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宮裡傳出太後薨逝的消息,舉國哀悼。
按照大榮的規矩,太後薨逝的第二天,滿朝文武都要到宮中守靈,于楊志安來說,這無疑是盡最後一點孝道的機會,這日一早,他滿身缟素,準備進宮,不料卻被攔在了宮門口。
“喂,這位兄弟,麻煩你看清楚一點,這是丞相,也是你能攔的?
”
楊瀾本就跟太後很親近,雖不知太後跟自己的真實關系,但一直都把她當做親祖母來看待,如今她薨了,自是十分傷心,難免情緒不穩,易爆易怒,見侍衛竟敢攔住去路,頓時火冒三丈,差點就沖上去幹架。
顧知夏連忙将她拉住,用眼神示意她别亂來。
“本相為何不準進?
”楊志安冷聲質問。
那侍衛也不敢跟位高權重的丞相作對,隻是皇命難違,不得不硬着頭皮将人攔住。
“此乃皇上親自下的指令,凡是丞相府來的人,一律不準入宮,我等也隻是奉命行事,還望大人見諒。
”
原來是小皇帝的意思。
顧知夏隻猜到那小子會在太後死後變本加厲地對付楊志安,卻不曾料到他竟然這麼快便下手,還直接阻攔楊志安進宮守靈,做得如此明目張膽。
這也未免太心急了吧?
楊志安雖心裡不舒服,卻不能擅闖皇宮,無奈之下,也隻有打道回府。
“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他是要告訴文武百官,他跟丞相不和嗎?
”楊瀾不解地問道。
顧知夏面色凝重,搖了搖頭:“我看不隻如此,他是要讓文武百官知道,不久之後他将要廢相。
”
“什麼?
皇上要廢了爹爹的相位?
”楊瀾大驚失色,“他真的會做的這麼絕?
”
說罷又覺得自己這話問得傻,先前小皇帝幾次派人暗殺父親,更絕的事都做了,廢相算什麼?
隻是,廢了相之後,他是否會就此收手呢?
既然小皇帝不準守靈,楊志安便不去,安分地呆在府裡,隻盼着出殡當天,再去送太後一程。
然而,就在太後出殡之日,天剛亮宮裡就來了人,通知楊志安叫他不必出席了。
楊志安無奈,知道小皇帝這是要把事做絕了,如今太後已不在,再沒人能阻止得了他,很快他就會對他下手,因此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太後入葬後不到半個月,楊志安便接到皇帝的口谕,命他立刻進宮。
“如果隻是廢相,那也沒什麼需要擔憂,怕隻怕皇上還給你設下了套,目的是取你的性命。
”顧知夏憂心忡忡道。
“希望不是吧。
”楊志安将常服穿好,對她道:“别擔心,不會有事的。
”
顧知夏沒說話,她清楚,此行進宮存在兇險,楊志安不過是在安撫自己罷了。
“我在家裡等你。
”
楊志安笑了笑,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轉身出了門。
進了皇宮後,宮人領着楊志安來到禦書房的偏殿。
本以為隻有小皇帝一人在,不料一進門卻見朝中五品以上的大臣都在,并一個個用古怪的眼神看過來。
小皇帝坐在上首,神情嚴肅,冷冷地盯着楊志安,待他上前行了禮,即冷嗤道:“丞相,你這個百官之首果真當得稱職啊!
”
這話裡帶着濃濃的譏諷之意,楊志安自然不會以為他是在誇自己,隻一臉茫然地看過去,不解道:“不知臣是否做了什麼令皇上不滿之事?
”
小皇帝勾唇冷笑,卻開始賣起關子來。
“你自己認為呢,丞相?
”
楊志安鎮定地搖了搖頭:“臣不知,還望皇上告知。
”
随即,皇帝斂起笑容,擺手道:“來人,帶上來!
”
不一會兒,三個衣衫褴褛,滿身髒污的男人被帶了上來,幾人一走進便有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兩旁的大臣們紛紛往後躲,相當嫌棄。
楊志安則定睛看過去,看這幾人的容貌,待認出幾人時,不由暗自大吃一驚。
這三個不是别人,而是先前在羽州查貪污案時,順手揪出的走私犯,王老闆、姚老闆和羅老闆三人。
三個月前他就把這幾人的罪證提交到了刑部,按理說這幾人應該早已入獄,快被斬首了才是,若非背後有身居高位之人出手相助,不可能出現在帝都。
而按此刻的情形看來,那人便就是坐在殿上的皇帝了。
“拜見皇上!
”
三人跪倒在地上。
皇帝俯視着他們,眼下眸底的嫌棄,擡手道:“先起來吧。
”随即又看向楊志安,明知故問:“丞相,這幾個人你可認得?
”
事到如今,就是說不認得也不行了。
“回皇上,臣認得,這三人乃是羽州的三大富商,專門做走私生意,幾個月前臣南下暗查貪污案之時,恰好查到他們頭上,還收集了罪證交到刑部。
”
“冤枉啊,我們乃是正經商戶,根本沒做什麼走私生意,是他誣陷我們!
”羅老闆大聲喊冤,激動之餘瞪了楊志安幾眼,又跪了下去。
姚老闆立即附和:“皇上,我們是冤枉的,是他跟知府吳金勾結,污蔑我們,以權謀私,我們是清白的!
”
“不錯,一切都是他跟吳知府弄出來的,他二人見我等生意紅火,便合謀誣陷我們走私,還制造假證據,威脅我們,說如果不拿錢出來孝敬他們,便要将我們搞垮,讓我們去坐牢,”王老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着,“我們隻是小小商戶,哪裡敢跟堂堂丞相對抗?
最終隻有屈服于他們,沒人交了二十萬兩給他們,用以自保。
”
羅老闆接着又說:“那二十萬兩是交出去了,可丞相卻沒有遵守承諾,放過我等,之後不久,他便以貪污罪将吳知府斬殺,還把所謂的罪證交到刑部,企圖也将我們滅口!
”
“丞相用權勢壓人,我們也是沒辦法,要不是刑部的楚侍郎明察秋毫,發現端倪,将我等從牢裡救出來,為我們做主,面見聖上,我等現在早已是刀下亡魂了。
”姚老闆涕淚縱橫,就差沖上去抱住小皇帝的腿放聲大哭了,“求皇上為我們做主啊!
”
“求皇上為我們做主!
”
三人在大殿上邊哭邊磕頭,鬧個不休,大臣們見了是既嫌棄又好笑,同時有些人還不免幸災樂禍。
小皇帝皺緊眉頭,仿佛惱火到了極點,怒聲吼道:“行了!
皇宮大内,大殿之上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都給朕閉嘴!
”
這一吼出聲,幾人果然安靜下來,不敢再言語。
“丞相,你怎麼解釋?
”
楊志心裡除了無奈,别無其他。
這等拙劣的誣陷,其實太過明顯了,在場的可都是老狐狸,哪個看不出來此乃一出戲?
然而這場戲的制造者卻是皇帝,他們裝作看不穿而已。
“這三人确實是走私犯,臣從沒收過他們的錢,至于吳知府,他魚肉百姓,中飽私囊,按照大榮律法,确實該死,臣執法為公,并非所謂殺人滅口,其罪行整個羽州城人盡皆知,還望皇上明察。
”
小皇帝冷笑一聲說:“即便那吳金确實罪惡滔天,也應該經過刑部審查,按照規矩來懲辦,丞相怎能擅自将人斬殺呢?
”
楊志安簡直想打他一拳,先前南下之前他就給了特令,說可以先斬後奏,現在可好,竟然不認賬了?
看來他真是栽在這小子身上了。
“臣逾矩了,皇上恕罪。
”
“算了,這都是小事,朕便不與你計較了,”小皇帝十分“寬容”道,“但你收受賄賂,誣陷良民,還殘害百姓,這多項罪行,朕可不能不追究。
”
殿内突然變得越發安靜,大臣們皆低着頭,神色各異,各懷心事。
李亮站了出來,道:“啟禀皇上,丞相向來剛正不阿,清廉正直,不可能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這其中肯定有什麼隐情,還望皇上明察。
”
緊接着好些個大臣都跟着站出來附和,為楊志安說話。
這些人大多是像李亮這樣,受過楊志安恩惠的人,一直追随于他,而平時那些巴結他的人,此刻就變成一隻隻縮頭烏龜,聲都不敢吭一下。
刑部的楚侍郎譏笑道:“李将軍與其他幾位大人都是丞相的舊部或者門生,你們與丞相來往密切,關系親厚,自然會為他說話了,但丞相誣陷這三人走私,以權謀私等,都是證據确鑿的事,哪容得你們為他開脫?
”
“你說證據确鑿,難道就是指這幾個家夥的一面之詞?
誰能保證他們不是受人指使,來誣陷丞相的?
”李亮當即反駁,“向來定罪都需要人證物證俱全,現在物證又在哪兒?
”
“将軍不必着急,物證很快就能找到。
”楚侍郎胸有成竹道,“皇上,請允許臣帶人去搜查丞相府,臣相信不出一日,便可查到他受賄的實證!
”
楚侍郎本是寒門出身,五年前考中狀元,曾特意去拜會楊志安,意欲攀附,但楊志安看出此人心術不正,有才無德,所以沒收他做門生,于是此人便心懷怨恨,轉而投了禮部尚書陳碣。
後來又不知怎的被小皇帝看中,直接被調到刑部做了郎中,兩年後又升做侍郎,如今正是得意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