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平靜悠淡,似乎方才那些話隻是随随便便的家常話,任誰也想不到,這中間會牽扯到幾千萬的銀兩。
但正是他這樣平靜的模樣,反而更說明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他也的确是經過深思熟慮做出這樣的決定,而不是一時沖動,更加不是開玩笑。
裴元歌越發不解了:“好好的,顔公子為什麼要将産業轉讓給别人?”
病重的人是明月,又不是顔昭白,就算他要照顧明月,一時無法分身,但他經營了這麼多年,手底下應該也有着完整的運作模式,以及可靠人手,不可能連一時半會兒也支撐不住。
這話實在好生奇怪。
“我手底下的産業,連同我手裡的銀錢,加起來少說也有五六千萬兩銀子,若是經營得當,每年至少也有好幾百萬兩銀子的進項。”顔昭白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徑自道,“如今九殿下聲勢浩大,如果将來有心……這筆銀錢也會是不小的助力。”
聽他這樣說,似乎不止是想要将産業交給她打理,似乎連手中的餘錢,乃至全副身家都要給她……
這話聽起來,已經不像是托付,根本就像是交代遺言。
這是怎麼回事?顔昭白這樣說,好像他也身染重症,命不長久了似的……
“顔公子,既然你對手底下的産業這樣放心不下,為什麼不親自打理呢?”裴元歌終于忍不住,直白地點明了出來。
“我……”顔昭白閉眼,許久才慢慢睜開,輕聲道,“如果明月真的有個萬一,我也活不下去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股難言的決絕。
裴元歌心頭猛地一震,愕然看和顔昭白,心頭隐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顔昭白疼愛顔明月這個妹妹,她是知道的,如果顔明月真的有什麼意外,顔昭白必然會很傷心,但是……他說如果明月不在,他也活不下去!這話時已經超出了某些限度,實在太……
這不像哥哥對妹妹的疼愛之情,倒像是……倒像是……
可是……他們是兄妹啊!
這些天,顔明月情形幾度危急,大夫也明明白白地說了,她随時都可能撐不下去。顔昭白心系顔明月的情況,難免有些心神恍惚,再加上這些話已經幾次三番在他腦海中盤旋,如今被裴元歌一再詢問,終于忍不住失口說了出來。然而,話一出口,他便察覺到不對,正要解釋遮掩。
忽然間,又覺得一陣心灰意冷。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是違背倫理的,而且他在父親跟前發過重誓,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飾着内心的感情,不敢有半點洩露。可是……可是現在,明月已經病重,随時都有可能香消玉殒,而他從記事開始,這一輩子幾乎都在圍繞着明月打轉,明月若死,他絕不可能獨活!
既然已經站在了生死線上,所謂倫理道德,所謂他人非議,又都算得了什麼?
死去的人,什麼都不會知道。
甚至,對他來說,死亡或許是一種解脫,是另一個開始。如果人有來世,來世他和明月便不必再背負兄妹這個名分,或許反而不會像這一世這樣痛苦糾結。
“顔公子……”裴元歌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顔昭白和顔明月畢竟是兄妹,這樣的感情是不能夠允許的,可是,看着顔昭白那般痛苦絕望的神情,她卻又突然無法說出那樣殘忍的勸誡。何況,明月已經病重,而眼前這個人,似乎也抱了必死之念,她就更加說不出攔阻的話來。
“裴四小姐,關于産業的事情,你不用急着作決定,不如回去和九殿下商議一番,如果有了決定的話,就派人到春上居來傳個消息,魏掌櫃是信得過的人,不必疑心。如果過了年後,裴四小姐什麼時候有時間能夠見明月的話,也可以傳消息到春上居來。我還有其他的事情,就不多停留,先告辭了。”
顔昭白幹脆利落地轉了話題,随即便離開了。
望着他遠去的身影,想着他之前那句話,再想想他和顔明月之間的孽緣,裴元歌隻覺得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沉重,如果抛來兩人的身份,顔昭白和明月也算郎才女貌,顔昭白又是一片癡心,可惜蒼天弄人,兩人卻偏偏是兄妹……。裴元歌搖了搖頭,轉身回到了原來的雅間。
房間内,百花宴已經上了一半,顔色鮮亮,醇郁的香味伴随着熱氣騰然直上,洋溢在房間内。
溫逸蘭正興緻盎然地看着,轉頭看到裴元歌,忙招手道:“元歌你回來得正是時候,這百花宴已經開始上菜了,我正要出去叫你呢!”
裴元歌歎了口氣,不想擾了溫逸蘭的興緻,便坐了過去。
“怎麼了?你的神色看起來不太好。”等到她坐近,溫逸蘭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兒,關起地問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隻是今天逛了一天,覺得有些累了。”裴元歌掩飾道,“這些菜看起來不錯,快嘗嘗味道了,涼了就不好了。”
百花宴的确名不虛傳,即便裴元歌因為顔昭白而有了心事,卻也被那鮮美的菜肴勾起了胃口,加上轉了一天的确餓了,和溫逸蘭邊說邊笑,倒也用了不少。等到兩人用完膳離開,魏雙成更是将她們送到了門邊,笑着道:“先前不知道夫人和我家大掌櫃相識,先前不知,實在怠慢了,還請夫人見諒。如果夫人以後想要來春上居,隻管派人來打個招呼,必定會備最好的雅間給夫人。”
顯然,顔昭白已經交代了魏雙成。
“多謝魏掌櫃。”裴元歌笑着道,放下了車簾。
将近年關,京城的治安穩定也越發要緊起來,若是在年前出了什麼事端,鬧大了,影響過年的氣氛,那就糟糕了。因此統領京禁衛的宇泓墨也變得繁忙起來,接連幾天都宿在京禁衛,沒有回宮,對此宇泓墨怨聲載道,整天闆着一張棺材臉,惹得京禁衛人人退避三尺,行事都比往常迅速機敏了許多,生怕被氣不順的九殿下逮住出氣。
然而,這個新年,京城似乎注定了不能夠平安度過,竟然在寒冬臘月,突然爆發了時疫,染病範圍極大,原本因為年關将近而忙碌不已的京禁衛越發繁忙起來,不止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時疫,更是因為統領京禁衛的九殿下丢開京禁衛的事端,守在皇宮的緣故。
因為,九皇子妃裴元歌也感染了時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