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人皇宴前(三更/補更!
)
“茅仙使,你坐啊。
”
有些過于簡單的小院中,茅傲武直挺挺地站在院門,一時間不知該向前還是該退後,該跪下還是該抱拳。
這、這是真的嗎?
該不會是什麼幻境?
茅傲武看看院中的老者,又扭頭看向不遠處樹下下棋的仁皇閣閣主――也就是他此前有幸接觸到的最強大佬。
人皇陛下,請他吃餐便飯……這就跟做夢一樣!
“愣着作甚?
”
那位和藹可親、慈祥友善,糅合了帝王之尊、頂尖高手氣質、隔壁家溫和老者形象的人皇陛下,正含笑招呼自己過去落座。
茅傲武猛地點頭,振作起精神,呼吸有些粗壯,魔心頗為不穩。
暈暈乎乎間,他已是不知如何行走,稀裡糊塗坐到了人皇陛下對面的小闆凳上,還是以無比端正的姿勢,身體宛若石塑。
桌子上擺着幾樣小菜,意外的十分普通。
人皇陛下端起一杯酒水,微微抿了口,發出幾聲舒服的輕歎,笑道:“愣着做什麼?
自己動筷子,端酒杯,莫非還要老夫敬你不成?
”
“不敢,屬下不敢!
您怎麼能敬我?
我幹了您随意、您随意。
”
茅傲武連忙端起面前的酒盅,仰頭幹了個一幹二淨,心底倒是安穩了許多。
人皇陛下毫無架子,自己此前聽閣主大人說過了。
但真正面對人皇陛下時,感受到對方那如同汪洋大海、無盡星空般的修為境界,着實無法讓自己放松下來。
“陛下,屬下有些太過激動!
”
“可以理解,”神農氏溫聲笑着,“此次仙魔罵戰能迅速平複,你居功甚偉,之所以讓你過來此處,也是想見一見你。
這定海三策,看似并不複雜,執行起來也頗為簡單,但細細琢磨,其内所藏的道理、智慧,卻非同小可。
能說說,你是如何想出來的這般三策嗎?
”
茅傲武聞言,心裡突然咯噔了幾下,不知如何作答。
這銀發天仙面色漸漸有些發白,支支吾吾、顫顫巍巍,目中驚異不定,眼底猶豫再三,最後幹脆站起身來,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诶?
”神農氏滿是不解,“你跪下作甚?
”
“陛下恕罪!
此三策并非是屬下所想!
”
茅傲武定聲道:“但屬下不能說出背後指使之人!
願意一力承擔欺瞞陛下的罪責!
”
神農氏眉頭略微皺了起來,擡頭看向院外。
那裡的兩位華服老者也站起身來,其中一人皺眉看着茅傲武,沉聲道:“傲武,這三策不是出自你之手?
那是從何而來?
”
茅傲武眉頭緊皺,歎道:“屬下也不知,此事竟會鬧到陛下面前,若是屬下對陛下有所隐瞞,便是不忠。
可若屬下說出此事因由,也是不忠,更是不義。
屬下進退兩難,願自領一死!
”
“哎,”神農氏已是明白了些什麼,對外面兩人道一聲,“你們下你們的棋,别吓到這孩子。
傲武起身就是。
”
外面兩個老者低頭領命,繼續執棋笑談。
神農氏見茅傲武滿臉糾結,溫聲開導:
“你這是太過緊張了,将老夫當做了洪水猛獸。
老夫是吃人兇獸嗎?
你看看,老夫牙都掉了幾顆了。
不是你出的辦法又有何妨?
這是在論功,不是在論罰。
你如實相告,不要這份功勞就是,怎麼就牽扯到不忠不義了?
你可是功臣,他們誰要為難你,老夫這就撤了他們!
”
這一刻,茅傲武眼中,老人竟……發着光。
人皇陛下實在太慈祥了。
茅傲武回過神來,略有些尴尬,低聲道:“是屬下一時激動,讓您見笑。
”
“坐下吃飯就是,”神農氏含笑道,“這計策是誰所出?
”
茅傲武猶豫再三,還是道:“跟您也沒什麼好隐瞞的,此計策是我家宗主交給我的,隻因我任職巡查仙使,故讓我盡自己所能,盡快呈到了閣主手中。
”
神農緩緩點頭,笑道:“你家宗主如此淡泊名利,能以大局着想,着實難得……你是哪家宗門出身?
”
“滅天黑欲臨風大魔宗!
”
神農氏眨了下眼,随後扶須輕笑,米粒都落在胡子上。
“老夫可沒笑你這宗名,但這名字着實太長了些,也有些不明其意。
”
茅傲武忙道:“是長,是長,我們是很久前,三家宗門合并而來,為了尊重原本的三家宗門,就直接把名字也并了起來。
”
“下筷子,别光說,嘗嘗老夫親手釣起來的靈魚。
”
“是,謝陛下。
”
哆哆嗦嗦吃了塊魚肉,茅傲武漸漸放松,說起話來也流暢了許多,心神再次開始運轉。
在人皇陛下面前,自己為何要隐瞞此事?
這不是讓宗主揚名立萬,得到人皇陛下賞識和培養的好機會嗎?
故,當人皇陛下問:“你們家宗主今年什麼修為呀?
”
茅傲武毫無猶豫、果斷出擊,立刻道:
“凝丹境!
”
――他一直在仁皇閣内忙碌,且滅宗在吳妄突破之後,一直在忙着對内叮囑封口之事,并未通知茅傲武。
“哦?
”神農氏眉頭緊皺,“是,築基期的凝丹境?
”
“是的陛下,”茅傲武竟還故意賣了個關子,笑道,“我家宗主修為雖不高,但那是因他修道日短,剛二十多歲。
但陛下,我家宗主當真是屬下見過,能排前三聰明之人。
此前那仙宗遭劫之事,便是我家宗主在有限的線索、極短的時間内,推斷出了兇手可能藏身之地,這才能将對方一舉抓獲。
在此事剛定下,仁皇閣尚未正式介入,我家宗主就說,這事很容易鬧大,叮囑我用仁皇閣的身份行事,避免引起仙魔兩道的糾紛。
後面事情果然鬧大了,宗主應當是想看仁皇閣如何應對,等了一段時日才将我召回去,給了我這定海三策。
”
茅傲武話語一頓,笑道:“除此之外,我家宗主在發展宗門産業之事上,特别……陛下,您怎麼了?
”
此刻這位銀發天仙方才發現,人皇陛下竟一手扶額,表情十分複雜。
神農擡手畫個圈,一縷縷晦澀的道韻将兩人包裹,也讓他們的談話聲隐在此地。
這位人皇表情像極了‘後有千斤穢物墜,門庭緊、歎艱辛’,身體微微前傾,小聲問:
“他叫無妄?
或是無妄子?
”
茅傲武驚道:“陛下神機妙算、神通廣大!
這都能立刻算到!
對對,我家宗主就是這般道号。
”
神農随手點出一點靈光,靈光暈開,顯露出吳妄的身形面容。
“長這樣?
”
“對對!
”
茅傲武興奮道:“陛下連這都能算……”
他話語一頓,表情略有些古怪,看着神農氏,又看看那點靈光,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小問題。
“您莫非見過我家宗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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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散了靈光,拿起筷子,淡然道:“不熟,一般,也就那樣。
”
茅傲武不由一怔,這口吻,怎麼聽起來有那麼一丢丢的……
幽怨。
“來說說,”神農皺眉道,“這家夥怎麼就以凝丹境的修為,成了你們宗門的宗主?
他真就這麼能忽悠?
過程詳細些,将你所知盡數說來。
”
“是,”茅傲武答應一聲,又忍不住問,“陛下您跟我們宗主的關系是……”
“此事你須得保密,不然會為他、為人域增添諸多禍事。
”
神農淡定的一笑,扶須輕吟,笑道:
“老夫看他,如看親孫兒。
”
茅傲武精神大震,當下再無疑慮,開始詳細講述與吳妄相遇的前後諸事。
在外面那兩位老者看來,小院中的銀發天仙與人皇陛下相談甚歡。
那新任四海閣閣主的清瘦老者笑道:“陛下鮮少這般看重一個年輕人,仁皇閣稍後還是要多關注此人。
”
“這是自然,”那稍顯富态的仁皇閣閣主扶須輕笑,“回去就給他提拔個巡查總使,但今後能走到哪一步,還要看他自身努力了。
”
“也對,咱們不能說,陛下喜歡哪個就重用哪個,還是要看他是否有這般才幹。
”
四海閣閣主沉吟幾聲,換了個話題,傳聲道:“此前貧道得到消息,北野熊抱族少主已抵達人域,也不知這位小少主在何處。
”
“怎麼?
你關心這事作甚?
”
仁皇閣閣主有些不解。
“找他買礦,”四海閣閣主歎道,“北野最近搞了個寶礦聯盟,七大氏族直接掌控了礦物流出,對外統一售價,說是要共同富裕。
他們給的價還算合理,但供給咱們的量卻比之前少了足足兩成。
邊境法寶法器耗損太大,又快到了大戰之時,必須增大儲備……”
仁皇閣閣主納悶道:“那跟熊抱族少主有啥關系?
”
“貧道已派人秘密打探清楚了,”四海閣閣主小聲道,“暗中掌控北野的祭祀勢力,如今已更換成星神教。
星神教的神言使者等同于星神選中的唯一使者,這是熊抱族少主的母親。
七大氏族大多都欠了熊抱族巨債,他們共同商定了不對外擴張之約,在對外之事上,已經以熊抱族馬首是瞻。
那個北野礦盟,是各家主祭在主持,而搭建起這個礦盟的,就是那個混到咱們人域遊山玩水的熊少主。
”
仁皇閣閣主沉吟幾聲,笑道:“北野竟然玩明白了?
”
“是這個少主玩明白了,”四海閣閣主扶須輕吟,“根據咱們安插在北野的眼線禀告,星神教第七位星神使有可能就是這位熊抱族少主。
唉,北野在大荒九野之中實力算是頂尖的地域,但星神的狀況有些迷。
若是星神垮了,北野怕是要重新布局,那時定會少不了腥風血雨。
”
仁皇閣閣主納悶道:“莫非,這個熊少主就是為此來人域?
想将人族修行法帶去北野?
”
“诶?
道友一點撥,貧道倒是想通了些。
”
四海閣閣主眼前一亮,這老者笑道:“這個熊少主說的是,離開北野求取能救北野苦難的真經,這真經莫非,就是人域修行法?
”
“若真如此,咱們還怕換不到北野的礦?
”
“還請仁皇閣暗中搜查,此事莫要聲張。
”
四海閣閣主正色道:“若是尋到這位少主,務必以禮相待,莫要驚擾旁人,更不可走漏消息,被那十兇殿之流得知此事。
貧道在四海閣之内已鎖定了數十名奸細,正暗中一個個清理。
道友你仁皇閣怕也有不少蛀蟲,須得謹慎才是。
”
“善。
”
“善。
”
正此時,那小院中傳出一聲呼喚:“你們兩個在那嘀咕什麼?
”
兩位實權閣主立刻起身,對着小院遙遙行禮。
就聽人皇道:“接下來宴請宗門執掌者之事,飯桌再增一些,讓他們各自帶幾個優秀弟子過來,老夫看看有沒有可造之材。
”
兩位閣主同時領命,也沒耽誤,齊齊駕雲趕去布置。
茅傲武此刻已是明白了點什麼,恨不得會挪移大法,直接飛回自家山門,找到大長老吼一句‘護好宗主大人’!
這,可能是人皇陛下的親孫!
确信臉。
人皇陛下這般命令,不就是遮掩自家宗主的特異之處嗎?
這還能有什麼可能?
若說宗主大人是人皇陛下的忘年交?
說出去誰能信?
又聽人皇陛下問:“傲武你來此處之前,可曾通知了宗門?
”
茅傲武忙道:“陛下,屬下來的匆忙,未來得及禀告宗主。
”
“那感情好。
沒通知就好……傲武啊,你這幾日就留在此地,老夫指點指點你修行之事。
”
神農炎帝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老夫倒要看看,你家宗主,又能給老夫整出點什麼新花樣。
”
“屬下遵命!
”
茅傲武略有些懵,總覺得自己好像無意間,給自家宗主搞了點事。
可偉大的神農陛下,又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他心底略有些不解。
于是,幾天後,人皇大宴時。
……
人皇宴請再增新令,請各家仙宗魔門除卻宗主、長老兩個名額之外,再各自帶上三名優秀弟子。
此消息一出,整個人域都為之震動。
此前人皇八百多年不露面,近來卻是動作頻頻,又是兩番宣揚人域小金龍之事,又是請衆宗門仁皇閣總閣赴宴。
人域因此整體安定了許多。
在大宴即将開始前,又臨時改通知,讓宗門帶上三個沒成仙的弟子。
這是做什麼?
很明顯是挑選人族後起之秀,說不定會選中人皇繼承者!
為此,仙宗魔門卯足力氣,立刻将自家天賦最高的弟子帶了出來;而不少非宗門的邊疆将門、各地世家,都開始暗中與各家宗門聯絡。
那些排名一百開外的宗門,‘參宴弟子’的席位,暗中搞出了天價。
一艘自空中駛向仁皇閣的六層高樓船上,吳妄坐在頂樓,看着面前的歌舞,表情有些費解。
任他想了幾天幾夜,也沒想明白,老前輩為啥突然更改命令。
這不是激化仙魔矛盾嗎?
各家弟子聚一起,自是有攀比之心,若是年輕氣盛控制不住脾氣,很容易發生不愉快地沖突。
且這般讓各家仙人帶弟子前來,不就給了十兇殿搞事的機會嗎?
老前輩在替他遮掩行蹤?
不可能,他能有這好心,當初肯定就點頭答應将小精衛許配給自己了。
這裡面八成……不,是肯定有問題!
按這位人皇陛下一貫的行事風格,前面說不得就有連環大坑等着自己!
大船飛速慢了下來。
吳妄靈識所見,此地雲上雲下已滿是禦空法寶,前方空中還有一名名身着金甲的仁皇閣仙兵,他們封鎖了各處雲路,挨個驗證來者身份。
有宗門也是帶了一船人來,但隻有五個入内名額,其他人隻能在附近等候。
一旁,身着黑袍的大長老站起身來,道一聲:
“宗主,咱們該去準備了。
”
吳妄緩緩點頭,淡然道:“将我戰衣拿來。
”
有兩名女弟子款款而來,捧來黑衣大襖,送來環佩青玉;吳妄抱着衣物去了屏風之後,撐開結界,開始迅速換裝。
這怪病,讓他喪失了太多快樂,侍女都近不了身。
待吳妄換好衣物出來,滅宗此去參加人皇宴的四人已在等候。
‘不算超凡’魔道第十八位高手血手魔尊大長老,身着黑袍、血發飄舞,渾身帶着幾分隐藏不住的兇厲氣息。
補充此行仙人戰力的妙長老,打内是修身抹胸素白短邊裙,打外偏偏穿了身正經的黑衣,妝容清淡、眉角彎彎,發飾都是無比端莊;
可偏偏,她一個眼神又能讓心神不堅者烈火焚身。
除此之外還有一男一女兩名躍神境弟子,是滅宗的後起之秀,男的來自滅天一脈,女子自是黑欲門未來的‘花旦’。
一大一小兩位魔女齊齊現身、魅力全開,就算不用媚功,也讓樓船上下不少魔道之人鼻息發燙,不敢直視。
當然,今日最閃亮的還是今日的滅宗宗主,無妄子。
其他倒是沒什麼特異之處,吳妄也就随意打扮、正常發揮,就是那黑色大襖上寫着金燦燦的兩個大字――
宗主。
他顯露出了金丹境前期的境界波動,渾身佩戴了六隻掩藏氣息的法寶,仿佛自己剛從凝丹境突破不久。
再一把折扇,取一隻香囊,嘴角帶着幾分溫和笑意,劍眉星目閃耀着淡淡火光。
大船停下,吳妄手中折扇一打,摸出那隻請柬,道一聲:
“走。
”
滅宗五人踩着一朵黑雲漂浮而起,飛向了那些金甲仙兵背後,懸于山巅的宮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