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着的時候，他對她的了解全部從他人口中聽來。

　　他不曾見過她鮮活的面容，也不知道她絕麗的容顔如何冠絕世間。

　　他總想着他們會有很多機會見面，所以從來并未強求，隻待順其自然，可自然就給了他這樣一個無法接受的結果。

　　總有人說，他天賦綽約，武功天下無雙，乃是人中之龍，上天之子，得到了天地的眷顧。

　　然而，晏聽風卻并不這麼認為。

　　别說眷顧，天道又何時對他有過憐憫之心。

　　若有，便不會讓他的父母慘死在他眼前。

　　若有，也不會事事與願違，不順他心。

　　“樓主！
”左右護法都吃了一驚，想要阻止，“樓主，江湖和朝廷之間的關系……暗潮洶湧，已有燕王領隊，我們護送，師出無名，反而會容易被人做文章啊！
”

　　他根本不敢想，若是神霄樓主護送永甯公主靈柩的消息傳出去，會在四方引起怎樣的動蕩。

　　神霄樓主的武功天下第一，并不是吹噓，隻要沒有人能打得過他，那麼他依舊是武林至尊。

　　但人言可畏，很多時候流言飛語也能夠“殺人”。

　　“所以，不是我們，隻是我。
”晏聽風目光遠望，“最近江湖并不太平，我至少有一月不在樓中，你們需要鎮守總署，不要讓我外出的消息走露了。
”

　　左護法和右護法對視了一眼，兩人還想說什麼，卻在接觸到晏聽風的眼神時還是将所有話都咽回了肚子裡。

　　神霄樓主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改變。

　　江湖最近也的确不太平，有一些勢力死灰複燃、蠢蠢欲動，若讓他們知道神霄樓主不在樓中，一定會卷土重來。

　　夜挽瀾的心神也是大震。

　　作為武林盟主，晏聽風所要處理的事務絕對不比她少，而且要更加危險。

　　因為江湖到處都是打打殺殺，舞槍弄棒。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可他竟然選擇護送她的棺木。

　　左右護法和晏聽風分開，夜挽瀾看着他以極高的北溟術法隐藏在送葬隊伍的尾部，又看着他處理了不少将要發生的意外。

　　這一走，就到了西北燕城。

　　棺木被置放在早已擺好的靈堂中，燕城上下也是一片白色。

　　燕城的百姓對永甯公主的感情要更深，此刻也自發前來奔喪拜祭。

　　直到深夜，所有人都離去，隻剩下了兩盞長明燈。

　　隐匿了一路的晏聽風，終于出現在了巨大的靈柩之前。

　　雖然距離永甯公主死亡已經過去了一月，但項氏皇族自有保全她肉身的辦法。

　　不僅沒有腐爛，反而面上有淡淡的血色，就像是還活着一樣。

　　晏聽風靜靜地看着棺木中的人，雙拳慢慢握緊。

　　“樓主倒讓本王意外。
”這時，一道淡淡的聲音在晏聽風背後響起，“本王不曾想到你跟了一路，卻什麼動作也沒有。
”

　　神霄樓主的武功的确高強，他若隐藏起來，那麼無人能發現。

　　就連鶴迦，也是帶着送葬隊伍又走了三座城池之後，才發現一直有人在暗中跟着。

　　鶴迦有他自己的驕傲，他也自負，并不認為誰能夠對他造成影響。

　　可若這個人是神霄樓主，那麼即便是十六歲就已經成為戰神的燕王，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但讓鶴迦也不曾料到的是，這一路數十座城池，這位驚才絕豔的武林至尊隻是默默地在暗守護。

　　就連想要對靈柩動手的反賊，也都是他直接出手滅殺。

　　因此副将還詫異地問他，神州何時太平到連一個毛賊都見不到了？

　　晏聽風沒有說話，他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将手中的三炷香點燃。

　　他拿着這三炷香對着永甯公主的牌位拜了一拜，又将香插入了香爐之中。

　　鶴迦的眸色深了深，帶着幾分莫測。

　　“燕王，久仰大名。
”晏聽風終于轉身，淡淡一笑，“隻是前來拜祭令妹，并無其他意思。
”

　　“本王信你是真的來祭拜小瀾。
”鶴迦聲音淡淡道，“但你一定有别的想要的東西。
”

　　兩個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男人，靜靜對立着。

　　風拂過，吹動床邊的風鈴。

　　鶴迦的思緒恍惚了一瞬，忽然開口：“以前小瀾最喜歡坐在窗戶邊，聽風鈴的聲響，我便讓人在旁邊的竹林裡，全挂滿了風鈴。
”

　　晏聽風轉頭。

　　風此刻也忽然大了起來，成百上千隻風鈴簌簌作響，像是正在演奏一首悲歌。

　　“西北不可一日無本王，小瀾不在了，沒有人替本王坐鎮邊關要塞了，她這麼一走，本王十分不習慣。
”鶴迦轉身，高大的身形也顯得落寞至極，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也像是在對晏聽風說，“神霄樓主，本王沒空招待你，請自便吧。
”

　　晏聽風默然。

　　他最後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女孩，身影緩緩消失了。

　　但鶴迦沒想到，這并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是神霄樓主開始了長達六年治理神州的序幕。

　　他接下了永甯公主手中的刀，繼續替她揮下。

　　朝廷管得了的事情，他能管。

　　朝廷管不了的事情，他也能管。

　　殺宦臣，斬奸佞。

　　驅邪祟，鎮百鬼。

　　原本以為永甯公主故去，甯昭宗也駕崩之後，甯朝會動亂，宵小會蠢蠢欲動，内外諸夷會再一次席卷而來。

　　可誰也沒想到，在四方王爵和神霄樓主的聯袂下，這四年的甯朝，竟然又開創了空前的盛世。

　　但上天是不會讓美好的事情一直保留下去，它必須要打破，證明它才是唯一的權威。

　　那一日，火光從天而降，哭嚎聲、厮殺聲、碰撞聲響徹整個神州。

　　“樓主，四方王爵皆已隕落，不少自發出戰的江湖人士也盡數戰死。
”左護法的牙齒都在打顫，不是恐懼，而是憤怒和悲哀，“神州……守不住了。
”

　　晏聽風隻說了五個字：“但我們要守。
”

　　守不住，也要守。

　　哪怕流盡他身上最後一滴血。

　　他想，他終是找到了能夠充盈他内心的事情。

　　保護神州，保護他腳下的這片徒弟。

　　這是他的大道。

　　也是永甯公主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