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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林遠方就要回城。
朱躍進交代的事情,他既然應承了,就要抓緊時間給辦了。
泉叔、泉嬸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他們雖然舍不得兒子,但是聽林遠方說回去有事情要辦,也就不說什麼了,隻是把家裡果園産的蘋果給林遠方裝了兩簍,捆在自行車的後座上。
林遠方趕回規劃局宿舍,把一簍蘋果放回宿舍,然後用自行車推着另一簍蘋果,來到建設規劃科副科長王虎林家裡。
敲開門,開的門是王科長的愛人張芳,見林遠方提着東西,就笑着說道:“哎喲,小林,這麼客氣幹嘛?
來就來了,還提什麼東西?
”
“家裡自己産的,不值什麼錢。
”林遠方換了拖鞋進了客廳,把竹簍放在客廳的角落,笑着說道:“這蘋果樣子雖然沒有市場上賣的好看,但是味道卻很不錯,不是外面那些樣子貨能比的。
”
張芳給林遠方倒了一杯茶,說道:“找虎林吧?
他在鄰居家下象棋,我去喊他過來。
”
不一會兒工夫,王虎林跟着張芳從樓上下來,還沒有進門,聲音就傳來進來:“遠方,快快陪我殺兩盤,老李那個臭棋簍子,不辦事!
”
樓上就傳來一個炸雷般的聲音:“王虎林有種别跑,咱倆把這一局幹完。
”
“對不起,我有客人,臭棋簍子!
”王虎林已經進門了,又伸出頭沖樓上喊了一句,然後把門一關,得意地大笑起來。
張芳用手擰了王虎林大腿根一下,嗔怪道:“真是人來瘋!
沒有看到有客人嗎?
”
“客人?
遠方還能算客人?
自家兄弟,是不是?
”王虎林走到林遠方身邊坐下,給林遠方遞了一根煙,又沖張芳大叫道:“媳婦,能不能給俺也泡一杯茶水?
渴死了!
”
“懶得理你!
”張芳白了王虎林一眼,伸手拿起織了一半的毛衣,扭頭沖林遠方笑道:“小林,你倆慢慢聊啊。
我到對面串個門。
”笑呵呵地出去了。
“看看這懶媳婦!
”王虎林搖頭歎氣,伸手拿起暖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對林遠方說道:“遠方兄弟,以後找媳婦一定要找個勤快的,千萬不要找張芳這樣的人。
”
林遠方笑着說道:“王哥,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嫂子多麼賢惠的人啊,串門還不忘給你打毛衣。
”
又閑扯了兩句,王虎林才說道:“你昨天不是回家了嗎?
怎麼今天就趕回來了?
有事?
”
林遠方和王虎林關系極為熟稔,也不和王虎林客氣,直接把朱鄉長托付的事情講了出來。
王虎林聽後一笑,拍着腿說道:“兄弟,我當是多大個事兒啊,原來是個這啊?
你等到明天上班的時候随便跟我說一聲就行了,還用專門跑過來?
這事放在别人身上難辦,放在咱們身上還算個事?
我不是正好在科裡負責這一塊嗎?
咱倆這關系,是不是?
”
林遠方就笑着說道:“王哥,我就是仗着和你關系好,才答應下來。
要不,我怎麼敢應承這個事兒呢?
”
王虎林擺手說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事了。
你回頭讓他們直接去科裡找我就行。
”他站起身從桌子下拉出一張棋盤說道:“來,咱哥倆好好殺兩盤。
等到中午了,讓你嫂子好好給我們炒幾個菜,咱哥倆好好喝兩盅!
”
“那咱可要先說好,不許悔棋啊!
”林遠方也笑着坐到了桌子前。
“臭小子,少得意,你就等着苦苦求饒吧!
”王虎林擺好了棋子,毫不客氣地拿起紅炮往中間一架,說道:“炮二平五!
”
在王虎林家吃完午飯,林遠方就回宿舍休息了一下,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林遠方起來洗了一把臉,提着另外一簍蘋果出了宿舍,他要去醫院看樊局長。
一想起樊局長,林遠方心中不由得一陣黯然,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甩了甩頭,努力使自己不去多想。
到了樓下,林遠方從樓道裡推出自行車,用繩子把蘋果簍捆好。
這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遠方,從家回來了?
”
林遠方扭頭一看,是同科室的張小軍,就點頭說道:“是啊,回來了。
”
張小軍的目光就落在林遠方車後座的蘋果簍上,說道:“你這是……”
林遠方大大方方的說道:“去看樊局長。
”
“喲,遠方真是有心人啊。
”張小軍有些誇張地說道:“怪不得當初樊局長那麼看重你呢!
”
林遠方淡淡地一笑,“是麼?
”也不再多說,跨上自行車就走。
在他身後,張小軍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假惺惺!
”
林遠方來到住院部,找到樊局長的病房,樊局長正帶着一個老花鏡,半靠在床頭看報紙,旁邊放着一根拐杖。
“樊局長。
”林遠方叫了一聲,便走進病房,把蘋果簍挨着床頭櫃放下。
樊一民戴着老花鏡,正半靠着床頭在看報紙,見林遠方進來,放下報紙掙紮着就要起來。
林遠方連忙用手按住樊一民,說道:“您老歇着,身體要緊。
”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把裡面半杯水倒了,拿起暖壺為樊一民重新倒了一杯開水,然後彎腰打開蘋果簍,從裡面拿出幾個蘋果放果盤裡,走到衛生間進行沖洗。
“小林,你咋就不聽話呢?
”樊一民咳嗽兩聲,對衛生間方向埋怨道:“我不是說了,你以後少往我這裡來。
對你不好”
“樊局長,”林遠方端着果盤出來,“我腦門上早就刻上了樊一民三個字。
我就是不來,别人能對我好了?
”
他拉一把椅子,在樊一民身邊坐下,拿出一把水果刀,一邊為樊一民削蘋果,一邊無所謂的說道:“反正我是靠技術吃飯,雖然不招人待見,但是别人也咋不了我,畢竟有些東西,還要靠我去給他們補窟窿,不是麼?
”
樊一民歎了一口氣,“唉,是我連累了你。
當初我如果要不對你……”
“您說這些幹嘛?
我知道到您當初是對我好,就這就夠了。
”林遠方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然後用牙簽插着,遞到樊一民手中,說道:“來,這是家裡自己産的蘋果,雖然個頭小,但是比紅富士還好吃呢!
”
“你小子!
當初我在台上的時候,沒有吃過你一個蘋果,沒有想到我退下來,卻吃到了你的蘋果。
”樊一民看着手裡的蘋果,歎息道。
“樊局長,您那時候不是不缺人送蘋果嘛?
”話剛出口,林遠方猛然省起這話有點不對,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是啊,是啊!
”樊一民眼裡滿是自嘲:“那時候,人人都擠破腦袋要去給我樊一民送禮,現在呢,除了你,還有誰能夠想起我樊一民?
”
“樊局長,想這些幹嘛?
”林遠方笑道:“養好身體才是正事。
您今年才四十六歲,等身體好了,縣委一定會重新啟用您,到時候,那幫人又會争着去拜你的山門呢!
”
“對!
”樊一民大笑,眼裡滿是落寞,“到時候讓那幫兔崽子後悔去吧!
”
正說着,樊一民的愛人從外面進來。
林遠方連忙站起來:“丁姨。
”
“遠方來了?
”丁姨臉上一陣驚喜,扭頭對樊一民說道:“看看,我當初就說過,遠方這孩子是個有心人。
”
“這還用你說?
”樊一民低頭咬着蘋果,那蘋果果然又香又甜,比紅富士的味道好多了。
陪着樊一民、丁姨說了一會兒話,林遠方又提着兩隻暖瓶去開水房都灌滿,這才告辭。
臨走的時候,丁姨把林遠方送出病房,在走廊上低聲說道:“遠方,以後有空,多來陪老樊說說話……”說着眼圈就紅紅的。
“丁姨,放心,我會的,會的。
”
離開醫院,林遠方心中很不好受。
這人世間的事情,又有幾個人能說的準呢?
樊一民當初是規劃局的一把手。
九二年林遠方大學畢業的時候,是樊一民親自把林遠方要進了規劃局。
在規劃局樊一民也很看重林遠方,打算把林遠方當成一個重點培養對象,林遠方也争氣,進規劃技術科沒有多久,就成了科裡的技術骨幹,很多其他人解決不了的技術難題到林遠方這裡迎刃而解。
人們夠誇樊一民眼光不錯,給規劃局選了一塊金子回來。
樊一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人們都能看得出來,林遠方隻要再鍛煉兩年,樊一民肯定會對他委以重任。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任誰也沒有想到,樊一民才四十五六歲的人,正處在一個官員的黃金年代,竟然會忽然中風。
經過搶救,樊一民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卻落下個半身不遂的毛病,生活都無法自理,又怎麼能繼續主持規劃局的工作?
很快,縣委就下了任命,提拔了和樊一民關系不和的副局長王天放擔任規劃局一把手,而樊一民則挂了一個主任科員的非領導職務。
本來如果按照正常發展,樊一民提拔為副縣級、甚至在退休之前成為正縣級都是有可能的,可是一場中風,卻讓樊一民變成了主任科員。
誰人都知道,樊一民原來看似燦爛的政治生命,到了主任科員就噶然而止了。
本來樊一民剛中風住院時,去看望他的人絡繹不絕,仿佛整個規劃局的人都到了人民醫院來上班,幾乎把病房都給擠爆了。
等知道樊一民注定半身不遂時,病房的人流驟然就減少了一半,等縣委人事決定一出來,樊一民的病房更是門可羅雀,整天不見個人影。
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遠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即使是樊一民生性達觀,也是過了很久才排解開這個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