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手裡的那柄短劍就像是風息一般,絲絲纏繞著範閑,而範閑或跳或躍或蹲或躺擺出各種奇怪而滑稽的姿式,每一個姿式之間卻用自己強大的身體控制能力,保證著姿式的連貫。
劍尖刺中他左耳旁邊的泥地,刺穿他右手尾指下的草葉,挑落他咽喉旁的那粒露珠。
就是無法刺中他的身體。
海棠的眼中漸漸顯現出一絲異色,她自幼習武至今,天賦絕倫,自信手中一把短劍早已得了天地自然之道,除了天下四位大宗師外,她不曾將任何人看在眼裡,眼前這個叫做範閑的年輕人,不論哪個方面講,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但,為什麽他已經如此狼狽,自己手上的劍卻始終與他差一點?每當自己要刺中對方時,對方的身體似乎會預判一般,在最兇險的一刹那,移開數寸!
範閑額頭的汗也已經滴了下來,此時局勢太險,有好幾次都臉些命喪劍下,對方手中這把劍雖然不如五叔快速準確,但實在是有些神秘,他有些後侮,不該躲避,應該像先前那般,去拚個同生共死,用悍勇壓倒對方的淡然。
但勢已如此,沒有別的辦法。
生死存亡間的一刻,範閑在濕草地上翻滾著,狼狽不堪地躲避著,根本沒有機會去埋怨五竹的教育水平,自傷自己的習武天才不足。
嗤的一聲破風厲響,一枝黑色的羽箭破空而來,直射海棠的面門。
此時海棠全副心神都在範閑之上,眼看著便要將對方殺死,隻是淡淡一轉身,便讓那枝羽箭掠頰而過。
緊接著卻又是兩枝羽箭,三枝羽箭!
一蓬箭雨極其精準的避開了正在像小狗一般打滾的範閑身體,密密麻,殺氣十足的射向海棠的身體。
海棠心中輕歎一口氣,回劍輕揮,將這些羽箭一一掃落,卻發現自己手腕也有些麻了,不禁微驚,心想那些騎兵的輕弓,竟然能射出如此大氣力的箭來!
緊接著,便是一柄長刀勢如破竹般飛了過來、這是虎衛高達的……飛刀!
刀切尖狠狠地插進海棠身前的泥地中,生生將這位強者逼退了數步。
……
馬蹄聲如雷鳴般響起,小鎮外的黑騎軍終於趕到了草甸之上,一百多駿馬不安地踩著馬蹄,似乎對乾草甸上的空氣有某種恐懼,而馬上的蒙著臉的黑色騎兵們都舉著手中的長弓勁弩,對準了那個穿著村姑衣裳的絕代高手。
“你運氣好。
”海棠輕身一飄,與這隊恐怖的騎兵拉開了一長段距離,然後輕輕捋了捋長發,對著遠方有些困難爬起來的範閑說道。
範閑苦笑了笑,沒有做什麽口舌之爭,看著遠方俏然站立的那個村姑,揮手告別。
草甸上清靜了一下來,黑騎兵聽著口令,紛紛下馬,齊聲喝道:“拜見提司大人。
”
範閑回身,看著這些渾身透著陰寒之意的強大騎兵,心裡總算安穩了許多,有些疲憊說道:“此處有毒,呆會兒馬兒會煩燥不安,你們小心一些。
”
――――――
回到營的之中,早有隨行的醫師取出事物替範大人治傷,隨意包裹了一下,範閑滿臉冷峻地走入營帳中,吩咐手下,今日暫歇一天,明天才進駐霧渡河小鎮。
“是誰?”範閑的心情不是很好,冷冷看了王啟年一眼。
王啟年躬身答道:“開車門的是信陽方面的人,院中的奸細應該和信陽方面也有關系。
至於在霧渡河鎮外。
負責接應的那拔軍隊,雖然經過偽裝,但已經查實,是北齊大將呂靜的私家兵士。
這個叫呂靜的,十年前曾經在上杉虎的軍隊裡乾過,後來一直提升得極快。
”
範閑點點頭,發現自己的肩膀那處細微的傷口開始痛了起來,皺眉道:“肖恩和上杉虎的關系,我能猜到一點,所以呂靜來是正常的。
信陽方面……這次肖恩能夠出獄,本來就是信陽方面的手段,隻是不知道明明可以安穩地到達北齊上京為什麽又要安排這麽一次中途劫囚?”
他有些頭痛,想不明白長公主究竟與北齊方面有什麽協議。
“很明顯,長公主與上杉虎都不希望,肖恩這個人落到北齊皇室的手裡。
”王啟年分析道:“看來肖恩掌握的秘密是北齊皇室想要的,而肖恩這個人卻不是北齊皇室想要的。
”
“如此說來,肖恩如果安全到達了北齊,隻怕也會老死獄中,而不會重掌權力。
難怪他會急著逃走。
”範閑皺眉自言自語道:“看來北齊的年青皇帝也不是蠢貨,隻怕也明白上杉虎與肖恩之間的關系。
”
“不過……到底是什麽樣的秘密能夠讓北齊皇室如此看緊?為什麽連荷都會派出海棠來殺他滅口?陳萍萍為什麽會舍得將肖恩放走?為什麽當初不舍的殺了他?”
――――――
“我覺的自己很愚蠢。
”範閑看著身受重傷的肯恩,撐頜沉思著,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當沒有和肖恩交手之前,對方是隻老虎,交手之後才發現,原來隻是紙老虎,他在心裡說著,母親教育陳萍萍的話,果然很有道理。
他接著說道:“我明明是要殺你,結果辛苦安排了這麽久,卻在最後關頭,變成了你的保鏢。
”這件事情的發展,確實非常荒唐。
肖恩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世事每多如此、如果不荒謬,也就不成為世事了。
”
範閑笑了笑,說道:“不過殺死你的誘惑依然很大。
”
“海棠是苦荷的學生,苦荷那個光頭在北齊說話沒有人敢不聽。
”肖恩淡談說道:“既然她知道我是活著的,那你栽贓給鎮外的那些死屍就說不過去,如果你這時候再殺我的話,那位言公子恐怕也很難活著回去。
”
“你究竟心裡藏著什麽樣的秘密呢?”範閑靜靜看著他:“能夠讓苦荷都能撕下臉面來殺你。
”
“一些老故事罷了。
”
“當我們在草甸之上,講到你心頭的秘密時,就是那個時候她露出了形跡,現出了殺機。
”範閑淡漠地看著他,輕聲說道:“那個秘密看來果然很了不得,可以讓一位九品上的強者心緒大亂。
”
肖恩嘲笑望著他:“為什麽你不認為她是準備要殺你?”
“我與她無仇無怨,她為什麽要殺我?”範閑盯著肖恩的眼睛,似乎想從那雙已經不再充斥著血腥味道的眼睛中,看著那個隱藏了許久的秘密。
“你錯了。
”肖恩溫柔笑著說道,從監察院大牢裡出來,一直繞環在他身體四周的陰寒味道也早已消失。
“看來苦荷很不希望你活著回到北齊。
”
“不錯,我之所以明知道是你設下的陷井,還敢冒險出逃,就是因為我知道,到最後不論是北齊皇室,甚至是那些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長公主,都不會讓我這麽輕易地死去。
你說的那位長公主或許是要利用我的生死,與虎兒達成某種協議。
她畢竟年紀太小,不知道當年的一些秘密……”
肖恩繼續說道:“更關鍵的,苦荷想讓我閉嘴,所以他會搶在使團出國境之前來殺我……而你是一個很有好奇心的人,一定會想,究竟是什麽樣的秘密會惹得他來殺我。
既然如此,你隻好由一個狙殺我的人,變成保護我的人。
”
範閑沉默著。
“你設局,我破局,最後我失敗。
但是我有最後的憑恃,我隻要擺出最後那張牌,就可以讓你舍不得殺我,明日入了國境,你更沒有下手的機會,所以今次……是你輸。
”肖恩面無表情,這位真正的老狐狸雖然實力早不如當年,但那個算計極為精準的大腦,卻似平能夠將所有人的人心都看得通透。
“你那張牌,我確實感興趣,甚至比其他住何人都感興趣。
我承認這一點就足以讓我暫時留你一條性命。
”範閑似乎並不如何心灰意冷。
反自微笑說道:“可是你沒有逃出去,等到了上京,上杉虎也無法救你出來,那你依然要被北齊皇室關著,折磨著一直到老死為止,就等你說出那個秘密。
”
肖恩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惶然, 這位老人今日重傷之後,似乎連心防都弱了許多。
“是什麽樣的秘密呢?”範鬧重複在草甸上的話語,“既然你連死都不怕,為什麽不敢說出來,不要說什麽事情比死更可怕,我根本不相信這種廢話。
”
肖恩似平此時才發現了範閑內心深處的那抹冷色調,微笑閉上了嘴。
範閑忽然閉目想了一想,伸手如風,從肖恩的脖頸上輕輕拈下那枚毒針。
這枚針自從短杉林裡紮進肖恩的穴道之後,便一直沒有取出來。
針尖緩緩離開肖恩的身體,老人忽然悶哼一聲,臉上現很痛苦的神情,身上大大小小的幾處傷。
竟同時迸出血來!
“這枚針可以阻你的血脈運行,但實際上也是在幫你止血,拔出來後,大概隻會數到二十幾下,你就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亡。
”範閑輕聲說著,輕輕拈動針尖,“這是晚輩唯一自己修行的武器,所以一向極為用心。
”
血從肖恩的身上淌了出來,打濕了他的衣裳,滴下了坐椅。
老人的臉愈發蒼白了,身上帶的老人味越來越濃,似乎漸漸要轉化成為死亡的味道。
但他依然緊閉著嘴。
……
滴嗒,滴嗒,不知道過了多久,範閑微微皺眉,手指如電般伸出,重新紮入了肖恩另一處穴道中,幫他止住了血,然後在半昏迷的肖恩鼻子處小心地抹上一道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