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5章 安身之地無處安心(2)
劍道宗師呂丹田雖然是名義上的四千禦林軍一把手,要比何太盛在內的三名從三品副統領都要高出一階官品,但是呂丹田隻不過掛個虛銜,並不真正任職當差,所以真正的兵權其實就在何太盛此時負責宮門守備的顧遂手中,至於另外一名齊姓副統領早就被排擠得整日隻知喝酒澆愁,在年初就很少點卯統兵。
何太盛和顧遂又不太一樣,顧遂是家中有兩位遺老在朝中遮天蔽日的世家子弟,所以在官場上左右逢源,而何太盛是普通士族出身,是靠著這兩年戰事中積攢下來的顯著軍功,和暗中依附權貴才艱難攀爬到這個位置,越是來之不易,就愈發讓人彌足珍貴,此時何太盛的心情尤為複雜,既有對那位年輕女子皇帝的愧疚,內心深處也有一絲不為人知的陰暗,當了二十來年的離陽子民,何太盛其實對大楚西楚已經沒有老一輩的那種執念,國姓是薑還是趙,對當打之年且野心勃勃的何太盛來說,都不重要,當時是覺得自己有望成為扶龍之臣之一的開國元勳,這才奮勇殺敵,在全殲閻震春騎軍一役上大放光彩,回京述職的時候很快就被身邊這位宋家俊彥宋茂林拉攏,搭上宋家這條乘風破浪的大船後,何太盛平步青雲,甚至連宋家都想不到,認為他是奇貨可居的慧眼人物,其實還有隱藏在這座城裡的趙勾大人物,已經許諾給他一個鎮護將軍,要知道整個離陽王朝的雜號將軍多如牛毛,但是在實權將軍並不多,四征四平八人可謂“大將軍”,接下來是四鎮四安,然後就要輪到宋笠去年獲得的橫江將軍,以及他何太盛唾手可得的那個鎮護將軍,一般來說,在那十六個將軍之下,手握實權的鎮護將軍橫江將軍其實已經比一州將軍毫不遜色。
何太盛的眼角餘光小心翼翼瞥向那名女子。
大楚皇帝。
加上胭脂評的美人。
再加上女子劍仙的身份。
這名禦林軍二把手的心頭就像有火爐在熊熊燃燒。
為何你宋茂林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卻可以堂堂正正表達愛慕?
為何我何太盛就要對你卑躬屈膝,每次酒席上舉杯敬酒的時候,酒杯都要刻意低你半隻杯子才能心安?
宋文鳳在聽到何太盛稟報的緊急“軍情”後,仍是胸有成竹的模樣,依舊站在一根廊柱附近,老人微笑道:“陛下是不是覺得那人突兀出現在京城,就萬事大吉了?
”
老人沒有得到答案,自顧自道:“他的出現,是有些出人意料,照理說他要站在京城外,也該等到那一萬北涼蠻子拚死突破吳重軒大軍和我大楚數道防線,但是老臣隻能說這位年輕藩王勇氣可嘉,可惜啊,運氣真是差。
老臣從宮中獲知曹長卿的確離開京城北行後,以我宋家為首的三大豪閥就開始布局,原本是用來針對萬一曹長卿聞訊趕來的最糟糕情況,卻不是用來對付那個姓徐的年輕人。
陛下是初來駕到,說到底還是太年輕,許多秘事都不清楚,當然了,陛下也從來都是無心朝政的……”
說到這裡,宋文鳳言語中第一次流露出譏諷,“畢竟是女子操持國柄嘛,心思豈會真正放在興亡之上。
”
臉色蒼白的宋茂林剛要開口,被知子莫若父的宋慶善扯住袖口,怒目相視。
宋茂林欲言又止,但在父親的眼神警告之下,這位名動南北的風流人物,最終還是低下頭,雙拳緊握,滿臉痛苦。
作為當代宋閥家主的宋文鳳伸手撫摸那根朱漆廊柱,“人心反覆啊,當初大楚滅國,趙毅入主此城,很快就洩露了大陣細節,但是等到咱們趕跑了那個離陽藩王,又有人主動跑來告知大陣內幕,說當年趙毅毀去的隻是一半大陣。
陛下你瞧瞧,一樣東西分成兩份賣,而且還都賣出了天價,厲害不厲害?
老臣以前隻是個死讀書讀死書的迂腐文人,比逃到深山老林的湯嘉禾好不到哪裡去,但是這二十年冷眼旁觀,才明白熙熙攘攘名來利往,誰不是商賈?
尋常商賈求利,我輩讀書人求名,死了也要名垂青史,其實歸根結底是一樣的。
”
老人似乎感受到一股冷意,下意識拉了拉領口袖口,“陛下啊,老臣請你擡頭四顧一番,現在的大楚朝堂上,誰不是在待價而沽?
誰不是自謀退路?
那些真正對陛下忠心耿耿的人物,有,而且不少,但可惜都已經身在戰場不在京城嘍,他們難逃一個死字,即便僥幸從戰場上活下來,我們這些人也絕對不會讓他們活下去。
相信離陽趙室對此事會樂見其成,文人殺文人也好,文人殺武人也罷,從來都殺人不見血,關鍵是能夠殺得對手死後都沒辦法在史書上翻身。
”
不知何時,大楚皇帝依舊盤腿而坐,但是已經面朝江湖背對眾人,她也已經收起了那一摞摞先前很用心擺放的銅錢。
她不輕不重說了句大煞風景的稚氣言語,“你是在嚇唬朕嗎?
”
宋文鳳哭笑不得,這感覺就像一位草聖嘔心瀝血寫就一幅龍飛鳳舞的名篇,桌案旁站著個鬥大字不識的莽夫,問寫得如何,回答說一個字都看不懂。
她接著說道:“雖然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麽,但朕真不是嚇大的。
”
她其實有句話沒有說出口。
我是被欺負大的。
倍感對牛彈琴的宋文鳳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暴戾之氣,猛然擡手,就要給這個年輕女子一巴掌。
那一刻,老人從未如此豪氣乾雲。
但是突然之間,地面劇烈震動,老人差點一頭撞到廊柱上。
————
皇城大門口,兩條氣勢洶洶的蛟龍撲面而來。
徐鳳年沒有抽出任何一把刀,而是舉起雙手,五指張開,竟是直接死死抓住了兩顆碩大蛟龍的猙獰頭顱。
五指之間光彩炸開。
兩股罡風何等磅礴淩厲,吹拂得徐鳳年雙鬢發絲向後飄蕩。
徐鳳年雙手往下一按。
黑白兩條蛟龍就像被強行按下腦袋喝水的粗憨老牛,毫無掙紮之力地一頭撞在水中。
徐鳳年身側左右頓時被撞出兩個巨大坑洞,蛟龍有多長,窟窿便有多深。
徐鳳年看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矮小老人,“我不為殺人而來,但是你別得寸進尺。
”
二十丈外的那個老人冷然一笑,雙手交錯而過,在身前畫了一個大圓。
氣機旋轉,漣漪陣陣。
最終形成一道寬厚鏡面,就像端起了一盆水,將水盆撤去,但是那盆水卻懸停在了空中。
老人死死盯住這個好似獨佔江湖鼇頭的年輕藩王,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不過是枯塚野鬼,但仍有心結未解,就是一直沒有機會跟人貓韓生宣比試,所以至今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指玄境第一人。
”
鏡面之中,高樓殿閣栩栩如生,如空中閣樓,如海市蜃樓,如飄渺仙境。
若是仔細端詳,才會看清竟是整座西楚京城的景象,纖毫不差。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往下一敲。
一敲複一敲。
總計五次。
西楚京城的高空,頓時就像有一道天雷從九天之上,破開雲層筆直砸下,砸向年輕藩王的頭頂。
仙人一怒,五雷轟頂。
第一道牽引天地異象的天雷在徐鳳年頭頂三尺處,轟然炸碎。
四散絮亂的洶湧氣機在徐鳳年四周流瀉到了地面,瞬間將地皮削去了三寸。
老人眼中流露出一抹驚喜。
但是老人很快就愕然。
第二道天雷竟然不是砸在年輕藩王的腦袋上,而是在一丈之上,第三道更高,至於最後一道,就真是雷聲大雨點小了。
眼前不知名老人的這份通天手筆,分明是以西楚殘餘氣運作為躋身天象境界的終南捷徑。
這些僅剩的家底是她的。
而那個傻丫頭,是連一文兩文銅錢的得失都會鬱悶或是高興很久。
所以徐鳳年二話不說開始前掠。
下一刻,徐鳳年站在了矮小老人身後,“就你也配跟韓生宣爭指玄第一?
”
原來老人的頭顱已經不再,拎在了年輕藩王的手中。
那個退隱多年的大楚薑姓老人,猛然間睜開眼睛,氣勢暴漲。
徐鳳年隨手將腦袋拋向那一千六百鐵甲身前的地面上。
頭顱滾動,鮮血流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