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内院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大丫鬟扶風和扶柳在外間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晌的功夫，才鼓起勇氣，對屋裡的賀甯馨問道：“夫人，等着您吃晚飯呢。”

　　簡飛揚出去辦差以後，鎮國公府裡剩下的這些人反而天天一起吃晚飯，彼此的關系越發融洽起來。

　　賀甯馨床上坐起來，對外面吩咐道：“進來給我梳洗。”臉上緊繃繃地，賀甯馨覺得很是晦暗的感覺。

　　扶柳忙進來幫賀甯馨梳洗，扶風去旁邊吃飯的院子裡給等在那裡的簡飛振、簡飛怡、盧珍娴和鄭娥打招呼，說夫人馬上就過來，又吩咐了廚房的人開始上菜。

　　賀甯馨很少晚到。這一次姗姗來遲，等在飯廳裡的幾個人都有些不安，問扶風：“大嫂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簡飛振想起賀甯馨今日是去了安郡王府上，又多問了一句：“可是跟大哥有關？”知道安郡王是簡飛揚的好友，安郡王妃跟賀甯馨的關系其實一般。

　　扶風笑着行禮，道：“讓二公子擔心了。夫人沒有大礙，就是輝國公府上宋七姑娘給夫人從外洋托人帶了禮物回來，夫人想起宋七姑娘一個人去得那麼遠，心裡有些傷感而已。”

　　屋裡的人都曉得輝國公府的宋七姑娘宋良玉跟賀甯馨私交甚笃，方才釋然。

　　扶風說話的功夫，賀甯馨正好帶着扶柳和幾個婆子進到飯廳裡。

　　聽見扶風眼都不眨的編瞎話，賀甯馨笑意盈盈地看了她一眼，坐到上首，含笑對屋裡等候的人點頭道：“有些私事，讓諸位久等了。”

　　屋裡的人趕緊給賀甯馨見禮。算是招呼到了。

　　外面的婆子已經依次上起菜來。

　　賀甯馨心裡有事，隻随便吃了點兒蒜薹炒臘肉，還吃了幾筷子蟹粉豆腐。就吃不下去了。

　　鄭娥笑着道：“大哥就很愛吃蒜薹炒臘肉，大嫂以前不吃的，如今也吃上了。”÷

　　賀甯馨一看自己碗裡還堆着的蒜薹炒臘肉。也失笑，道：“人的口味是會變的。”又打趣鄭娥道：“就說你吧。本來是愛吃酸辣的口味，可是以後嫁去了東南道台州府，就要學着吃那裡鮮甜的海味了……”一邊說，賀甯馨的心情陡然開朗起來。

　　伍文定在東南道台州府任知府，可是離東南道的承安府，不過一日的路程。

　　賀甯馨是要幫簡飛揚，不過她向來謀定而後動。從來不盲目出手。現在最要緊的，是要詳盡了解承安府裡的真實情況，才好定奪。

　　伍文定的位置，不上不下，不遠不近，從他那裡旁敲側擊一些承安府的消息，倒是正好。

　　像是心裡懸着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到了實處，賀甯馨的情緒陡然高漲起來，在席間給幾個妹妹頻頻夾菜，又說了幾個笑話。将一向安安靜靜的飯桌弄得熱熱鬧鬧的。

　　幾個女孩子不覺得有異，簡飛振卻看出來賀甯馨有些不同尋常之處。

　　等晚飯吃完了，簡飛振專程去了賀甯馨的緻遠閣一趟，問她：“大嫂若是有心事。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

　　簡飛揚的事，賀甯馨當然不會告訴任何人。——知道的人越多，他的危險就越大。

　　“二弟有心了。今兒見了宋七姑娘帶回來的禮物，一時高興得有些失态了。”賀甯馨微微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簡飛振似乎不太信的樣子，又追問了一句：“當真？”

　　賀甯馨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我為何要騙你？”

　　這下子換簡飛振不好意思，忙道：“大嫂誤會了。我不是信不過大嫂，隻是覺得若是有麻煩的話，飛振雖然不才，但是做個跑腿的人還是能成的。絕對不會誤了大嫂的事。”

　　賀甯馨方才笑了笑，端茶送客，道：“二弟好好溫書，金秋大比的時候，考上三甲，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鼓勵了簡飛振一番。

　　簡飛振放了心，又同賀甯馨寒暄幾句，便告辭離去。

　　賀甯馨在屋裡坐了會兒，拿起伍文定的書信又看了看，想着正好因為鄭娥的婚事，她同伍文定也有些事情要商議，便悄悄地在書信的末尾，閑閑地問了問台州府附近幾個州府的情況，包括承安府在内，說是想幫鄭娥打聽打聽那附近人士的風俗習慣，也好提前做好準備。

　　給伍文定的信送出去之後，賀甯馨便讓人往甯遠侯府送帖子，說要去探望甯遠侯太夫人，順便看看楚謙益和楚謙謙兩個孩子。

　　楚謙益和楚謙謙住在太夫人的慈甯院裡。如今太夫人中了風，慈甯院裡就由柳夢寒把持住了。

　　接到賀甯馨的帖子，甯遠侯夫人裴舒芬使人送到慈甯院裡，對柳太姨娘吩咐道：“太姨娘收拾收拾，明兒有客來。”

　　柳夢寒對這個賀甯馨很是不虞。她派了好幾撥人往鎮國公府裡面探路，想找出當年老侯爺說得“後招”是誰，卻都入泥牛入海，不見蹤影。倒讓柳夢寒對賀甯馨生了幾分警惕之心。

　　看見賀甯馨的帖子，柳夢寒怎麼瞧，怎麼覺得是沖着自己來的，頗有些心虛，便對裴舒芬使來的婆子道：“太夫人病着，不見外客。兩個孩子明兒也有事，就回帖給鎮國公夫人，她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算是婉據賀甯馨的來意。

　　裴舒芬的婆子無法，又拿着帖子回去給裴舒芬回報，道：“夫人，柳太姨娘說了，明兒不見客。”

　　裴舒芬笑了笑，親自拿了帖子，來到慈甯院，對柳夢寒道：“柳太姨娘有所不知，這鎮國公夫人，可是我們世子和鄉君的誼母。您就算能阻着她不見太夫人，可是不能阻着她不見兩個孩子。”

　　柳夢寒挑了挑眉毛，道：“不過是誼母而已，又不是親娘。你大驚小怪做什麼？”

　　裴舒芬有些不虞。柳夢寒還是托了她的福。才能入甯遠侯府，有了名份。不然她在外面，也不過是個誰都能踩上幾腳的外室而已。如今柳夢寒入了府。就把自己當盤菜了。——就算輩份再高，她也不過是個偏房而已。哪像自己，乃是明媒正娶。有诰封的甯遠侯夫人？！

　　“柳太姨娘，話不能這麼說。這勳貴府邸之間禮尚往來。是正常的人情。鎮國公府是聖上的近臣心腹，我勸柳太姨娘還是悠着點兒好，别把我們侯爺在朝堂上的朋友都得罪光了才是。”裴舒芬一邊閑閑地說，一邊拿帕子在嘴角印了印。

　　說起甯遠侯楚華謹，柳夢寒隻好壓下幾分氣焰。——她還指着甯遠侯的名頭去馭下呢。

　　“好了，我這就去回帖。明兒恭賀鎮國公夫人大駕光臨。”裴舒芬見柳夢寒說不出話來，心裡有着說不出的痛快。頭一次。她有了占上風的感覺。

　　柳夢寒臉色陰沉下來，看着裴舒芬搖搖擺擺地出了屋子，往慈甯院外行去。

　　蔣姑姑看見柳夢寒的臉色，輕聲問道：“姨娘，要不要奴婢幫您解決了？也好把這主持中饋的權利拿回來？”

　　柳夢寒苦笑了一聲，對蔣姑姑道：“這話可别再說了，小心笑掉别人的大牙。——哪有勳貴府上有妾室當家的？拿下了她，侯爺會再娶一房繼室。無論怎樣，這甯遠侯府内院主持中饋的權力，是到不了我這裡的。”

　　蔣姑姑歎了口氣。低聲道：“若是老侯爺在，一定不會舍得姨娘受這樣的委屈。”

　　說起老侯爺，柳夢寒眼裡又有了淚，忙緊走幾步。往屋裡去了。

　　裴舒芬回到中瀾院，便讓人回了帖子，請賀甯馨明日上門。

　　到了第二日，賀甯馨特意挑了一身天水碧右衽短襦，衣襟和衽邊上各繡了一圈娟秀的綠萼梅花，下面系了一條天水碧八幅裙，裙擺往下繡了從大到小樣式各異的玉蘭花。頭上绾了堆雲髻，左右鬓各簪了一個赤金累絲嵌藍寶羊脂玉菡萏鸾鳥紋的掩鬓，既華貴，又素淨。耳朵上隻各戴了一個蓮子大的珍珠耳塞，明晃晃地，顯得她的耳垂更加圓潤飽滿。

　　賀甯馨在鏡子裡瞧了瞧，又将當年在賀家的時候，許夫人給她的那條傳了許多代的綠翡頸鍊拿了出來戴上，更襯得身上的天水碧衣衫如一汪碧水，盈盈動人。

　　扶柳滿意地拿着鏡子幫賀甯馨照着腦袋後頭的樣子，道：“夫人有那麼多珍奇的首飾，總也不肯戴。今兒随便取兩個出來，這些人都要看直了眼睛。”

　　賀甯馨今日故意挑了這些貴重一些的衣物首飾，當然是有用意的。

　　“就你嘴快。以後要是習慣了，在外面亂說話，可别說我保不住你。”賀甯馨對着鏡子裡面看着她笑的扶柳嗔怪道。

　　扶柳話語輕快，根本不把甯遠侯府的人放在眼裡，道：“有夫人罩着我。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惹我？”

　　賀甯馨笑吟吟地站起身，也不說話，徑直出了屋子，帶了幾個丫鬟婆子，往二門上出去了。

　　來到甯遠侯府，甯遠侯夫人裴舒芬在二門上候着，笑着對賀甯馨見了禮，便問道：“夫人是先去上房坐坐，還是直接去看太夫人？”

　　賀甯馨也還了一禮，道：“太夫人病了這麼久，我本早就應該來看看。可是府裡頭家務繁雜，有個妹妹又趕着要出了孝就出閣，所以耽誤到如今才抽出身，專程探望她老人家。”

　　裴舒芬聽這意思，是想直接去慈甯院見太夫人去，便領着賀甯馨往慈甯院行去，一邊走，一邊道：“如今我們慈甯院裡，是柳太姨娘當家。——夫人知道這柳太姨娘是誰吧？”

　　賀甯馨笑着點點頭，道：“當日太夫人三顧茅廬，專程求了柳太姨娘過門，可是在京城裡傳為佳話呢。”

　　裴舒芬笑着道：“正是。她們倆也是有緣。若不是柳太姨娘進了門，我們太夫人也尋不到這樣合心的人伺候。”

　　兩人說着話，一路來到了慈甯院。

　　賀甯馨一進院子，就看見這院子裡多出來的楊樹。

　　想起上次楚謙益和楚謙謙的貼身媽媽傳來的話，賀甯馨心裡有了底，笑着問裴舒芬：“這些樹看上去像是新種的？”

　　裴舒芬點點頭，帶着賀甯馨走上慈甯院上房的台階，道：“柳太姨娘說，以前這府裡有楊樹，砍了壞風水，所以又種上了。”

　　賀甯馨低低地“呀”了一聲，對裴舒芬道：“你們府裡請得什麼樣的風水先生？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裴舒芬愣了一下，問賀甯馨：“鎮國公夫人何出此言？”

　　賀甯馨回身指着院子道：“這院子四四方方，像個‘口’字。院子再種樹，不就是口裡加個‘木’字，成了‘困’？——人被困住了，這風水還能好？”

　　裴舒芬心裡一動，敷衍道：“鎮國公夫人真是見多識廣，我卻不曉得這些。”輕描淡寫地将此事跳了過去。

　　賀甯馨也不過是随口說說，故意咯應甯遠侯府的人而已。

　　在賀甯馨還是裴舒凡的時候，楚謙益和楚謙謙當年得裴舒芬的靈藥相助，治好了楊花粉過敏的毛病。

　　當裴舒凡重生為賀甯馨之後，她才知道裴舒芬的藥方和藥草是哪裡來的，也曾擔心裴舒芬那三腳貓一樣的本事，給楚謙益和楚謙謙留下隐患。所以那時候趁着楚謙益和楚謙謙還在裴家，每次夏夫人帶着兩個孩子到鎮國公府做客的時候，賀甯馨就用自己須彌福地裡面溫補的藥草和糧食，偷偷給兩個孩子調補身子。

　　如今看來，還沒有什麼不好的情形出現，想來自己做的溫補藥材，還是起了一定的作用。

　　有些人卻知其一，不知其二，故意在這院子裡種了楊樹，賀甯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些人打着什麼算盤。

　　既然楊花粉對兩個孩子已經沒有緻命的效用，還不如留着這些楊樹在這裡，免得這些人一計不成，再生别的計策。

　　又加上簡飛揚如今有難，賀甯馨一心難以挂兩頭，而且很可能要離開鎮國公府一段日子，就隻有托付給四位缇騎的女番子，多多留心了。

　　至于柳夢寒和裴舒芬，賀甯馨也是專程過來給她們找些事做，免得她們眼裡就盯着兩個孩子。

　　别人可能不曉得，賀甯馨卻是知道，柳夢寒同東南道承安府的謝運，也是有淵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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