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回光返照
興化坊,楊府內堂。
宋岩看著躺在病榻上,已近彌留之際的楊養正,皺眉道:“怎就到了這個地步?
”
一旁楊養正的長子楊德落淚道:“因太上皇國喪及寧元輔大喪,老爺拖著病體奔波了大半月後,病勢便愈發重了。
”
枯瘦的楊養正面頰凹陷, 顴骨凸出,雙眼雖睜開,但眼神已經有些難以聚焦了。
不過在看到宋岩到來的那一刻,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他眼睛陡然睜大,目光也聚攏了起來,喉嚨裡發出了“荷荷”的聲音。
楊德見之, 忙上前攙扶起楊養正, 順著乾瘦的後背拍了拍, 就見其父吐出一口濃痰來。
楊德之子不嫌汙穢,上前仔細清理侍奉掉後,見楊養正的面色竟好了許多,不由大喜。
然而宋岩見之心裡卻是一歎,這位相交數十年的老友,今日便走到盡頭了。
隻是宋岩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性子剛烈如火,嫉惡如仇的楊養正,非要等到他的到來。
楊養正長呼一口氣後,似恢復了往日的精力,他卻沒有要同家人告別的意思,揮揮手讓楊家子弟出去:“退出此堂,不得留人。
”
宋岩見之, 深深看了他一眼後,也讓長子長孫宋華跟著出去了。
待其他人都離去後, 宋岩看著楊養正, 問道:“伯崖,到底發生了何事?
”
楊養正聞言,苦笑一聲,道:“原請松禪公來,並非是為急事,隻是想以他事相托。
然前日,我突然想起一事,驚覺不已。
隻恨自己年老體衰,回憶太遲,萬幸松禪公今日到京,還望松禪公不吝解我心結,否則必死不瞑目也。
”
宋岩奇道:“到底何事?
”
楊養正看著宋岩,目光灼灼,一字一句蒼邁問道:“松禪公,我隱約記得你曾同我說過,曲阜牖民先生,曾收過前朝血脈為女弟子?
”
宋岩眉心一跳,緩緩點頭道:“的確如此。
”
楊養正聞言,面色驟然漲紅,枯瘦的身子猛然向前靠近,咬牙問道:“賈清臣,便是牖民先生那女弟子的兒子?
我若沒記錯,你曾與我書信,讓我照看賈清臣一二,緣由便是其母身份貴重,大有來頭,祖輩曾與我輩讀書人有恩德。
我原以為,他生母是哪個大儒遺留下的孤女,但如今看來並不是,那賈琮之生母,便是牖民先生那位女弟子,對否?
都言賈清臣肖母,他和牖民先生那名女弟子相貌極相似,對否?
”
宋岩老眼眯起,與楊養正對視了片刻後,點點頭,道:“不錯。
但是……”
“哈!
”
楊養正一張老臉血紅,面容竟猙獰可怖,他老眼無比淩厲的看著宋岩,厲聲道:“宋岩,爾等舊黨,欲效法呂不韋奇貨可居耶?
汝與牖民先生被共尊為天下師,竟欲行不臣之事?
爾等可知忠孝大義?
!
”
宋岩莫名,面色肅重,沉聲問道:“伯崖,你在說什麽?
”
楊養正性烈如火,怒聲道:“你還敢偽詐不認,太上皇駕崩之日,皇太後當著百官之面親口所言,當初太上皇與武王父子反目成仇,竟是因為武王金屋藏嬌之人,乃前朝血脈孤女!
前朝能有多少孤女?
!
若非如此,孔傳禎與你何苦如此偏愛一個貴門庶子?
!
”
宋岩滿臉震驚,不可思議道:“伯崖,你在說什麽?
清臣乃榮國府賈恩候庶出之子,身世明明白白,怎會武王扯上乾系?
”
楊養正目光如刀的看著宋岩,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他一把抓住宋岩的手,語氣激動道:“松禪公,錯不了的,錯不了的。
太後親口所言,當年宮變,武王驟然謀反,血洗京城,攻破大明宮,逼的太上皇退位,便是因為一個紅顏禍水。
隻因她身上有前朝血脈,所以太上皇不允許武王娶她為正妃,也不可能讓一個前朝血脈的女子,成為大乾的皇後。
所以太後便出了留子去母之策,沒想到出了變故。
此等絕密之事,非太後親口所言,誰人能知?
我先前就查過你那弟子賈清臣的生辰和賈恩候外宅所在之地,就是武王金屋藏嬌之隔壁,前後僅一牆之隔。
松禪公,原我就一直懷疑,這二年來天家慘禍連連,京中動蕩不安,背後有一隻黑手在暗中操作。
鐵網山之變,老義忠親王之子跳了出來,聚集好大的排場。
那時我就在想,莫說老義忠親王之子,就是老義忠親王複生,也難聚攏起這樣大的陣仗,必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我屢次懷疑是武王,都被否了,因為武王無子。
武王若隻為自己,根本不必等到現在。
直到前日夜裡,我才想通透。
武王之子未死,他便是賈清臣!
這一切陰謀詭計,血海骨山,武王都是為了他這個兒子!
”
這離奇荒誕的猜測,讓宋岩整個人都懵然了,以他的心性,都瞠目結舌到駭然麻木。
怎麽可能?
但是,緩緩的,緩緩的,順著楊養正的猜測,宋岩也回想起了許多曾讓他也疑惑的蛛絲馬跡。
武王,曾送過賈琮四名親衛。
正是這四名親衛,才讓賈琮往黑遼一行,從九死一生變的有驚無險。
還有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韓濤等人,之所以賣賈琮的顏面,是因為賈琮身後站著太後的侄孫女葉清。
而葉清背後,站著太後,和武王……
正是由於葉清的存在,以及葉清被武王疼愛的原因,和葉清不清不楚的賈琮,才沒有在弱小時,被貞元勳臣狠辣打壓。
之後的一切,似乎都有武王的影子在背後……
怎麽可能會是這樣?
宋岩蒼老的身體搖晃了下,卻又被楊養正抓住,楊養正一臉激蕩慨然,道:“松禪公,大是大非面前,你必然能分的清。
絕不能讓那起子亂臣賊子們得逞!
絕對不能啊!
”
宋岩猶自處在震驚中,看著激蕩的楊養正,問道:“此事,你為何不上折子直呈天子?
”
楊養正慘然一笑,道:“我如半死人般躺在病榻上,才將將把此事想通,然猶不敢確信,擔心萬一出錯,連松禪公你都要受到牽連,難以善終。
且也無力動筆……萬幸,萬幸松禪公你來了!
萬幸你來了!
”
宋岩聞言,目光複雜到了極點,他看著楊養正,想問一句,你想讓我如何做。
可是滿心滿腦都是賈琮的模樣,想到此事若東窗事發,賈琮必難逃淩遲之死,他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口。
他張不開口,有人能。
隻見原本除了二人外,再不該有第三人存在的楊家內堂,屋門忽然被打開,一道絕不該出現在此地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處,目光淡漠的看著床榻上之人,輕聲問道:“卻不知養正公,準備讓我先生如何為之?
”
……
居德坊,榮國府。
榮慶堂內,看著被賈琮安排送回來的妙玉,賈母、王夫人、薛姨媽一眾人都說不出話來了。
實在是……太驚豔了。
薛姨媽頗有深意的看了眼自己的女兒寶釵,目光好似在讓她好好看看她相中的好人,請個尼姑回來,都能請出一個人間絕色來……
唯有寶玉高興的快要唱起曲子來,好漂亮的小姐姐!
送妙玉進來的媳婦道:“侯爺說,妙玉師傅是侯爺師母娘家的親眷,也算是家裡親戚。
還有,請刑大姑娘多照看。
妙玉師傅之前曾在蘇州蟠鄉寺修行,侯爺說他記得刑大姑娘好似在那住過,許是熟人。
”
見禮罷一直沒有開口的妙玉忽問道:“可是邢岫煙?
”
打望了半天的黛玉忙笑道:“正是邢姐姐,你果真認得?
”
妙玉微微頷首,看著黛玉道:“相處經年。
”
黛玉笑道:“這倒是巧了……”說著,回頭對寶釵道:“紫鵑沒跟來,你讓鶯兒去請了刑姐姐來?
”
寶釵點點頭,讓鶯兒去請人了。
賈母見之也沒說什麽,隻問那媳婦道:“你們侯爺呢?
巴巴的請人來,還認了親,又有他先生那邊的臉面,他就這樣把人送過來,自己卻不見影子?
”
那媳婦躬身道:“聽說是侯爺的先生進京了,侯爺急著去見……”
賈母滯了下,問王熙鳳道:“櫳翠庵都妥當了?
”
鳳姐兒忙笑道:“都妥當了!
連做齋飯的地方都備齊了……”
賈母到底還是要顧及臉面,道:“出家人講究清淡,調兩個手藝好點的廚娘過去。
”
鳳姐兒還未應下,妙玉就微微躬身道:“不必麻煩貴家,我身邊有兩個自幼服侍的老嬤嬤,便能煮粥飯。
”
賈母聞言,便會意明白妙玉非小門女子,也就不強求了,隻讓王熙鳳按時供給果蔬米面。
然後等邢岫煙到來後,一並送去了櫳翠庵。
又見寶玉撐著脖頸跟著看人家的背影,賈母都忍不住笑惱道:“仔細讓老爺瞧見了!
”
寶玉在賈母跟前並不怕,嬉笑道:“老天爺,這天下竟有這樣的人兒,倒是我孤陋寡聞了。
”
賈母笑道:“你小小人兒,又見過多少人?
就說這樣的話……我同你說,這是琮哥兒他師娘那邊的親戚,你不可衝撞了去……”
寶玉簡直被冤枉到震驚,叫道:“老祖宗,我多咱衝撞過誰?
”
下面史湘雲哈哈笑道:“寶哥哥,老太太是讓你別再問人家尋胭脂吃!
”
“噗!
”
此言一出,連李紈都撐不住噴笑出來。
寶玉見滿堂人都拿他取笑,又羞又愧,鑽進賈母懷裡不肯出來。
賈母一邊大笑一邊摟住愛孫,訓斥湘雲道:“胡說!
那是原先小時候不懂事,現在再沒了,不許再說!
”
湘雲也不怕,仰頭笑的歡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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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