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楊瀾才從丞相府出來不久,正縱馬趕往皇宮的途中。
先前在府裡的時候,在大廳門口無意中聽見爹娘的談話,得知原來派出殺手的人竟然是皇上,她頓時大怒,于是跑了出來,想去皇宮找小皇帝問個清楚。
而小皇帝在得知自己的人再一次失手後,便陷入了焦慮之中,一方面擔心楊志安回來跟自己發難,索性造反,另一方面又擔心太後責怪,一旦楊志安謀反,連她也不站在自己這邊,導緻孤立無援,最後不得不讓位。
且,讓位還是輕的,萬一楊志安還要取他的性命,又該如何?
正左立不安的時候,宮人匆忙來報:“啟禀皇上,丞相府的楊小姐求見。
”
楊瀾這時候怎麼來了?
莫非是知道了那件事,來興師問罪來了?
小皇帝心裡更慌,猶豫半晌,本打算不見楊瀾,但再一思索,又覺得以楊瀾的性情,不見到自己不會死心,橫豎都要見,早晚都一樣。
“帶她進來吧。
”
不多久,楊瀾快步走進禦書房,果不其然面色陰沉,氣勢洶洶,像是要打人,小皇帝擺手示意宮人退下,裝傻充愣道:“聽說丞相回來了,楊小姐不在府裡陪伴父親,怎麼進宮來了?
找朕何事?
”
“是你派人沿途刺殺我爹?
”楊瀾一點也沒拐彎抹角,一開口便是嚴厲的質問。
小皇帝微微一頓,答道:“看來你都知道了,沒錯,是朕下的手。
”
楊瀾上前兩步,目光如炬地瞪着他,攥緊拳頭又問:“為什麼?
我爹可是丞相,多年來來為國為民,對你一片赤膽忠心,立下無數功勞,你為什麼要這樣待他?
”
“正因他功勞太多,朕才不能容他,有一句話叫做功高蓋主,你不明白嗎?
”小皇帝直言道,絲毫不掩飾對于楊志安的痛恨與厭惡。
“至于你說的忠心,丞相才不是忠于朕,他忠的是大榮,在他眼裡,朕不過是個可以肆意操控的傀儡而已,這些年來,他處處跟朕作對,朕不管做什麼,他都看不順眼,有時甚至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指責朕,說朕的不是,朕忍了這麼多年,真是忍夠了!
”
楊瀾看着他,不由地生出一種陌生與驚懼之感來。
她不是不知道小皇帝對父親有意見,但以為隻是不喜歡被人壓着,心裡憤懑而已,想不到他心裡竟生了恨,且恨得入骨。
為什麼會這樣?
就因為功高蓋主,就可以不管一個人于國于民做出的貢獻,狠心下殺手嗎?
這樣的皇帝将來要是獨攬大權,還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
“父親指責你,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好皇帝,乃一片苦心,你怎麼就不明白?
”
小皇帝嗤笑兩聲,搖搖頭:“瀾兒啊,你還是太單純了,丞相是你的父親,在你眼裡,他當然是正直高大,哪裡都好的,他深藏在心底的野心,你又怎麼看得見?
”
“野心?
什麼野心?
”楊瀾越發覺得小皇帝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我爹已經是大榮的丞相,百官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還需要得到什麼?
”
“皇位。
”
“胡扯!
”
楊瀾厲聲駁斥:“我爹忠心耿耿,絕不是造反叛逆之人,他要是想奪皇位,早在幾年前就可以動手了,你還能坐上這個位子?
”
聞言,小皇帝眼中掠過一絲殺意,看楊瀾的眼神也立刻冷了下來。
“你說的不錯,要不是幾年前丞相沒有奪位,朕根本就做不成皇帝,朕能坐上這個位子,都是丞相之功,朕真要好好感激他呢。
”
相識多年,楊瀾還是頭一回發現,自己對面前這個人一點也不了解,覺得他遠比想象中的狠毒,可怕。
“你瘋了。
”
“我是瘋了,早在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瘋了!
”小皇帝嘶吼道。
“真相?
”楊瀾困惑問出聲,“什麼真相?
”難道還有什麼她不知曉的隐情?
小皇帝張開嘴,差點就把楊志安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好在話到嘴邊,及時又咽了回去。
“沒什麼,你不該知道。
”
楊瀾還欲追問,卻被小皇帝搶先阻止:“你不必多問,問了朕也不會說,朕還有政務要處理,沒時間與你周旋,你走吧。
”
說罷,直接背過身去。
他的身影單薄,透着孤寂與落寞,楊瀾原本一肚子火,但此刻忽然間又有點心軟了。
其實她明白小皇帝心裡的苦,隻是不贊同他的做法罷了。
“希望皇上可以收手,别再針對我爹,否則的話,你我之間的交情便完了,告辭!
”
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最後消失,小皇帝這才回身,看着楊瀾遠去的方向,渾身忽然想被抽幹了力氣似的,跌坐在案前的座椅上。
楊志安是皇室血脈的事,決不能洩露出去,否則他這個皇帝會更加不被滿朝文武放在眼裡,甚至于有人暗地裡慫恿和站隊到楊志安那邊,到時他将更加危險。
此後,楊志安一直以養病為由,待在家中,沒去上朝,太後那裡得知小皇帝又對楊志安下了手,再次跟他大吵一番,鬧得不歡而散,母子倆的關系越來越僵。
太後的身體本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被兒子這麼一氣,當天就吐了血,一病不起。
小皇帝雖為人心狠手辣,但到底對太後十分孝順,知道是自己把她氣病了,連忙放下公務前去看望。
寝殿裡,太後正躺着休息,兩名宮女守在榻邊,面色凝重,小皇帝放輕腳步走過去,低聲問:“太醫怎麼說?
”
宮女答道:“太醫說太後是思慮過重,積郁成疾,需要靜養,受不得刺激,否則,否則便危險了。
”
實際上,太醫說的是太後恐怕撐不了多久了,但宮女擔心皇上怪罪,沒敢如實相告。
小皇帝坐到床邊,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殿内安靜極了,他就這麼看着母親的臉,登時愧疚萬分,同時也心疼至極。
記得幾年前,父皇剛駕崩的時候,母後的頭發還是黑的,現在兩鬓卻已斑白,眼角的皺紋也添了好多,整個人都老了。
這是這些年太辛苦了的緣故啊。
正感慨間,太後慢慢地睜開了雙眼,目光定在小皇帝身上,很快便染上一層悲色。
“你長大了,翅膀硬了,現在連娘的話也不聽了,是不是?
”
“娘……”小皇帝聽她這般說,頓時鼻子一酸,紅了眼眶,為什麼?
明明他才是待在她身邊時間最長,盡過最多孝道的孩子,為什麼她卻總偏心楊志安?
“孩兒什麼都可以聽您的,唯獨楊志安的事情上,孩兒不能讓步。
”
那就你真是太不巧了,太後正好也是一樣,什麼事都能讓步,唯獨楊志安的問題上不能,她決不允許再看到自己的兒子自相殘殺。
“如果你要殺楊志安,就先殺了娘吧,讓我先他一步,去地底下向你父皇請罪。
”
“母後!
”小皇帝還是壓不住心頭的怒火了,氣得額上的青筋都冒出來,“難道我就不是您的兒子嗎?
為何您處處隻為楊志安着想,卻從不想想我呢?
楊志安位高權重,還是皇室血脈,将來若是野心膨脹,謀朝篡位,我會有什麼下場,您想過沒有?
”
太後道:“正是為你着想,我才不準你殺楊志安,你以為朝中那些老狐狸哪個是省油的燈?
楊志安死了,你能壓得住他們麼?
莫說是現在了,就是再過個十年,你也未必可以制住他們。
”
“楊志安可以,隻要有他在,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就有顧忌,不敢亂來,你現在還需要他。
”
然而小皇帝可不這麼認為,隻要楊志安的勢力土崩瓦解,朝堂上那些人就是一盤散沙,他完全可以逐個擊破,不就是鬥手段嗎?
他年紀小,卻不見得鬥不過那幫老滑頭。
“母後就對兒臣這麼沒信心?
”
“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長成一個合格的皇帝,獨領朝政,不再需要人幫扶。
”太後語重心長道,“但不是現在。
”
小皇帝苦笑道:“總有一天?
是什麼時候?
等到楊志安斷氣的那一天嗎?
要是我比他先斷氣呢?
難不成我還要把自己的兒子也交給他?
”
“楊志安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他不會造反。
”
“母後偏心他,當然這麼說,将來的事誰又說得準?
”
母子倆隻要一談到楊志安,就毫不意外會吵起來,這次也不例外,但小皇帝考慮到太後的身體,不敢跟她太對着來,隻好先閉了嘴,起身告退。
“母後好好養病,兒臣先走了,改日再過來看您。
”
“珩兒!
”太後将他叫住,用近乎懇求的語氣道:“算母後求你,不要再跟楊志安作對,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個有事。
”
小皇帝沒有回答,因為他給不了這個承諾,甚至不曾回頭,隻是停頓了片刻,便大步離去。
太後無奈地歎了一聲,閉上眼,腦海中盡是當年先帝駕崩之前,與她說過的話。
“皇上,臣妾真的盡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