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將死
刑部的天牢裡,此刻燈火晦暗,有老鼠奔跑過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什麽動物啃噬食物的動靜。
怪叫和哭泣聲不時傳來,角落裡,永寧公主抱膝坐著,她緊緊挨著沈玉容那面的柵欄,仿佛這樣會得了些生氣。
這三日,她哀求過,威脅過,把自己腕間的鐲子褪下給獄卒,希望他們能向成王或是劉太妃傳個話。
獄卒收了她的鐲子,轉頭就走了,再無音訊,永寧公主氣的破口大罵。
罵了半日,嗓子也啞了,累得沒了力氣。
死囚臨走之前的斷頭飯,總是分外豐盛。
之前永寧公主一直謾罵這裡的飯食糟糕,等真到了最後一日,滿地的佳肴擺在面前,永寧公主卻像是被刺激了似的,說什麽也不肯吃一口,仿佛吃了這些,立刻就會死去。
而拖延一刻,就不必面對絕望的結局。
與她相反的是沈玉容,這幾日,沈玉容什麽話都沒說,永寧公主的責罵他聽著,既不安慰永寧公主,也不想對策。
今夜的斷頭飯送來時,沈玉容還有心情慢慢的享用,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壓根兒瞧不見永寧公主的恐懼。
永寧公主心如死灰,成王和劉太妃有心想要救她,不會一直不讓人傳信給她。
一連三天都杳無音訊,隻能說明,他們放棄了永寧公主。
明日就要處刑了,永寧公主忍不住把自己報的更緊了些。
外面突然傳來人的腳步聲,還有獄卒的說話聲。
永寧公主並沒有在意,每日都會有新的人進來,也會有死囚犯出去。
刑部的牢獄從來不缺人呆。
過了一會兒,獄卒的聲音消失了,那人的腳步聲還在繼續,不緊不慢的,在牢獄裡,格外清晰明顯,傳到永寧公主的耳中。
永寧公主忍不住注意聽起來。
那腳步聲在往她和沈玉容的牢房前走來,永寧公主心中一個激靈,陡然間浮起新的希望來。
若是這人是劉太妃和成王派來的……一定是的!
他肯定是來告訴自己,成王和劉太妃已經做好了準備,很快就會把她救出去,教她不要擔心!
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永寧公主已經迫不及待的撲到鐵柵欄面前,想要看清楚來的是什麽人。
她看到了一邊乾淨的裙角。
女人?
永寧公主疑惑的擡起頭,藏在牢房深處,黑暗中靠牆的沈玉容也擡起眼來,往這邊看了一眼。
燈火逐漸映亮了那人的臉,雪膚花貌,秀眉杏眼,乾淨而明豔,年輕女子含笑俯視著她,永寧公主愣了一刻,差點要叫出聲來,薛芳菲!
這身裝束打扮,真是像極了當年的薛芳菲!
那時候她第一次見沈玉容,對沈玉容芳心暗許,得知沈玉容早已有了妻室,心中不屑,找了個由頭,在宴會上見著了薛芳菲。
雖然早就知道了薛芳菲的盛名,但永寧公主以為,不過是一介婦人,又是從山野鄉村出來的女子,父親隻是個小吏,外頭傳說再盛,不過是以訛傳訛,實則不然。
然而等她真的看見了那明豔動人的女子,心中便瘋狂的湧起了不甘。
永寧公主執拗的想要得到沈玉容,除了她真的很喜歡沈玉容外,不知這其中,有沒有一點是因為,沈玉容是薛芳菲的丈夫,所以永寧公主更想要得到他。
她到底是妒忌薛芳菲的。
她心中一振恍惚,見面前的女子緩緩蹲了下來,隔著鐵柵欄與自己相望,道:“公主殿下。
”
永寧公主突然看清楚了她的眉眼,她不是薛芳菲,她是薑家的二小姐薑梨。
“薑梨?
!
”永寧公主怒道:“你怎麽會來?
”成王和劉太妃是不可能讓薑梨來傳話的,薑梨出現在這裡,當然不會是來救她的。
“我特意過來,隻是為了想和公主說幾句話而已。
”薑梨偏頭看她,這個動作由她做出來,格外清靈嬌俏,她好像面對的也不是已經瀕臨崩潰的公主,而像是面對一個許久沒見的朋友似的,含著微笑,溫溫柔柔的道:“公主如今住在這裡,其實還是我的功勞呢。
”
永寧公主一怔:“你說什麽?
”
“公主殿下和沈大人的一段情,之所以公之於眾,是因為和李大公子撕破臉。
公主對李大公子不依不饒,無非是因為李大公子害死了你的孩子。
”薑梨輕輕道:“可這件事,公主真是冤枉李大公子了,你根本沒有懷孕,一切不過是因為我用了一顆假孕藥,讓你以為自己有了身子,為了遮掩迫不及待的嫁到了李家,才會弄到如今地步。
所以說,”她笑的明媚,“你說,這一切是不是與我有關?
”
“你……”永寧公主的神情從吃驚轉為震驚,又從震驚轉為憤怒,突然撲上前來,伸手要來抓薑梨的臉,薑梨後退一步,永寧公主隔著鐵柵欄,沒辦法再抓到她,她隻能徒勞的尖叫道:“你這個賤人!
我要殺了你!
”
沈玉容側頭看著這邊,他聽不太清薑梨究竟對永寧公主說了什麽,使得永寧公主這般憤怒,他隻是盯著薑梨,死死的盯著。
“雖然孩子是假的。
但你當年對薛家所做的事情卻是真的。
”薑梨平靜的道:“所以即便你告訴別人,也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明日一早,你還是會被押付刑場,付出你應該付出的代價。
”
永寧公主喘著粗氣,就像是一頭野獸那樣。
她盯著薑梨的目光,就像是要把薑梨撕碎,她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
“永寧公主,”薑梨盯著她的燕京,“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你讓我這麽做的。
”
“我?
”
“你說……”薑梨的聲音溫軟又輕柔,在黑暗裡,卻漸漸渲染出可怖的色彩,她道:“我是小吏的女兒,你踩死我,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下輩子投胎,記得托生在千金之家。
”
永寧公主先是疑惑,隨即如遭雷擊。
那一日早就模糊的話語,突然無比清晰地出現在她腦海之中。
“本宮和沈郎情投意合,可惜偏有個你,本宮當然不能容你。
若你是高門大戶女兒,本宮或許還要費一番周折。
可惜你爹隻是個小小的縣丞,燕京多少州縣,你薛家一門,不過草芥。
下輩子,投胎之前記得掂量掂量,托生在千金之家。
”
“記住了,便是你容顏絕色,才學無雙,終究隻是個小吏的女兒,本宮碾死你——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
“你、你、你……”永寧公主忍不住後退一步:“你是人是鬼?
你是薛芳菲?
!
”
“薛芳菲”三個字,終於觸動了藏在暗處的沈玉容,他慢慢的爬過來,隔著鐵柵欄看向薑梨。
薑梨沒有看他,隻是看向永寧公主,突然勾唇,低聲道:“誰說不是呢?
”
這般狂妄的、坦然地、勇敢的承認了。
“不可能,不可能……”永寧公主拚命搖頭,往後退去。
她認為這一切都是在做夢,或許隻是她的幻覺。
是她害怕薛芳菲來復仇所以想到的這一出,或者根本就是薑梨在嚇唬她,為的是給薑幼瑤報仇。
但怎麽可能?
永寧公主心知肚明,當時薛芳菲死前,隻有她和兩個婆子在場。
那兩個婆子早已被滅口,世上除了她一人意外,再無人知道臨死前她與薛芳菲的對話。
薑梨說的卻是一字不差,她若是嚇唬自己,這些又從何而知?
這根本不可能!
永寧公主跑到牢房深處,像是懼怕到了極點,拒絕與薑梨對視。
薑梨看了永寧公主一眼,這個毀了她前生的女人,現在如此狼狽,戰戰兢兢,一句話就能令她如驚弓之鳥,這樣的永寧公主,突然讓她覺得索然無味,連報復都意興闌珊了。
薑梨站起身,往外走,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裙角。
沈玉容仰頭看著她,他輕聲問:“是芳菲麽?
”
熟悉的眉眼,他的目光裡,帶了些震驚,帶了些希翼,又害怕又惶恐,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仿佛隻要薑梨說一個“是”,他就有無窮無盡的話要對薑梨說似的,倘若薑梨說一個“不是”,他就有比天還要大的失望和委屈。
但薑梨隻是低頭,用力一扯,裙角從沈玉容手裡掙脫開來,她看也不看沈玉容,往外走去。
夫妻恩情,早在當年還是薛芳菲的時候,就已經斬斷了。
如今了卻命債,就再無關系,不屑於看,也不屑於聽,更不屑於回答。
他的懺悔也好,執迷不悟也罷,道歉或是磕頭流淚,她都沒有半分興趣。
是不是薛芳菲又如何?
總之和沈玉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薑梨走出了牢房,外面的雨還未停,獄卒討好的衝她笑,桐兒和白雪沒想到這麽快她就出來了。
三人往馬車走去。
待走到馬車面前時,薑梨一愣。
車夫已經換了人,露出的臉是趙軻。
趙軻道:“大人請二小姐去國公府。
”
白雪和桐兒面面相覷,薑梨已經輕車熟路的上了馬車,道:“走吧。
”
她做完了這件事,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已經了了,按照之前和姬蘅的約定,他應該來取自己的命了。
薑梨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世上沒有白白得來的好處,報仇這回事,沒有姬蘅,由她一人做來,想來不會像如今這樣順利。
復出代價也是應該的。
她無話可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