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站在那裡，姿态放松，表情放松。

　　在一衆震驚的眼睛滴溜溜轉的人群裡，她黑漆漆的眼瞳平靜得如此刺眼。

　　即便她臉上沒有笑，隻是一種若有所思的打量，卻出離地激發了溫榮的怒火。

　　他感受到一種無言卻至高的輕蔑——就像她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一樣，所以她毫不震驚，隻是來看一場乏善可陳的戲。

　　溫榮的臉在微微抖動。

　　他在葉空面前停住腳步，警Cha也不好暴力推人，隻好跟着停下。

　　溫榮梗着脖子轉頭盯着葉空，語調僵硬而溫和：“兒媳，你應該沒有誤會我吧？我們溫家需要一個能基本明辨是非的少夫人，而不是人雲亦雲的蠢貨。”

　　葉空本來在思索什麼，聽到聲音才将焦點聚集于這個人臉上。

　　從事發開始就激動得發抖的攝影師立刻把鏡頭不斷放大再放大，直至把葉空的臉清晰地特寫到屏幕裡。

　　所有人都看見了少女臉上倏然露出的笑。

　　那是一個忍俊不禁的笑意，就像看到一出小醜戲那樣：“首先，請叫我葉小姐或者不死妖，其次，我想我的男朋友更需要一個清清白白沒有殺妻殺子的父親——所以，等你真的能堂堂正正從檢察院出來，再來跟我論輩分吧，否則，連兒子都沒了，還想要兒媳呢？”

　　少女做了個“請”的手勢。

　　風度翩翩，彬彬有禮：“你該走了。”

　　“……我當然沒有！”

　　溫榮被推了幾下，卻依舊抽搐着臉皮，從牙縫間擠出咬牙切齒卻擲地有聲的保證。

　　他被拷在身前的手微微發抖。

　　而這一段小插曲也像石子投入水波，讓原本噤若寒蟬的客人們終于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這到底什麼魔幻現實？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溫榮真的殺了池彎刀？溫璨的車禍也是他搞的？”

　　“……我不能相信，但如果是真的——完全就是恐怖片。”

　　“……但我看溫榮的表現，實在是有點異常。”

　　“他慌了，所以肯定是真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畜牲披了人皮！”

　　“他怎麼敢演得這麼深情的？不怕池彎刀半夜來站他床頭嗎？”

　　“豪門肮髒起來也不比娛樂圈差。”

　　“池彎刀太慘了……”

　　“我還是不敢相信……”

　　“如果是真的那今晚他的表演簡直可以載入史冊了，臉皮厚得堪比宇宙。”

　　“這老不死的東西……”

　　“真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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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碎的說話聲交織成蛛網，輕輕柔柔卻細細密密地網住了空氣。

　　溫榮走在其中，隻覺得手腕被拷，身體也跟着被一層一層束縛起來。

　　羞恥排山倒海般湧來，心跳越來越快，卻和先前滿懷高傲與期望的激動完全相反。

　　他恨不得自己聾了瞎了，恨不得自己變成石頭變成空氣，恨不得鑽進地縫鑽進酒杯裡。

　　他恨不得立即去死，恨不得從未出生過，也不想被這些可怕的眼睛盯着，也不想聽到這些可怕滿是鄙夷的低語。

　　咚咚咚——

　　咚咚咚——

　　是他的心髒在敲動胸膛。

　　那聲音混在人群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中，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高，立體環繞般響徹他的耳膜，讓他變得越來越渺小越來越卑微，不得不縮手縮腳，聳起肩膀低下腦袋，呼吸漸漸困難，眼神也顫抖遊移起來。

　　直至他看見了另一個人。

　　這一回焦點是自動縮緊的。

　　因為當他的視野裡出現那張臉，他緊張窘迫的心跳就立刻舒緩了一瞬——就猶如發現救星一樣。

　　他愣了一瞬，立刻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沖，被人掰住肩膀厲喝着按在原地也依舊在奮力向前。

　　“阿璨！兒子！兒子！”

　　他眼神殷切，一雙通紅的眼幾欲落下淚來：“兒子！”

　　他哽咽着，似經過本能的考慮，并不說一些求救的話，隻無比動情的喊道：“兒子！别擔心我！爸爸不會有事的！你知道爸爸是愛你愛媽媽的——爸爸很快就回來，在這期間公司和家裡就拜托你，我知道你可以的。”

　　直播間彈幕裡有人懷疑起來。

　　-怪感人的，不會真的是冤枉的吧？

　　-要是這也是演的那他完全可以進軍演藝圈

　　-好動情啊，肯定是假的！誰能對着想殺死的人露出這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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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擁擠。

　　溫璨就站在擁擠的人群之中。

　　在許多望來的各異目光裡，男人隻是那樣安靜地站着，凝視着他困獸般用力掙紮，又慈父般紅着眼哽咽的父親。

　　“阿璨！阿璨！你好好的，你等爸爸出來！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帶着你媽媽的那一份！”

　　他被按着肩膀強行帶走了。

　　一路經過自動分開的人群，掙紮着發出任何人聽了都會感動的深情呼喊。

　　咚咚咚——

　　樂章走到了末尾。

　　吟唱結束。

　　沉重肅殺的鼓點給這波瀾壯闊的史詩落下帷幕。

　　溫榮被人押着，即将走到宴會大廳的出口。

　　“阿璨！你還要記得去醫院看你爺爺！不要告訴他這件事！他會擔心的！”

　　他還在嘶聲呐喊。

　　舞台上最後一聲提琴拉出的長音也走到終點。

　　——

　　安靜降臨。

　　幾秒之間。

　　一聲清脆的啪響了起來。

　　啪——

　　啪——

　　啪——

　　手掌與手掌相擊，發出清脆的掌聲。

　　一下兩下三下，漸漸接連不斷，快而密集利落又響亮地傳入每個人耳裡。

　　也傳入了溫榮的耳裡。

　　他腳步緊急刹停，雙眼燃起熊熊大火，轉頭要用燃燒的眼睛看清到底是誰膽敢在這種時候鼓掌，等他出來了一定要把這個人……

　　啪啪啪——

　　鼓掌聲還在繼續。

　　這個時機就像是在為那首跌宕大氣波瀾壯闊的命運女神鼓掌。

　　可當溫榮轉頭，當所有人都轉頭看去，才發現這個鼓掌的人，并沒有看着舞台。

　　他在人群之中，面無表情，盯着被警Cha一路押送的溫榮。

　　他在為溫榮鼓掌。

　　同樣的畫面今天已經發生了好幾次。

　　就像早上在股東大會，就像晚上在演講台下，他也是如此，盯着溫榮，為他真誠鼓掌。

　　他眼神集中，神情認真，動作用力。

　　他是溫璨。

　　響徹全場的孤獨的掌聲讓所有人都不由得張開嘴，再一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而隔着人群，溫榮呆滞的眼再度對上溫璨的眼睛。

　　不需要思考，隻視線相對那一瞬的本能，真相如巨浪，自頭頂遮天蔽日地狠狠拍向他。

　　刹那間，溫榮一直在盡力維持體面表演的臉，徹底扭曲——

　　“溫璨！！！！是你！！！！”

　　他嚎叫着，從人變成理智全失青面獠牙的怪獸，目眦欲裂地撲向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