沒有自殺。”
快門聲浪潮般湧起。
“他,他隻是因為股東大會的事失眠比較嚴重,最近一直都在吃安眠藥幫助睡眠,今晚到十二點都沒睡着,他才有些着急了,多吃了幾顆,誰知道就出現了嚴重反應,我才趕緊叫了救護車。”
質疑聲立刻咆哮起來。
“但據透露他可是吃了一大瓶!”
“我也不知道這是哪來的消息,但我确定他隻是多吃了幾顆。”
老管家語氣為難,不像作僞。
記者便另起話頭:“那他為什麼會失眠呢?是不是堅決反對溫總繼位卻不被理睬才無法入睡的?他們父子關系為什麼會這麼糟糕?”
“不不是……他失眠是在為先生緊張,最近先生太出名了,甚至還有人跑來溫家偷偷翻牆偷拍,老先生一邊為先生高興,一邊又怕明天股東大會他會失意,讓大家對他失望,這麼大的贊譽又變成诋毀的話,他擔心先生會大受打擊。”
老人生怕别人不信似的:“先生可是老先生唯一的兒子,就像我小孫子上學選班長的時候我都為他緊張一樣,老先生自然也會為他緊張——他們之間絕不存在關系糟糕這回事,隻是外人不知道罷了。”
這都是溫璨教給老管家的話。
未必字字相同,但大緻内容就是如此。
聽着這聲音,溫榮的表情絕對說不上好看。
他的肢體為此在放松,可他的臉卻呈現出相反的諷刺和難堪。
溫璨靠着沙發,耷拉下來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映着那張難看的表情,情緒沒有一絲波動。
問答還在繼續。
老管家雖然磕磕絆絆,但答得滴水不漏,漸漸還會自己添上一些溫璨沒教的内容,但使得他的回答更加可信了。
“這老東西還挺擅長應付記者的。”溫榮不無諷刺的道,“待在你爺爺身邊是不是什麼東西都能修煉成精?”
微微一頓後,溫榮又說:“我不是說你。”
之所以打補丁,是因為溫璨在二十歲車禍出院後,曾由老頭子親自照顧了很長時間,随後出院也是老爺子将他随時帶在身邊,出差和出入公司都不離身,一邊照顧一邊讓他積累經驗,待完全熟練後就直接放權給他了。
不可謂不用心,也不可謂不愛護。
溫榮不着痕迹去看溫璨的臉,卻發現他的臉因為燈光的直射反而有些看不清表情。
但無論如何,年輕人一動不動沒骨頭一樣仰靠在沙發上的姿态,怎麼看都是“無動于衷”。
一絲奇異的違和感輕煙般升起。
溫榮心裡一動,正要說什麼,卻聽見溫璨開口了。
“不對吧。”
身體跟此時才長出骨節似的直起來,前傾至用手肘撐住胳膊。
溫璨雙手交握,擡眼直視溫榮,眼眸溫柔地彎起來:
“我明明是在爸爸你身邊長大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