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空放下手機，繼續收拾爛攤子。

　　把畫紙撕下來團成一團丢進垃圾桶，再把地面擦一遍，正要把自己也丢進水裡洗一洗的時候，她的某個APP響起了提示音。

　　用蘭花指打開手機一看，發現是在某條微博下留的評論被回複了。

　　【空空不空：背叛妻子已經是既定事實，為什麼還要在這段背叛的婚姻中尋找他真愛過池彎刀的證據？而不是尋找他殺死池彎刀的動機？難道一個女人的命還不如一段可能有過的不值錢的愛情珍貴嗎？】

　　【be美學鑒賞達人回複空空不空：背叛也不代表沒有愛過，背叛也不代表一定殺了人，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下，做出什麼樣的猜測都是合理的，你怎麼知道那些口口聲聲叫他殺人犯的人，是不是也隻是在一廂情願地無視他沒殺人的可能呢？屁股決定腦袋，人都隻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所以我可以承認我是更願意看到這種結果，但你們敢承認你們是主觀上更願意看到他是殺人犯的結果嗎？你們不敢，你們隻會裝作理智卻實行瘋魔之事】

　　葉空：……

　　好啊，遇到狡辯達人，邏輯大師了。

　　從未在網上參與過罵戰的葉空來了精神，手也不洗了臉也不擦了，就這麼頂着一身顔料，翹着蘭花指，開始幹起了以前的自己做夢也想不到以後會幹的事來——用小号在網上跟人吵架。

　　不用大号不是因為怕不死妖受影響，而是因為不想把焦點轉移到“不死妖為愛和人罵架”身上。

　　手機鍵盤噼裡啪啦響。

　　夜晚就在這樣的動靜裡一分一秒地流逝過去了。

　　天亮時分，那個與她奮戰了一夜的邏輯大師，突然發來了一串勝利宣言。

　　【be美學鑒賞達人：哈哈哈，看看我說什麼呢？！熱搜第一自己去看吧！真正的惡魔另有其人！反正不是幹了一輩子慈善事業的溫榮！】

　　葉空嗤笑一聲，對于這人打不過就走精神勝利法的路子十分嗤之以鼻。

　　但她還是點進熱搜去看了一眼。

　　這一眼就愣住了。

　　熱搜第一，明晃晃挂着溫璨的名字。

　　#殺人犯指認溫榮緣是溫璨指使#

　　乍一看有點繞，但再往底下看幾個詞條就能立刻恍然了。

　　#殺人犯向警方坦白實情#

　　#溫榮指使殺人為假溫璨陷害父親為真#

　　#豪門内鬥#

　　#網友我隻是你們豪門play的一環#

　　……

　　葉空猛地站起身，一夜沒睡的大腦因為橫沖直撞的怒火而發脹發暈，她晃了一下，一把按住了桌面。

　　·

　　滴——滴——滴——

　　心電圖發出規律的響聲。

　　輸液瓶空蕩蕩的，把病房的燈光反射得更加慘白。

　　氧氣罩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老人緩緩睜開了眼睛，下陷的眼窩裡一雙蒼老的眼珠，直愣愣照出天花闆的樣子，随後才一點點聚集起微弱的神采來。

　　“陳某在翻供之後再度保持了幾天的沉默，卻在人們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時再次開口，進一步坦白事實真相。”

　　低沉悅耳的嗓音突然響起，冷靜從容地回蕩在病房中，自然也将老人的視線立刻吸引了過去。

　　“陳某坦白，從他自首到他指認溫榮先生殺人，原來都是溫榮的兒子，溫璨的威逼利誘所緻。”

　　男人穿一身黑色西裝坐在病床前，短發漆黑，眉眼也漆黑，那張溫柔完美的臉上神情堪稱恬靜，如同來參加一場鄭重的葬禮，而他是葬禮上念悼詞的牧師——隻是他所念的悼詞，是今日報紙上的八卦頭條。

　　“溫璨本就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要求他回來自首認罪本是純粹出于為母親讨回公道的目的，可恰巧他在此時得知了父親早就出軌并且有兩個私生子的事實，出于對父親背叛婚姻，背叛亡母的憤怒，與憎恨，他臨時改變主意，要求陳某在自首之時，指認是溫榮下令要他殺人，如此一來不但能發洩他心頭的憤怒，也能讓陳某身上的罪行輕一點，陳某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考慮，答應了他的要求，可當回國照溫璨所說的做了之後，他卻想起前雇主溫榮先生是一位多麼善良好心的人，他曾為他生病的兒子出過許多醫藥費，還費心為他找過醫生，雖然私德有虧，可他認為溫榮先生本身是一個心善也熱愛行善之人，就算出軌他也不該受到如此重罰，因此在良心的譴責下，陳某最終決定供出溫璨，并衷心希望父子二人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男人終于念完了最重要的内容。

　　他放下報紙，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這才擡眼看向病床上直直盯着他的老人。

　　“我還以為您還會多睡一會兒才醒，那我就要走了，還好沒有錯過。”

　　溫璨笑了笑，從頭到尾端詳了一會兒老人，才又将目光落回他的雙眼。

　　那雙直勾勾盯着他，如同骷髅裡亮着兩盞鬼火的幽冷的眼睛。

　　“怎麼樣？滿意自己聽到的嗎？”他說。

　　“……滿意，當然滿意。”老人終于艱難地發出聲音，含着行将就木的喘息，卻又無比頑強的表達着自己，“你呢？你也滿意你看到的嗎？把你爺爺折磨成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你心裡有沒有痛快一點？”

　　“還好。”溫璨不鹹不淡的微笑，“您畢竟老了，這條命不算值錢，還是您兒子的命更加有價值一點。”

　　“……嗬嗬……”老人急怒之下隻從喉嚨裡擠出了奇怪的痰音，嗆了半晌才重新通暢起來，“你做不到的。”

　　他無力地躺在床上，兩眼重新散亂地看向天花闆：“你沒有證據——法律講究疑罪從無，就算你拿出一年前那場車禍的案子，也最多判他一個殺人未遂，你休想用你媽媽的命讓他伏法，而我，我有的是人脈，有的是錢可以為他打點，咳咳咳咳咳……”

　　老人又咳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溫璨就坐在床邊，等他停下來，才慢慢歎了口氣：“這算什麼？父母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嗎？”

　　又片刻後，老人聽見他的下一句話。

　　冷冷淡淡，卻又森寒滲人：“可惜了，别人的父母之愛，是為孩子的成功，為孩子的光明未來，而你的父母之愛，卻是為你殺人犯的畜牲兒子脫罪——你說，人跟人如此不同，是為什麼呢？是命嗎？命中注定你要有一個殺妻殺子的畜牲做兒子，有一個弑父的複仇者做孫子。”

　　男人溫和冷冽的嗓音流淌在病房裡，又輕又慢：“如此家破人亡，滿門惡魔的結局如果是果的話，那麼因又在哪裡呢？”

　　他坐在椅子上，兩手搭橋在胸前，好整以暇居高臨下地看向老人：“養出了這樣的兒子和孫子——你，不可一世的溫勝天先生，你應該就是那個因吧？這些天看着那場畜牲現原形的直播，你有沒有仔細思考過，你到底度過了一個如何失敗的人生呢？”

　　“………………”

　　老人皮肉松垮的臉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

　　情緒之中他隻能不受控制地把視線再轉移到溫璨身上，盯着他，一邊痙攣一邊說：“溫，溫璨……你想逼死我，是嗎？可是我告訴你，沒有……沒有用的，就算我死了，我為你爸爸安排的一切，也依舊會進行下去——我早就做好了準備，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

　　他的眼神又開始發散：“我早就知道你們父子之間不能善了——雖然我一直逃避去思考這個問題，但我本能地知道，你遲早會發現那件事的，而一旦你發現了，你就一定不會饒了你爸，所以我……所以我，一直在為此準備，原本，原本我會在那天就死掉，我死掉以後，如果你能看在我賠了一條命的份兒上饒你爸一次，那……什麼都不會發生……可如果你，還是不肯放過，那麼至今為止的一切，都還是會如期上演……你為了複仇準備了很多年，我也為了保護你爸爸，準備了很多年，而我……比你多了太多經驗——”

　　老人頭顱不動，隻有眼珠移向這邊，慘白燈光下有種詭異又滲人的陰森之感：“做惡人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