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勁松家裡炸了鍋。

　　這一家日子過的那叫一個緊吧。

　　雖說楊勁松老娘肚子争氣，就跟老母雞下蛋似的，噗嗤噗嗤接連生下四個兒子，門戶是壯大了，架不住家裡有一個長年吃藥的藥罐子；除了老大楊勁松現在長大成人能賺錢了，其他三個最大的才十六歲，最小的雙胞胎才八歲，張嘴吃糧正是最厲害的時候。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加上老子又是個瞎子，六張嘴一通造，前些年把老娘尙春英累的隻剩下咧着嘴往外倒氣的份。

　　盼星星盼月亮，老大這會一個月能有五十塊錢的收入，瞎眼男人利用他的瞎眼優勢，走街串巷趕集擺攤抽簽算卦，尙春英又是個舍得下苦力的，這日子還能對付過去。

　　好日子剛沒有過幾天，家裡突然出來了這麼一檔子事，給剛剛緩一口氣的尚春英當頭狠狠一擊。
她眼淚都流幹了，那叫一個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

　　非但娶不花錢媳婦的事情泡湯了，老大楊勁松一條腿還廢了！
到現在還在醫院裡住着，老二楊勁柏在那裡陪床。

　　這哪裡是過年，這是過災。

　　萬一這條腿保不住，楊勁松的工作也就沒有了，家裡一個瞎子一個殘廢，這日子還過個屁！

　　一想到這，尚春英就咧着大嘴哭嚎，飯也不做，覺也不睡。
吓的家裡其他幾個爺們走路都貓着腰點着腳，肚子餓的咕噜噜直叫喚，也隻有灌涼水的份。

　　為啥？
瞎子做不了飯，一對雙胞胎才六歲，隻有淘氣搗蛋的份。

　　從出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六天，山前村瞎漢家裡哭聲不斷，兩個小子餓的那是上竄下跳，餓瘋的時候，抓着生地瓜跟兔子似的猛一頓啃。

　　尚春英除了在自己家裡哭，還跑到妹妹尚冬梅家裡哭，好在娘家三個兄弟幫着湊齊了醫藥費，她這才偃旗息鼓。

　　醫藥費湊齊了不差，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錢她早晚得還。

　　初五唐月結婚那天，王大福開着拖拉機突突突圍着村子一個勁的轉圈，氣的蹲在家裡尚春英嘴唇鐵青，額頭青筋畢露，抓起家裡的擀面杖，如同鹞鷹抓小雞似的，攆的瞎眼男人和兩個光頭小子抱頭瘋狂逃竄。

　　小子的速度之快，已經快五十歲的尚春英壓根追不上；可憐了瞎眼老漢，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上挨了重重幾下，一個不小心踩空，身形一歪跌倒在地，疼的龇牙咧嘴直叫喚。

　　“我命苦啊，怎麼就嫁給你個癟孫兒咧！
崽子一窩窩的下，好日子一天也沒有過……”

　　尚春英攥着擀面杖坐在門檻上，拍着大腿一通嚎。

　　“老瞎漢你不是能掐會算嗎，你不是說咱們能娶一個不花錢的兒媳婦嗎，你睜開你的瞎眼看看，人家唐月風風光光嫁給李建甯那個瘸子了！
你兒子這會還躺在醫院裡呢……”

　　一想起好端端的兒子，鬧不好就成了瘸一條腿的殘廢，她心裡哇涼哇涼的。

　　家裡的屋子還是從公公婆婆手裡接過來的，有了年頭的老房子，随時都有坍塌的可能，四個兒子一個比一個能吃，唯一能夠賺錢的卻出了這檔子事情，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天爺啊，天天死人，怎麼就不死我這樣的……”

　　她咧着嘴拍着大腿嗷嗷哭喊。

　　這要是在平常日，這一嗓子喊出來，自然有看熱鬧的村民過來，好歹也說一兩句勸說的話，心裡也能熨帖一些。

　　可這功夫都忙着去看結婚的新媳婦了，除了自己家那穿着破爛棉襖，跪爬在地上，伸出手摸摸索索尋找充當導盲杖竹竿的瞎眼男人，再沒有其他人。

　　她一個生氣，蹭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一腳把那竹竿踢的老遠，急的瞎漢那人哎吆哎吆伸手在地上一通摸索。

　　跑出去的雙胞胎楊勁桐跟楊勁槐，今年剛剛八歲，正是狗都嫌的時候。

　　這兩個孩子，為了弄點填飽肚子的食物，那可是傷透了腦筋。

　　上樹抓鳥下河摸鼈這些事情，小哥倆那是熟門熟路，可能不能抓到鳥啊、鼈的，這可是運氣活；再說了，為了改善夥食，村裡大人也盯上樹上河裡，如此以來，他們能抓到手的東西就更少了。

　　好在小姨尚冬梅家就是當村的，小哥倆時不時跑過去尋摸點吃的；尚冬梅還好說，盡管也是個摳搜的，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小姨，孬好也能整個地瓜餅子、燒土豆啥的。

　　可是要是不走運，一下子碰到了王大花那個老鸨婆，不等走到院子裡，就被她揮舞着掃帚給打出來。

　　“哼，窮鬼長個豬八戒的肚子！
當我家是地主老财呢，來一趟不是吃就是喝的，兩根棍支棱一個肚子，就知道吃！
瞎眼能打種子就能養啊，養不起就管住褲裆裡那點爛玩意，不知道羞臊的癟犢子！
”

　　“哼，有臉生沒臉養的，趕緊利索的給我滾！
”

　　王大花心裡氣啊！

　　話說這尙春英同尚冬梅可是一母同胞，同一個爹娘生養的，為啥尙春英跟老母豬下崽子似的，下了一窩又一窩，第三窩還是一對雙胞胎小子，而尚冬梅嫁過來這麼過年，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是越看越氣，越氣越火，就算是當着小兒媳婦的面，她也絲毫不留情面。

　　呸！

　　給他們東西吃還不如喂狗！
喂狗還能看家護院，給他們吃全打了水飄！

　　跑出來的兩個小子，肚子餓的咕噜噜叫喚，又不敢回家去。

　　想着搶喜糖，又被蜂擁跑過來的村民給擠到後頭去；眼看着别人都嚼着喜糖，空氣裡彌漫着甜絲絲的味道，兩個孩子饞的口水直流。

　　冷不丁有人伸過手來，塞給兩個小子一人一塊糖。

　　是李天順。

　　糖對于兩個光頭小子具有着緻命誘惑力，人家家裡過年都是買糖買瓜子的吃魚吃肉，他們家裡過年隻能吃一頓素餡餃子，肚子裡實在是缺東西。

　　“人家新娘子本來準備給你們家送糖去的，可老王婆不讓……”

　　李天順說這話的時候，把光頭哥倆拉倒屋檐底下。

　　他在密謀一件事。

　　小叔喜歡唐月，村裡人都知道這事；可楊勁松那個癟羔子竟然妄圖截胡，他一直想着出手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癟羔子。

　　他其實暗暗替小叔捏了一把汗，畢竟楊勁松能說會道，還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工作；而小叔非但寡言少語，左腿還有點殘疾，到現在隻能居住在果園的小屋子裡。

　　他甚至想過，埋伏在楊勁松回來的路上，趁着他不防備，照着他的腦袋就是一棍子；再或者等楊勁松自己一個人出來溜達的時候，往他身上套麻袋，胖揍一頓……

　　還好，能幹的小叔不等他出手，就順利同唐月定親了；為防止楊勁松搞幺蛾子，這些日子他成了盯梢的“偵查員”，除了吃飯睡覺，一門心思盯着楊勁松的動向。

　　為這事，賴麗花沒有少罵他，說他一天天的沒有個正形，吊兒郎當的一點正事都不幹。

　　村裡人也都這麼認為，都說李康甯家的老大白瞎了。

　　李天順才不在乎這個名聲呢，小叔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得幫他。

　　直到小叔順利成親這天，他都沒有放松警惕。

　　看到兩個吸溜着鼻涕，一張臉滿是凍瘡，穿着一身髒兮兮的補丁衣服，幹瘦的跟老鼠一般的楊勁桐哥倆，他頓時靈光一閃，心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