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幾個年輕的士卒連連點頭附和,深以為然。
“說的不錯,咱們在這兒累死累活的,那些大官們卻躲在家裡吃香喝辣,還有,皇上連百姓都拉上場打仗了,顯然是沒有支援,隻能苦苦死撐,咱們何必陪他?
”
“就是!
就算守住了城池,也得不到什麼好處,搞不好還要送命哩!
倒不如趁早投降,結束這帝都城的混亂。
”
“好,那咱們這就動員其他弟兄,一起打開城門,獻降去!
”
衆人越說越是起勁,投降的思想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蔓延至全軍各處,其中最是積極地便屬那些被迫來打仗的百姓,于他們而言,誰當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過上太平安穩的日子,隻要能盡快結束這場戰争,其他一概都無所謂了。
縱然還是有一部分士卒忠于皇帝,但畢竟是少數,壓根制止不了這麼多人,之後在鎮壓暴亂過程中,雙方的人纏鬥在一起,最終以投降一方獲勝。
夜裡,楊志安正卧在案上瞌睡,忽而聽得有人大步走了進來,猛地擡頭看去,竟是一臉興奮的李亮。
“出什麼事了?
”
“大人,城内士卒造反,東陽門和南燕門都已經打開,隻等我軍進城了!
”
楊志安霍然站起,振奮起來,“當真?
”
“千真萬确,大人,快下令吧。
”
“好,立刻召集諸将到中軍帳!
”
中軍點将後,諸将各自領命而去,帶着隊伍進軍都城,楊志安則留守營地,等候軍情。
顧知夏早被動靜吵醒,再未能入眠,待點完将後,她便從寝帳出來,果然看見楊志安正站在夜幕之下,仰頭望着蒼茫的夜空,正喟然長歎。
“既已走出這一步,就别再歎氣了,明日攻克城池後,一切都還要等着你去定奪呢。
”
“我知道,可是……”楊志安說到一半,不由歎了口氣,雖然這場仗他必勝無疑,可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軍中諸将都盼着他登上皇位,好給他們封賞加官,可是,他并不想當皇帝,以前不想,現在也不想,起兵造反,隻是無奈之舉。
顧知夏看着他的眼睛,似乎看明白了什麼,良久之後,握住他的手,輕聲道:“不管你怎麼想的,都遵從本心去做,不必過于為難。
”
聞言,楊志安回頭看了過去,目露驚詫。
“若我做出與衆人所期的不一樣,你不會責怪我麼?
”
“我為什麼要責怪你呢?
”顧知夏笑了笑,“你做任何決定,都必定有你的考量,我決定不了,也不打算幹涉,唯有支持你。
”
這人的倔強與純粹,沒人比她更清楚了,她曾多次嘗試過勸服他,但都以失敗告終,現如今她已學乖了,要想讓楊志安違背良心行事,那比登天還難。
況且,要看着他日夜煎熬,活在痛苦之中,也并非她所願,除了支持她,還能如何?
誰讓她嫁給了這麼一個傻子呢?
楊志安心頭感動,握住顧知夏的手道:“知夏,謝謝你。
”
“先别說謝,”顧知夏白了他一眼,“我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有一點,你必須保證家人的安全,不能令他們置于險境,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
“這個當然,你放心。
”楊志安做出保證,從一開始他起兵,就是為了家人,如果不能護住一家老小,那他還折騰什麼?
一夜過去,皇城被攻占,守在皇宮的三萬禁軍也被打得投降,整個帝都已經是楊志安的天下。
李珩坐在寝殿内,大睜着雙眼,盯着門口的方向,一動也不動,仿佛靈魂已經出竅,飄然遠去,隻剩下一副軀殼。
朝陽漸漸從巍峨的殿宇上爬起,露出半個頭,明媚的陽光灑落在大地,照亮此間。
梁公公躬身走了進來,低聲道:“皇上,叛賊就快進宮了,奴才已安排了人護送,您還是趕快離開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日後還會有報仇雪恨的一天。
”
曆史上失去江山後,狼狽出逃的皇帝不在少數,趁楊志安等人尚未進宮,現在跑還來得及,但是,李珩畢竟不是那些貪生怕死之徒,他就算死在劍下,也絕不會逃跑,丢失作為皇帝的尊嚴。
“不必了,你自己走吧,朕要留下來,守着朕的江山。
”
“皇上……”
李珩打斷梁公公欲出口的話:“不必多言,朕意已決,是不可能走的。
”
“那,”梁公公看了他兩眼,低頭道:“老奴拜别了。
”
而後,在他面前三叩首,轉身離去。
梁公公先前暗算過楊志安以及其他不少武将文臣,叛軍進城後,若是被抓住,肯定沒好下場,是以,幾天前他就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至于皇帝,他不過是問問罷了,他很清楚,以這位年輕人的性情,是絕不會跑的。
之所以特意過來問一句,是想着給日後留一條退路,誰也不确定這小皇帝還有沒有東山再起的一日,萬一呢?
宮裡的太監宮女們早已跑得不見人影了,梁公公走後,這偌大的宮殿裡隻剩下李珩一人,靜得幾乎沒有半點聲息。
李珩環顧四下,視線最後定在擱在木架上的王劍上。
他站起身,緩步走去,擡手将劍取下,拔出劍刃,目光上下遊移,良久,又将其放回劍鞘,回到明黃的坐榻上,豎劍立住,手搭在劍柄上。
好歹是大榮的皇帝,就算是死,他也該死得體面一些,不能丢了祖先的臉。
入城後,楊志安下令,讓軍隊撤出都城,以免驚擾百姓,之後又趕往皇宮,徑直朝皇帝的寝宮而去。
就在太陽升起之時,他進了宮門,擡手道:“你們不必跟了,我單獨去見皇上。
”
寝殿内,李珩已經等候多時,見等的人終于進來,他一雙冰冷的眼睛裡終于泛出些神采,“丞相終于來了,朕等你很久了。
”
“臣,參見皇上。
”
楊志安俯身行禮,卻聽得對方譏諷道:“事情都已進展到這一步,丞相覺得還有演戲的必要嗎?
”
雖然心頭窩火,但這個禮,楊志安還是行完了,他挺起胸膛,與對方對視,目光清明而坦蕩,毫不避諱他的審視。
“皇上與臣能走到今日,究竟是因何故,皇上難道心裡不清楚嗎?
怎麼到了現在,皇上還要把全部罪責歸咎在臣身上?
莫非你自己就全無過錯?
”
李珩怒然起身,斥道:“朕有什麼過錯?
對你一個早有反心的臣子,朕采取手段除掉,難道不應該?
”
“我從無反心!
”楊志安最痛心的,是自己一直表明忠心,他一直不信,隻因他這個沒有公開的身份,便始終擺脫不了造反的嫌疑,可他從來兢兢業業,恭上謙下,何曾有半分反心?
難道要他把心都掏出來,才能證明忠心嗎?
李珩冷笑:“你若無反心,此次又是怎麼攻下帝都,揮軍占城的?
丞相,你既想當皇帝,又想混個好名聲,未免太貪心了吧?
”
有些事,已經被認定,是注定不會被理解的,有的人鐵了心不信你,不論你解釋再多,也不會信你,楊志安此時此刻,終于明白了這一點。
“臣這次的确造反了,但若非皇上苦苦相逼,我又怎會走上這條路?
我帶領大軍在外禦敵,你卻在背後給我捅刀子,就算是心再忠的人,也會心悲。
”
“你若是及早奉旨班師,回來做你的丞相,朕豈會派人截斷糧道,逼你回軍?
”李珩依然沒有一點悔改,語氣咄咄逼人,“哪個皇帝能容忍一個不聽皇命的臣子帶着十幾萬大軍在外?
”
楊志安不想再多做争辯,閉了眼又睜開,無力道:“看樣子,皇上始終認為,一切都是臣之過錯,既如此,臣也無話可說。
”
說罷,他便轉身要走。
李珩叫住他:“你打算如何處置朕?
”
“皇上想讓臣如何處置?
”楊志安駐足回頭,冷聲相問,“皇上是想活着,還是死去?
”
與其活着受辱,當然不如死了幹淨,但是李珩自覺年紀還小,就這麼死了,未免心有不甘,昔日忍辱負重得以複國的君主不是沒有,他完全可以活成像他們那樣的人。
“若丞相還記着先帝臨終前的囑托,就該放朕一條生路。
”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楊志安就火大,難得地勃然大怒。
“别跟我提什麼先帝囑托,就為這四個字,我任勞任怨十幾年,哪怕被你暗殺數次,險些喪命,之後又被逐出帝都,都未曾反抗,我做得已經夠多了!
先帝的恩情,我早已還清,你我之間的賬,休要将先帝扯進來!
”
李珩心下詫異,想不到楊志安也有失态的時候,他還以為,這人不論道什麼時候,都能保持一貫的淡定呢。
“那就不提先帝,朕乃大榮的皇帝,你若殺了朕,傳揚出去,難免招來弑君的罵名,就算日後坐上了皇位,也不過是個謀朝篡位的皇帝而已,遺臭萬年。
”
“我不在乎這些!
”楊志安冷冷一笑,刻意露出一抹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