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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曆牌(上)

嬌術 須彌普普 3667 2025-01-22 09:53

  已經過了戌時,鄉下一慣睡得早,放在幾個月前,這個時候早該已是吃過飯,待要歇了。

  可這一回,李秀娘卻是背着一簍子野菜,從村東頭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家中走去。

  她沿途路過同村的許多房舍,衆人屋子當中俱是沒有點燈,隻從半開的陋窗裡頭傳出來隐隐約約的人聲。

  這條夜路她已是走了一個多月,縱然天黑,此時又是初二,那一小勾月亮都被烏雲遮得死死的,半點光亮都沒有,李秀娘依舊摸索着回到了屋外,拍着門叫道:“娘!”

  她話剛喊出口,便聽到屋中小兒細弱的哭聲,并老人哄小孩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應門。

  堂屋裡也沒有點燈,卻是在屋子當中燒了一盆子火,火上頭坐着一口鍋,正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散發出一股子草、菜的臭青味。

  一個老婦開了門,讓道:“總算回來了,我孫餓得直哭!”等她進得來,便把懷中哭得尖銳的小兒遞了過去,又道,“喂了奶趕緊來吃,給你留了飯,怕是也餓極了罷。”

  李秀娘連忙将後背的竹簍子卸在地上,把小兒接過,坐在那火旁,解了衣服把兒子湊到胸前喂奶。

  小兒有了吃的,也止了哭聲,抽抽噎噎地吸起來,隻他人瘦力小,隻吃了一會,便再沒有東西入口,又使了半日力氣,嘴巴裡頭還是什麼都吃不到,于是張口放開他娘的胸脯,弱聲弱氣地又哭了起來。

  去後頭拿碗的老夫人此時正正出來,聽得孫子哭,心疼得不得了,道:“你不妨擠出來給他吃。”

  李秀娘愁着眉把兒子換了一邊,卻是沒有說話。

  孩子吃不到奶,除卻他自家沒力氣,自己奶水少也是一樁緣故,便是想要擠,也得有奶水才能擠得出來。

  那老婦人隻是一時心急,其實自家媳婦的情況,她哪裡又會不知道,見得對方這般應對,隻歎了口氣,跟着坐了下來,拿了勺子從鍋裡頭舀湯水。

  一大鍋冒着熱氣的湯,盛進粗瓷碗裡頭,看着黃綠黃綠的,除了兩小抓煮爛了的粟米,全是野菜,隻在地下卧着一個雞蛋——這便是她婆媳二人今夜的飯食了。

  日日吃這些,還要出去賣苦力活,哪裡還能有什麼奶水?

  老婦人看着那蛋咽了口口水,卻還是把它舀進了媳婦的碗裡,

  她家中老頭是去年沒的,這一輩子,同她生了四子三女。

  行一跟行二的兒子一個長到十歲,一個長到一歲,俱都沒有養住,三個女兒也隻活了一個,二十多年前嫁去村東頭老鄭家,生孩子的時候難産沒了。

  所有子女,成人成家的到得去歲隻剩下兩個。

  一個是行三的兒子,因交趾犯邊,被州衙抽兵役去當了廂兵,直接戰死在了城牆上,三兒媳婦聽得消息,眼淚一抹,分了點糧米就回家再嫁了;

  一個是幼子,因家中窮,成親也晚,兩年前剛給他娶了媳婦,本來一家子裡頭好歹還有個男丁,雖然艱辛些,到底還有田地,隻要搶種了早稻,靠着三子的撫恤銀子,也能勉強支應到秋日,屆時再想辦法。

  誰料到明明已是躲過了交賊,幺子卻是進城趕集的時候,被城門的衙役強留了,說他發着燒,像是得了疫病,不讓回村,隻叫同行的回來送信,将人硬送到了疫病營中。

  疫病營是個什麼情況?她活了這五六十年,難道還不清楚嗎?

  不過是怕得了疫病的人在外頭行走,隻好将人塞進去有個地方等死罷了。

  聽得有知内情的人說,裡頭一來無人看顧,二來缺食少飯,三來藥也是胡亂散的,人人都是有得命進去,沒得命出來。

  有些人也許得的并非疫病,自家在屋裡渥渥汗便能好了,被強送得進去,反而染了病,連哭都沒處哭去。人死了,還要整個燒了,全屍都沒得留。

  自家兒子也不曉得是個什麼情況,而今進了裡頭,哪裡還能囫囵回來。

  小兒媳婦聽得這個消息,驚得沒兩日便早産,小孫兒生來就胎息不足。

  這個時候大夫難尋,小兒大夫更是難尋,藥材也貴得吓人,不過一二個月,便把家底給掏空了。

  她是個老的,做不動力氣活,隻能在家裡頭照顧孫兒,做些家事,在門前屋後種點菜。

  幺兒媳婦出了月子便要出去做活,家裡那幾田為了給孫兒治病,已是押賣了出去,地是沒得種了,媳婦隻好去别家打短雇,做一天算一天。

  她家中有個小兒還要吃奶,又不能走遠,村中也好、隔村也罷,都被交趾掃了好幾回,雖說州中來了官兵提醒,衆人命是保住了,去歲的存糧、細軟卻是全被擄了去,眼下沒幾家是有隔夜糧的,自己都難養活,雇了短工,又哪裡會出什麼價錢,混口飯吃就不錯了——得的錢還要去請大夫。

  眼下早過了清明,一婆一媳圍火坐着,體虛得竟是都不覺得熱,隻安安靜靜看着那小兒憋着氣吃奶。

  屋中一時沉默了下來,有些說不上來的沉郁。

  家中隻一個壯丁,眼下生死未蔔,可日子總得過,一老一小的,這般下去,以後出路在哪裡,她們一個也不曉得。

  李秀娘低頭看着兒子沒多少肉的黃臉,又是難受,又是餓,也顧不得想其餘的事情,隻撇了撇右腿,從地上的碗裡拿木勺子舀了一口菜湯出來趕忙吃了。

  才喝了兩口,她忽然聽得外頭一陣敲門聲,緊接着有個婦人隔着門叫道:“田嬸子在不在家?”

  此時夜色已深,有人半夜敲門,婆媳二人都有些緊張。

  被稱為田嬸子的老婦看了一眼兒媳,方才擡頭問道:“外頭是何人?”

  那婦人答道:“是我,裡正家的。”

  李秀娘辨了辨聲音,果然耳熟,這才松了口氣,因不曉得外頭還有誰,便抱起孩子,一手拿了那粥碗進房。

  田嬸子候得媳婦進得裡間了,才自去開了門。

  隔着一扇木門,李秀娘隐隐約約聽得外頭許多人在說話,不一會,自家婆婆就叫道:“秀娘,抱我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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