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胖，但他眼睛卻并不顯小，依然炯炯有神，此刻也因溫和而顯出柔光，看着就是好相處的人。
葉子皓附和了幾句，心裡卻琢磨開了。不知這位大人繞了這麼遠、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要做什麼。
一開始他以為對方隻是找手下新人吃個飯，認識、了解一下，或是為陸雲誠說和，但現在來看，似乎沒那麼簡單。
“唉，可偏偏發生了那些事情，也讓朝堂上那些人看到了你，一個在地方做官做得十分優秀的年輕官員、青天大人，得民心、士學還以你為榜樣。”
“你這麼優秀的人，别說一個禦史，你就是直接來做我這禦史中丞，也是做得下來的，你有這個能力。”
林泉嶽話鋒又是一轉，話說得十分圓滿，目光更是炯炯看着葉子皓，少了幾分剛才的和藹笑意，卻多了幾分嚴肅認真。
證明他心裡确實是這麼想的。
就在葉子皓怔愣不解時，他的話鋒又是一轉，再次歎了口氣。
“唉，皇上怎麼就把你這麼一個優秀又有前途的人放到我們禦史台了呢，要知道這禦史台啊，到我這份上，也就差不多到頭上。”
“你也知道，禦史台禦史大夫以下，隻有三個中丞分管三院，又以我管這察院是三院之首，人最多、事兒也最多。”
“可我已經老了呀，你卻是高品階裡最年輕的禦史，前途本該無量，可你若接我的位置，後面幾十年，也不過就是在這位置上熬吧。”
“如今的禦史大夫，可是衛老太師，就是我們三院中丞，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位子呢，你覺得你有幾分把握能坐上那把椅子？”
林泉嶽說到這裡時聲音壓低了幾分，目光終于帶着一絲好奇，甚至是期待地看向葉子皓。
葉子皓此時早已不敢将眼前的和藹老者當作尋常之人小瞧，他心裡已有幾分明白，頓時也露出為難的表情歎了口氣。
“大人在禦史台這麼多年，在這位置上這麼多年，又為京官，看事情、思量前因後果自不是下官這樣才在地方上折騰了一年的年輕後進可比的。”
“實話說，大人剛才一翻分析之言，下官雖聽明白了，卻忽然生出一股無力之感，而大人的這翻話，也是下官以前從未想過的。”
“有句俗話說得好，姜還是老的辣，大人今日一席話，早已勝過下官十年書，讓下官如醍醐灌頂，又似汗流浃背，一時也有些亂了分寸。”
“還請大人為下官指條明路。”葉子皓說着，甚至一臉慎重又希翼地站起了身，朝坐着的林泉嶽深施一禮，以示敬意。
林泉嶽又露出了笑容，擡手示意葉子皓坐下，正要再開口，突然門外傳來莊明宇的聲音。
“兩位大人，酒菜來了，不知現在可方便？”莊明宇的聲音恭敬而沉靜，禮貌而不失分寸。
林泉嶽請葉子皓吃飯，當然是有話要說，林泉嶽的小厮打開窗子又打量了包間環境之後，就在送茶點的小二之後退了出去。
見此，葉子皓也識趣地讓莊明宇和武明揚退了出去，此時包間裡就他們上司和下屬在說話。
也沒說太久，酒菜就送過來了，可見雲來酒樓的效率。
林泉嶽心中滿意，卻不知道能有這麼快，是因為主家在此的原因。
他心知自己剛才說了太多，就連聰明如葉子皓都說醍醐灌頂、汗流浃背了，自然也是見好就收，立刻吩咐上酒菜。
菜陸續送上，酒過三巡之後，林泉嶽才再次開口直入正題。
“子皓你讓老夫指條明路，這個老夫還真是做不到，你明白、所有人都明白，你這禦史是奉旨上任、從天而降。”
“便是遲了九個月上任，皇上也沒有說你什麼，昨天你還進宮面聖了是吧，我聽說了，這說明你正受皇恩。”
“皇恩浩蕩，将來你接掌我這位置是十分容易，說不定還能接下禦史大夫一職呢，隻是花無百日好，将來的事還是要将來再說，誰也說不準兒。”
“所以，這條明路老夫是指不了的，到是想聽聽你自己的想法，你對禦史台這條路，可有什麼安排？”
林泉嶽笑了笑，目光中終于閃過一絲微妙的精明之色。
葉子皓唇角下意識地勾了勾，為自己抓住了這一絲變化竟莫名有些興奮。
老狐狸！
藏得夠深！
“大人說的，下官能夠理解，隻是……”葉子皓笑了笑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态，也沒表現得很為難，神色依然坦然。
“大人也知道，下官一開始就是做地方官，有什麼事情都是直接去做，一州之城守，也沒人來對下官所為指手畫腳。”
此話一出，林泉嶽終于變了臉色，目光沉了沉，抿緊了嘴繃起了下巴，似乎有些不悅。
葉子皓目光微閃，心知對方是被自己剛才那句“指手畫腳”給刺激到了，但他隻作不知，繼續說着自己的想法，态度上很是誠懇。
“下官隻需要考慮到百姓福祉，不違規矩、不違良心，上對得住朝廷、下對得住百姓，不負君恩、不負初衷，足矣。”
“如今……這京官要如何做，下官是不知道的，這京官能做到什麼樣兒，能做多久，會不會得罪人，會不會有升官機會，這個下官還真沒有想過。”
“剛才就說過，下官就是奉旨入京，奉旨去禦史台，皇上給下官什麼官兒，下官接了，就是這麼簡單。”
“但下官覺得大人剛才那翻話說得十分有道理，隻可惜……大人也指不了明路，不知下官将來前程到底如何。”
“那也沒辦法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葉子皓說到這裡突然舉起酒杯，“但不管怎樣，下官敬大人一杯，感謝大人今日的提點，令下官受益非淺。”
既然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當然也不會知道，問我白問。
葉子皓心裡這般吐槽着，臉上卻一副認真受教的表情，态度極好地道謝。
這太極打得十足誠懇、圓滑，而且讓人覺得不太對卻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
林泉嶽垂眸端起了酒杯，再擡起眼來時，目光又流露出溫和的笑意。
“你說的是，這官啊，哪能一天做到頭呢，路總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