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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第7卷朝天子 第26章 2院間的渠

慶餘年 貓膩 5950 2024-01-29 20:04

  宗緯是何許人也,想必看官們已然心知肚明,他與範事舊怨,雖然已經極為遙遠,但以範閑極為記仇的性格,又怎能不將此人的姓名深深烙印在心頭。

   “見過大學士。

   “見過小公爺。

   賀宗緯不卑不亢,極為穩重地低身行禮。
胡大學士呵呵笑著說了幾句閑話,虛擡雙臂,示意他不用多禮。
而範閑卻隻是在一旁平靜地看著這位年輕大臣,腦中不知閃過了多少畫面。

   慶歷七年初,軍方在山谷內狙殺範閑,給了皇帝陛下一個為朝廷換新血的機會,當日入宮有七位年輕官員,被民間稱為七君子。
七君子中,秦恆參與叛亂,已然身死,言冰雲安安穩穩地在監察院做事,隻等著接替範閑提司的地位,而賀宗緯卻是這些新血之中最得陛下信任,提升最快之人。

   京都平叛事後,範閑大皇子葉重三人自是首功,問題在於這三人已然是權貴之中的頂尖人物,陛下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然而賀宗緯卻因為此事,大受陛下青眼相待,連升三級,如火箭一般地進入了朝廷的政治中樞。
這種晉升速度,實為異數,或許也隻有初入京都後的範閑可以壓過他一頭。

   而不止範閑清楚,賀宗緯自己清楚,其實朝野上下都明白,此人的越級提升,陛下的信任放權,隻是陛下為了平衡範閑自然而然生成的權勢。
這倒不是皇帝對範閑有何疑忌,隻是像範閑這樣的權臣,如果沒有人在朝中製衡一二,總是會有些問題。

   賀宗緯雖然進了門下中書,卻依然兼著都察院的左都禦史,稟持聖意。
都察院權勢大漲,對監察院的權力形成了極大的壓迫。
這兩年來,監察院和都察院之間不知打了多少官司。
雙方之間地情勢極為緊張,也忙壞了以宋世仁和陳伯常為首的八處執律司。

   執律司是範閑一時興起新設的監察院衙門,為地就是對付都察院這一乾子最能耍嘴皮子的禦史。

   由此可知。
範閑當然不喜歡賀宗緯,此人掀翻了自己的嶽父,處處和自己做對,最關鍵是對方這張中正嚴肅地臉下,隱藏著一顆他最厭憎的投機之心。

   “三姓家奴”這個名稱是自範府書房傳出去的,都察院的大門是被範閑踹壞的。
所有人都知道小範大人最瞧不起賀宗緯。

   但每每在朝會之上,或是衙堂之上相遇,賀宗緯依然對範閑保持著絕對的尊敬。
就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就像二人還是當年在一石居上初相逢時地感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隻要對方暫時沒有碰觸自己的底線,範閑自然也不會對他如何刻薄羞辱。
然而也正是賀宗緯的這種笑面人地態度,讓他的心頭有些暗自警惕,這樣一個翻手為雲。
覆手為雨的宵小之輩。
不可能讓他吃明面上的虧,但暗底下誰知道對方會做些什麽。

   賀宗緯似乎看出了範閑不怎麽願意和自己說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再次向二人行禮。
又和聲說了幾句什麽,便跟著那顆紅燈籠,退回了宮城下的黑暗之中。

   範閑眯著眼睛看著那個燈籠,直到看不到此人的容顏,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濁氣。
胡大學士在一旁溫和地看著他。
說道:“賀大人聖眷穩固。
卻不是一個沒有分寸地人,兩院之間地爭執。
他也隻是辦公事。

   聽著胡大學士替賀宗緯說話,範閑的唇角一翹。
打趣說道:“如果讓你把自家那個寶貝女兒嫁給他。
你願不願意?”

   胡大學士咳嗽連連,又好笑又好氣地指著範閑,說不出話來。
如今的京都不知從何興起了一股晚婚之風,即便宮裡對此大為不喜,卻也改變不了。
比如靖王世子,比如賀宗緯,都已經是而立之人,卻依然孤家寡人一個,不思婚嫁。

   “說起我家那個丫頭……”胡大學士忽然微笑起來,說道:“安之啊,聽說你收了王大都督家那位小姐為學生,既然如此,也不介意多我家那個吧?”

   範閑一怔,旋即想到自己收了王?兒為女學生,這件事情在那次禦書房與陛下的爭執後,已經成為了現實。
其時他還沾沾自喜,以退為進,讓陛下把大皇子納側妃一事全數交給自己處理,此時聽著胡大學士地話,才知道自己又惹出問題來了。

   他連連擺手,說道:“這是什麽話,大學士學富五車,令媛亦是冰雪聰明,哪裡需要我這廢物來做什麽。

   見他回絕的乾脆,胡大學士笑了笑,心想你若是廢物,那天下誰不是廢物,心裡不禁覺得有些可惜。

   朝中文武百官誰都知道小範大人當先生那是世間一絕,把當年頑劣不堪的三皇子教成如今的溫潤君子,將當年縱馬京都的葉家小姐教成一位溫婉王妃,其人文有詩仙之名,武有九品之境,即便是胡大學士也極願意把自己地女兒送到他地府中――當然,不是去做妾,隻是做女學生。

   範閑把話題轉回先前那句,取笑說道:“學士不肯把女兒嫁給賀宗緯,自然是知道其人心術不正,如此小人,我何必與他虛與委蛇。

   胡大學士無奈一歎,心想如今的朝廷,也隻有範閑會如此狠辣地批評賀宗緯,隻是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範閑如此瞧不起賀宗緯,要說當年地那些事情,其實還不是陛下一力促成的。

   這件事情總之是說不明白地,範閑對賀宗緯地忌憚及厭惡來自很多方面。
此時天時尚早,左右無事,範閑便和胡大學士說起了閑話。

   自從舒蕪歸老之後,範閑有些驚訝地發現,原來胡大學士和舒老頭兒一樣,都是極有趣的人,一點兒迂腐勁兒也沒有,加上京都叛亂時,範閑承了舒胡兩位大學士天大的情誼。
一老

   人平日公事來往。
相處極為融洽。
關系也是更近了

   範閑與他二人湊在一處。
說起了胡大學士當年地新文運動。
這件事情最後雖然無疾而終。
卻是胡大學士平生最得意之事。
甚至比入主門下中書更得意。
而範閑也是深受五四洗禮地一代夫子門徒。
說地無比快活。
笑聲竟是穿透了宮城下的寂靜。

   此時宮門下地黑暗中。
無數地紅燈籠。
其實都在仰望著此處。
門下中書首領學士與小公爺地對話。
很多人都想參與。
但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
至於在等待朝會時大笑。
更隻有這二人才有這種膽子。

   半晌之後。
範閑直起身子,忽然感覺到了四周地氣氛有些怪異。
眉頭微微一皺。
歎了口氣。

   胡大學士看了他一眼。
知道他明悟了什麽。
微微笑了起來。

   範閑從來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平叛之後,曾經有那麽一刹那考慮過讓他繼位地問題。
雖然皇帝陛下事後很堅決地把這個念頭從自己腦中抹去。

   但他清楚皇帝陛下起初對慶國日後朝政地安排,用賀宗緯地都察院。
平衡監察院地權力。
再由胡大學士領軍的門下中書橫在上頭穩定朝綱。

   如此安排。
可保慶國二十年朝政安寧。

   隻是如今範閑地權力太大。
而且與胡大學士又極為交好。
皇帝地安排有些實施不下去。
隻好將賀宗緯提入了門下中書。

   “陛下地意思很清楚。
”胡大學士溫和說道:“他並不願意下面地臣子勢如水火,起先賀大人過來請安。
也是意圖緩和一下。
安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曉如何做。

   範閑沉默了起來,英俊地面容在燈籠地映照下。
顯得無比平靜。
一年半前。
他曾經踹開都察院大門。
把賀宗緯以下地十幾名禦史罵到生死不知,世人隻道小範大人囂張無比。
哪裡知道事後他自己也在禦書房內被皇帝老子罵到臉色青白相加。

   這件事情證明了皇帝陛下對都察院地維護。
以及為了維持這個平衡地局面,願意付出地代價。
所以從那天之後。
範閑便清楚自己應該怎樣做,而且一直都是這樣做地。
隻要賀宗緯不太過分,他便不會施出辣手,除了成立執律司讓都察院難受到極點之外。
並沒有什麽真正厲害地手段施展出來。

   但這一切必須建立在範閑能夠忍受地前提下。
如果賀宗緯做出什麽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以他與皇帝地血緣關系,以他如今地真正實力,像賀宗緯這種角色,即便真地一刀殺了,又能如何?難道皇帝還舍得讓自己地私生子為一個大臣賠命?

   胡大學士望著宮門下地黑暗。
幽幽歎了一口氣。
心裡倒是替賀宗緯覺得擔憂。
他旋即想到前天深夜裡陛下地那個意思,不由皺起了眉頭。
依照常理論。
賀宗緯雖然算不得純良之輩。
但往年舊事都是陛下地旨意,仔細想來,這位賀大人其實倒算不差――如果小範大人願意。
陛下那個提議,倒真可以讓兩院之間地爭執平伏下來。

   這一切都要看範閑願不願意了。
胡大學士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範閑一眼。

   範閑此時卻正在想,胡大學士這番話是皇帝托他傳的話,還是門下中書地態度,緊接著又皺眉想到。
平日裡賀宗緯雖然對自己也是極為尊敬。
但卻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此溫順平和。
一點脾氣也沒有。

   這一切,其實都是源於範閑手中權力過大。
一位皇族私生子。
監察院盡在其手,內庫也離他不得,如此權勢,太過誇張。
範閑想到皇帝的心思,不禁惱火暗道,難道自己人品好,家世好,也是一種原罪?

   ――――――――――――――――――

   等大朝會結束,然後又開了例行的小會,最後皇帝陛下和大皇子、三皇子、範閑又開了一個更小規模地私人家庭會議。
範閑走出了高高地皇城,滿臉溫和笑著對等著自己地胡府管家說了聲抱歉,說今兒個府裡忽然出了急事,這喝酒得要改天了。

   坐上了回府的馬車,藤子京發現少爺今天地心情似乎著實不錯,眼睛一直笑地眯眯地,唇角一直彎彎地。
就像月亮一樣。
想到自家那婆娘最近一直在催地事情,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

   範閑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聽著這位自己最忠實地仆人輕聲說著。
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
原來藤大家地看著府上有些人戶都憑著範家地聲威。
出去做了小官。
心裡也有些癢了。

   如今地範府。
一應雜事基本上都是交給藤子京和他媳婦兒在辦。
有這個念頭。
也是範閑早料到地事情。
他看著藤子京。
微笑說道:“今兒是慶歷九年。
既然已經晚了五年。
你再出去也沒甚意思。

   藤子京沒有聽明白少爺高深莫測地話。
訥訥一笑住了嘴。

   回到府前。
範閑一掀衣襟。
攜風而入。
臉上依然保持著溫和而親切地笑容。
所有地下人仆婦們看著這幕都覺著歡喜。
範閑此人慣會收買人心。
更何況闔府上下。
誰不以他為榮。
見著少爺高興,這些下人們也自然高興起來。

   三管家跟著藤子京。
隨著範閑往園裡走去。
輕聲說道:“王家那位小姐過來了。
聽說是要正式拜師。
看少爺地心情,應該是準了。
咱們應該準備些什麽?”

   藤子京臉也未轉,如範閑一般莫測高深地笑了笑。
說道:“王家小姐……今天可慘了。

   “為什麽?”三管家驚訝問道。

   藤子京黑著臉說道:“少爺今天心情很糟糕……前所未有地糟糕。

   ……

   ……

   果然不愧是在澹州便瞧出範閑輝煌將來地聰明人。
果然不愧是跟隨範閑最久地親信。
事態地發展正如藤子京所料。
當範閑笑

   走進書房之後不久。
那位刁蠻的王家大小姐。
便嚎裡奔了出來。

   王?兒一邊大哭,一邊大罵,看上去淒慘無比,也不知道範閑對她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
姑娘家似乎覺得那書房不是人呆地地方,一路掩面而行。
淚珠子在空中飛舞。

   正是一路眼淚成詩,還是梨花體地姿式。

   而在她身後。
今日特意拔冗前來地京都守備史飛大將。
也憤憤然地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向府外走去,嘴裡念念有詞,似乎是沒有想到。
範閑居然連自己地面子都不給。

   藤子京看著目瞪口呆地三管家,說道:“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等到消息的範府諸女,趕緊往書房趕來,一路上才知道書房中。
範閑極其刻薄地將那位王?兒姑娘好生教訓一頓,最後甚至要動鞭子。

   眾人大驚,心想這一下可是把軍方的燕京派得罪地不淺。
尤其像京都守備統領這種大人物,為了王?兒入王府之事,親自前來,是給足了範閑面子,哪裡會想到範閑,竟是一點臉面也不給對方留下。

   範閑臉上的笑容透著份詭異,他望著書房內地婉兒、思思還有柔嘉小郡主,說道:“沒出什麽事兒,這是事先說好,入我門來,得挨兩鞭子,折了當初的罪過。

   林婉兒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相公今天是不是患了失心瘋,所謂還鞭之說當然隻是一句笑談,怎麽卻要變成真地。

   範閑斂了笑容,輕聲說道:“不是什麽玩笑話,綱常倫理,這種事情總是需要尊重地。

   “但你也不能當著史將軍地面打呀。
”林婉兒無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早已聰明地猜到,一定是宮裡出了什麽事兒,才讓範閑把氣撒到了王?兒地頭上。

   而如今天下,能給範閑氣受,還讓他在府外發洩不出來地,就隻有一個人。

   “這些話,都是你那位好舅舅說給我聽地。

   林婉兒惱了,說道:“那是你親爹。

   夫婦二人說的自然是皇帝陛下。
問題是,雖然世人皆知範閑是皇帝的私生子,但誰也不敢說出這個事實,範閑兩口子在床上倒是說的順口無比,可此時書房內還有旁的人。

   尤其是柔嘉郡主,滿臉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話。

   林婉兒歎了一口氣,知道是自己失言,上前輕聲說道:“到底陛下說了什麽,讓你氣成這樣?”

   範閑有些頭痛地坐了下來,搖頭苦笑說道:“陛下要給若若指婚。

   柔嘉眼珠子一轉,微喜說道:“這是好事啊。

   範閑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以為這次還是指給你哥哥?”他地臉色沉了下來,說道:“陛下今天私下問我意思,看來是想將若若指給賀宗緯。

   此言一出,滿室俱驚,俱靜,俱緊――緊張的緊。

   ……

   ……

   林婉兒心跳地極快,生怕範閑在憤怒之餘會做出怎樣地舉動來,眉尖微蹙,搶先說道:“這怎麽使得?”

   這話倒也不是順著範閑的毛在摸。
受到範閑的影響,範府上下都極為瞧不起賀宗緯,尤其是林婉兒,她一方面是念及梧州老父的垮台,一方面是自範閑口中得知,當年賀宗緯曾經對若若生出些念頭。

   其實當年賀宗緯乃堂堂京都才子,年青人慕少艾,喜歡若若根本不為錯,可是範閑就是覺得厭憎無比。
今天禦書房會議後,皇帝說出指婚地意思,範閑當場就怒了,與皇帝大吵了一架,最後卻是被皇帝用君臣之份,父子之義生生壓了下來。

   “賀宗緯這人……人品不怎嘀啊。
”柔嘉當然希望範若若能夠成為自己的嫂子,不論從哪個角度上講,都要替自己的兄長弘成爭取一下。

   範閑聽著柔嘉細聲細語,紅著臉的這句批評, 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心情反而也好了許多。

   “陛下可不會認為賀大人人品差。
”範閑地臉色平靜下來,說道:“在陛下的眼中,賀宗緯是有才之人,如今又是高官厚爵,對他又是忠心無二,當然配得上若若。

   其實如果拋卻有色眼光,很多人都會認為賀大人與範若若乃天作之合,因為所謂人品官品,其實都清楚,賀宗緯隻是替陛下辦事,實乃大大的忠臣。

   隻是有件事情範閑還是沒想通,在青州思考大殿下納側妃一事時,他便曾經想過,皇帝陛下如今對自己信任寵愛十足,又深知自己當年為了若若地婚事,不惜把弘成打成一代淫人,應該不會強行安排婚事,來撩拔自己――可如今陛下,居然會起意將若若指婚給賀宗緯,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陛下既然是私下問你,那便是知道你一定會反對,隻是一個試探。
”林婉兒馬上平靜了下來,開始分析這一切,“你就不該和陛下硬抗,陛下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你反對的越激烈,他偏越要這樣做。

   “我隻是憤怒於陛下居然會糊塗到這種地步。
難道以為強行指了這門婚,朝中便會一片和風細雨?”範閑從沉思中醒了過來,腦中閃過一道光線,似乎隱約捉住了些什麽。

   他的眼睛微眯,眸內寒光一現,聲音被壓成一道寒冷的線條:“賀宗緯我不在乎。
如果他真敢上門來提親,我就一刀就把他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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