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內院，早上吵醒葉柔的嘈雜聲音越來越響。

　　家裡來了訪客，不是一個是一群，很多人。

　　周念、周亮、周嬸子和周亮懷孕的媳婦一起來拜訪。

　　除了他們一家四口，還有兩個不速之客——蔣衛國和他的第二個老婆鄭春，也趕在同一天來了。

　　恰好周餘慶和王國平兩位教授沒有課，今天家裡格外熱鬧，你一句我一句一說，即便沒有人大聲說話，聲量加起來也不低。

　　周亮又胖了一圈，白白胖胖，按照王紅紅的話說，像個發好的白饅頭。

　　他身邊站著的是個身量瘦小、五官清秀紮著麻花辮，穿的樸素的年輕女孩，肚子將近六個月了，鼓鼓挺著。

　　蔣衛國是混跡官場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有他在的場子不會冷。

　　他穩穩坐著，看著周亮媳婦，親切問道：「弟妹哪的人？」

　　年輕女孩看著二十歲剛出頭的樣子，被蔣衛國一問，害羞的往周亮身後躲了躲，沒有回答。

　　她是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到首都，見到了好多新奇東西，還沒有適應，又被周亮帶來一處這麼大這麼好的院子，心生怯意，本就安靜沉默的性格更加沉悶。

　　「月紅，趙月紅。」周亮了解自己媳婦，熟練接過話，朗聲道：「不是大河村的人，他們村子離大河村不遠，河東村。」

　　一說河東村，蔣衛國想起來了。

　　他以前畢竟是昌渡鎮鎮長，對附近幾個村子多少有些了解。

　　這個河東村……蔣衛國再看趙月紅目光有些古怪。

　　一直坐在他身旁的鄭春，拽了下他衣袖。

　　蔣衛國剛和鄭春結婚，新鮮勁還在，知道她好奇，壓低聲音對她道：「河東村就一普通村子，沒啥特殊的，怪就怪在這村子人特別重男輕女。」

　　重男輕女沒什麼奇怪的，但這村子人思想特極端，不管男女老少都以生男孩為榮耀，生了孩子就是全村的功臣，反而生了女孩就會被全村子唾罵，一家子都跟著擡不起頭。

　　他記得有一家連生了三個女孩，最後實在年齡太大不能生了，竟然從外面買了個男孩回來，當寶貝似地寵著，三個親生的丫頭當作牛馬對待。

　　鄭春聞言看了一眼趙月紅。

　　她自以為目光隱秘，卻不知本就自卑的鄭月紅對視線格外敏感。

　　趙月紅不自在收起腿，臉上表情不自然到有些僵硬的程度，心裡對鄭春的印象差了許多。

　　周念不聲不響，將兩人反應收入眼底。

　　她嫂子趙月紅，看似安靜老實，實則特別自卑且小心眼，周念在村子的時候領教過，隨口而出的一句話都可能戳到她肺管子。

　　但讓人鬱悶的是，她明明在意的不得了，就不說，臉上長得那張嘴跟個擺設似的。

　　她不說，別人也不知道她在意，自然也不會向她道歉，這就上了她黑名單了。

　　趙月紅手段簡單——暗戳戳的擠兌、排擠、挑撥，不噁心但膈應人。

　　周念顧忌她懷孕，忍了。

　　蔣衛國新娶的這第二個媳婦也很有意思。

　　一看也是個心眼子多的，自進了院子眼睛就沒老實過，還自以為藏得很好。

　　更可笑的是，她見周念有幾分姿色，又知道周念沒對象還在上大學，腦子不知道怎麼拐的，竟覺得周念要和她搶蔣衛國，一路來暗暗瞪周念，死死守著蔣衛國。

　　周念掃過蔣衛國稀薄快要禿頂的腦袋，和凸出來比趙月紅孕肚還要大的酒肚，惡……也就鄭春當個寶似的守著。

　　她視線看看一直把孕肚當作獎章顯擺的趙月紅，再看看死守著禿頭大肚男，把所有女人都當情敵的鄭春，撇撇嘴。

　　鄭春和趙月紅年紀和周念相仿，話題卻始終圍繞著孩子和男人轉，周念聽了隻覺得無聊。

　　深感無聊的同時，心底忽然升起一絲慶幸。

　　當初葉柔鼓勵她參加高考，還幫她補習知識，周念內心其實是隱隱抗拒的，她骨子裡也覺得讀書無用，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找個男人嫁了。

　　但她想當葉柔朋友，不想掉隊，所以努力學習，跟著葉柔一起來了京市。

　　她上了大學，身邊接觸到的女同學對未來有規劃、對事業有野心，也間接幫著周念開闊了眼界。

　　若不是葉柔拉了她一把，恐怕她也會和她們一樣，一輩子圍著男人和孩子轉，看不到更廣闊更精彩的世界。

　　想到這，周念打了個寒顫。

　　周嬸子見周念安安靜靜坐在一旁，還當她害羞，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大大方方的，多和鄭春和趙月紅聊聊天。

　　在周嬸子眼中，鄭春和趙月紅反而是「成功」的女人。

　　趙月紅結婚半年就順利懷了孕，多好，多成功！

　　鄭春一個沒上過大學，長得也一般的普通女人，居然嫁給了京市警察局局長，多好，多成功！

　　而周念來京市快上半年學了，連個對象都沒處，性子還是這麼安靜沉悶，周嬸子一想到這就愁的直嘆氣。

　　見周念死活不肯向兩位「成功」女性取經，周嬸子隻能替女兒上了。

　　「蔣局長、兩位教授，你們要是認識什麼青年才俊，給我們家小念介紹介紹，小念也快二十四了，再不結婚就剩成老姑娘，徹底沒人要了。」

　　她突然招親，在場眾人一愣。

　　「媽！」

　　周念是個害羞安靜的性格，驟然聽到周嬸子的話，臉騰一下就紅了。

　　被臊紅了。

　　王國平和周餘慶對視一眼，沒有吭聲。

　　蔣衛國是人精，有心想修補和葉柔、江辰的關係，知道周念是葉柔好友，想賣個人情，當即積極道：「我們局是有幾個單身小夥子，可以讓周念看看。」

　　「警局的小夥子！」周嬸子眼睛唰就亮了。

　　警察可是有編製的，這就是鐵飯碗啊，好啊！

　　周嬸子也不問周念意見，當即拍大腿道：「好啊，快給我們小念介紹介紹，她早點嫁出去，我也省的操心了。」

　　她是真的心疼周念，但女孩子終歸是要嫁人的，她這個當媽的能做的也隻能是幫她好好把關，挑個條件好的男孩子。

　　「媽！」周念羞臊之下，猛地站起身。

　　周嬸子被她突然動作嚇了一跳，「怎麼了？」

　　「我的婚事我自己有主意，不用你給我操心。」周念說這話帶著氣，聲音不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突然吼出聲，鬧得實在不好看，周亮連忙站出來試圖當和事佬。

　　「媽，小念才上大學，不急不急。」

　　「我妹子就算是一輩子不嫁人，我也養得起她。」

　　他最心疼周念這個妹妹，說的真情實感。

　　一直安靜坐著的趙月紅聽起來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她出聲道：「媽說的也沒錯啊，可以先看著，萬一有條件好的又看對眼了，也是對小念好。」

　　鄭春巴不得所有女人都結婚，離蔣衛國遠遠的，當即附和道：「對啊，女孩子讀書有什麼用，終歸是要嫁人的，年輕才是女人最大的資本。」

　　此時此刻的周念忽然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被掛起來明碼標價的肉——年輕鮮嫩，所有人都指望她賣個好價錢。

　　她氣的手腳發抖，渾身冰涼，想要反駁，腦袋卻因為憤怒成了漿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正在這時，忽然響起了天籟之音。

　　「誰說年輕才是女人最大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