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八月,第一片落葉飄落於樹梢,姬慧吃力地俯身拾起,看著樹葉上的黃斑微皺了眉頭:“秋天要到了。
”
肖乳娘輕聲道:“姑娘進去吧。
”
姬慧道:“聽說陛下近日總是宣召高僧入宮講經。
”
宇文光自從那天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來看過她,傅紫霏也沒有了消息,她之前不相信阮嬤嬤是真來保她腹中胎兒平安降生的,現在也不得不信了——傅家是真的下定決心一定要她平安生下這個孩子。
她其實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也知道最後的機會稍縱即逝:倘若這個孩子真不是宇文初的,她生下來便沒有了退路,隻能讓人打完左臉再打右臉,再打落牙齒和血往下吞。
最保險的莫過於讓這個孩子胎死腹中,死無對證,但是,她將手反覆放在腹部摸了又摸,想到他在腹中蹬腿翻滾的感覺,她的眼眶由來濕潤了,她舍不得。
她這輩子已經毀了,也許隻有這個孩子能陪伴她終身,讓她不至於太孤獨。
肖乳娘喋喋不休:“算來攝政王的回信也該到了,就算他不肯承認也沒關系,老奴仔細打聽過了,聽說宇文氏的子孫都有一管好鼻子,這孩子生出來,究竟是不是他宇文家的,一看便知。
”
阮嬤嬤歡天喜地的進來:“哎呀呀,好消息啊,尾水大營來人了!
攝政王派人帶著書信回來了,我家四爺派車來接兩位呢,哦,還有你們說的那位孟先生也來了。
快快收拾收拾上車吧?
”
姬慧站著不動,肖乳娘倒是高興得很:“姑娘,孟先生也來了,咱們快去吧。
”
姬慧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示意肖乳娘:“走吧。
”她狀似不經意地問起阮嬤嬤:“陛下是否駕臨?
”
阮嬤嬤笑:“當然,有始有終嘛,我們四爺審案子從來讓人心服口服。
”
攝政王府裡,明珠反覆將宇文初的書信看了又看,再三確認他的確是否認此事並與這事無關,終於放下了那顆一直懸著的心。
張煥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解釋道:“殿下之前一直在北地與匈奴王談和約,北地兇險,惡狼環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洩露殿下的行蹤,非軍機要務不敢送達,直至匈奴人簽了和約,殿下才渡過尾水回到駐地。
見著了信後,勃然大怒,憂心忡忡,立即回信並處理此事,著屬下押解這幾個人回來。
屬下一路緊趕慢趕,然而拖累太大,始終不能更快,於是拖到了如今,幸虧是沒有誤事。
”
傅明正微笑著道:“沒事沒事,我們一直都很相信殿下。
早一點慢一點都沒有關系,孩子總歸都要平安生下來的,若是殿下的骨血,那正好,迎入府中精心養育,好給壯哥兒做伴,打虎親兄弟嘛,多子多福。
若不是,那也好,總歸稚子無辜,放他去,還要給幾文安家費呢,這才不枉相識一場。
”
“王妃和四爺深明大義。
”張煥見他笑得陰險,心裡直發怵,不是說傅四爺最可怕的就是笑麽?
這話得多違心啊,太騙人了!
傅明正朝張煥笑笑,熱情地讓他坐下,再看著一旁有進氣無出氣、生生瘦了幾十斤的孟先生,甜甜笑道:“孟先生啊,聽說你是很關鍵的人證哦,等會兒在陛下和姬姑娘面前,你一定要照實了說,千萬別有其他顧慮。
”
孟先生在尾水駐地就吃夠了苦頭,這一路上更是風餐露宿,成日被張煥吆喝著趕牲口一樣地趕路,命都去了大半條,隻恨自己爹娘生了自己。
聽到傅明正的話,先就打了個寒顫,苦著臉道:“老朽是被蒙蔽了,是被蒙蔽了!
都怪奸人作惡,都怪奸人作惡。
”
“哦……”傅明正拖長了聲音笑道:“我還以為孟先生與舍妹有仇,所以總是不惜餘力、見縫插針地想要給她添堵呢,原來是被蒙蔽了啊。
若我不曾記錯,孟先生可是殿下倚重的謀士啊,怎會輕易就上了這種當?
真是不可想象!
哈哈!
”
孟先生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突然發作起來:“是!
我是故意放水了!
故意讓人睜隻眼閉隻眼讓姬慧進了殿下的房間。
但那又如何?
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豈能被困於兒女情長?
受製於閨中婦人之手?
王妃若真是深明大義、賢良大度,就不該如此善妒,而是要主動替殿下廣納姬妾,誕下子女,那才是人妻該做的事!
專寵便是犯了大忌!
”
傅明正挑了挑眉毛:“哦~原來這才是孟先生的心裡話。
”他回頭問張煥:“此次殿下打發他回來,可有什麽吩咐?
”
張煥低聲道:“殿下說,廟小,容不下孟先生這尊大佛。
”其實這還是客氣的說法,宇文初的原話是說,孟先生太愛自作主張,等同背主,他請不起,看在早年孟先生為他出謀劃策的份上,功過相抵,處理完此事,讓王妃出夠氣就請他回鄉養老吧,隻要不死就行了。
傅明正笑了,看向明珠:“好了,接下來是你的事了,他這樣當面不敬你,你要怎麽辦,那是你家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
明珠慢悠悠地問孟先生:“先生說我專寵,我承認,但我隻問,我可曾害過殿下的姬妾和子嗣?
可曾為此和殿下吵鬧?
可曾讓殿下做過不仁不義之事?
可曾為自己和家人謀過私利?
”
孟先生梗著脖子道:“一個茶壺就該配幾個茶杯,我是為了殿下好!
死了也不改主意!
你若為此虐待老夫,也不過證明你小肚雞腸,順者昌逆者亡而已!
”
明珠笑笑:“嗯,我記住了,稍後我有大禮要送先生。
還請先生不要拒絕。
”
說話間,宇文光和姬慧都到了,傅明正擺開架勢,先將宇文初的書信當場念了一遍:“殿下說,那天夜裡因為有烏孫人在,他壓根就沒有回到營帳住宿,而是去了張煥的營帳,與張煥抵足而眠。
張煥,可有此事?
”
“末將下面的話若有一言不實,讓末將被亂箭射死。
”張煥站出來,眼睛也不眨地發了重誓:“大家夥兒根本不知道桂縣當時有多複雜,殿下早前幾次險些被暗殺,全憑行蹤不定才能安然無事。
當天夜裡他和烏孫王喝得酩酊大醉,怎可能回到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去住?
傅四爺,您會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