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楊桂鳳沒打算跟蔣英攤牌的，隻是想跟蔣英說一說，讓她别再給自己相親了。

　　“媽，你别再給我張羅相看的事兒了。
”

　　母女倆歪在火桶裡，一個納着鞋底，一個補着衣服。

　　蔣英歎了口氣，擡起頭正要跟楊桂鳳說話，就聽楊桂鳳先她一步開了口。

　　“诶？
怎麼了？
怎麼好好的又不相看了？
是之前的哪一個，你又看上眼了？
”蔣英一邊問一邊眯了眼，回想着最近想看過的幾個男娃，似乎在猜測哪一個有可能。

　　“不是的，我沒看上哪個，就是覺得都不好，不想相看了。
”

　　她心裡有喜歡的人，怎麼可能喜歡上之前的哪一個。

　　不過這話，她沒敢直說。

　　蔣英隻當她是有耍小孩子脾氣，嫌煩了，忙苦口婆心的勸了起來。

　　“鳳啊，媽知道你心氣高，不大瞧得上咱們村子裡的男娃。
可咱們總得量體裁衣啊，咱家就這麼個條件，你要想嫁到城裡面去是萬萬不能的，一來沒有那個機會，二來也配不上人家。
你年歲也不小了，這相看了人家媽也不想你立馬就嫁過去，好歹相處過一兩年，看看品行什麼的，那會兒你就該有二十了，嫁過去年紀正好。
”

　　蔣英說得道理，楊桂鳳何嘗不懂。

　　“可是我真的不喜歡那些人，媽，你就别給我張羅了行嗎？
我想再等兩年……”

　　“你再等什麼啊？
鳳啊，這關鍵時候你可别犯傻啊，咱們村多少姑娘都是這個年紀開始相看的，那比你早的多了去了，媽已經把你留了又留，你可要乖啊。
”

　　一聽閨女還要等兩年，蔣英手裡的針一歪，就把自己的手指頭紮了一下。

　　她忙舉起手在嘴裡含了一口，而後略帶急色的拉住了楊桂鳳的袖子，囑咐楊桂鳳聽話。

　　楊桂鳳替她看了看被紮的地方，見沒什麼大事便松了一口氣，但卻沒有松開蔣英的手。

　　“媽，你想什麼呢。
我就是舍不得你跟我爸，想在家裡多留兩年，順便也幫幫家裡，等小弟大一點再出門子。
”

　　蓁蓁說，這種形勢未必會一直延續下去。

　　她想等，等兩年看看，萬一哪天這形勢就好了呢？

　　再說了，林慶元那邊，也還沒給她回話。

　　可蔣英卻不願意，不是她貶低自己的女兒，實在是這個年頭，靠着楊桂鳳掙那幾個工分換錢攢家底，根本沒用。

　　更何況，在蔣英眼裡，三天兩頭不下地的楊桂鳳，一年到頭掙的那幾個工分，怕是連自己那口糧食都不夠。

　　還大言不饞的留在家裡，要幫襯他們。

　　“好孩子，你要是真心疼我跟你爸，那你就挑個近點兒的嫁了，等回頭幹活的時候，時不時來幫我和你爸一把就夠了。
其他的，自有我和你爸操心，用不着你管呢。
”

　　蔣英想着，忍不住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就楊桂鳳這樣的姑娘，也虧得村子裡那麼多人張羅着要娶，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把女兒嫁給人家。

　　不過好在楊桂鳳這樣不是因為懶惰，她的針線不錯，飯菜比不上隔壁葉蓁蓁，但起碼一家人那口吃的還是能做得出來的。

　　就眼下這種生活，就算有好廚藝又能好到哪兒去？

　　不如有一手縫縫補補的好手藝，還能靠着給人縫衣服補衣服，掙幾個零花錢。

　　“從今天起，你縫衣服的那些錢也不用再拿給我了，自己留着吧。
”

　　“不要，媽，我真的不想嫁人，你别逼我好不好？
”

　　楊桂鳳見蔣英怎麼勸說都不同意，忍不住有些生氣，啪的一下扔了手裡的布料，闆起了臉。

　　“那些人有哪裡好了？
鬥大的字不識兩個，成天不是跟我說地裡那點事，就是杵在我面前一句話也不說，跟那樣的人過一輩子有什麼意思？
我不想嫁，我不想以後跟你一樣，成天過着苦哈哈的日子，為了男人，為了孩子，累得勾腰駝背……”

　　再好的男人又怎麼樣？

　　再會關心人又怎麼樣？

　　回過頭她嫁過去了，他家裡大小事都要她來照應不說，連他的臭衣服臭襪子她也要洗，還要挺着大肚子去地裡幹活，回家還要做飯洗衣，成天累得沒有一絲空隙。

　　她不知道她媽她們這樣的人是如何熬過來。

　　總之，她光是想想那樣的日子就覺得頭大。

　　尤其是和葉蓁蓁一起相處了這一年多的時間後，她更覺得那樣的日子令人恐懼了。

　　楊桂鳳一股腦兒想将自己想想法脫口而出後，蔣英整個人都愣住了。

　　随之，眼框隐隐紅了起來。

　　“你當我喜歡過這樣的日子嗎？
這還不是沒有辦法了，誰讓我自己隻有這個命呢？
而你，誰讓你托生到了媽的肚皮裡，你不認命，還能怎麼辦？
”

　　蔣英說着說着，眼淚就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她以為，楊桂鳳是嫌棄這個家，嫌棄他和楊華倫這當父母的了。

　　“诶，媽，你别哭啊，我隻是把心裡話說出來，讓你别逼我結婚而已，不是為了讓你哭的呀。
”

　　“媽知道，你嫌棄我跟你爸沒本事，可是我倆也确實沒有本事，你要是不願意認我們……”

　　蔣英說着，擡起袖子抹了抹眼淚，一臉委屈。

　　楊桂鳳聽出來了，她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忙一把拉住了蔣英的袖子，将她抱住了。

　　“媽，你想到哪裡去了？
我幾時說過嫌棄你跟我爸了？
我隻是不想過你們這樣的日子而已，并不是覺得你們沒本事好不啦？
”

　　雖然不想過父母那樣的日子，但她也知道，父母生在這個時代，會這樣也是沒有辦法。

　　她不會嫌棄父母，但也不想過那種日子，她想努力，努力不讓自己步上那樣的後塵。

　　“你不想過我們這樣的日子又能有什麼辦法？
我們隻有這麼個家庭條件，如果硬是要去過那種城裡人的日子，你也不會過得很輕松的。
再說了，咱們住在這村子裡，上哪兒去認識城裡人，有錢人去？
鳳啊，你大伯教你讀書識字，可不是為了讓你起歪心思去攀高枝的，你明白嗎？
”

　　越聽楊桂鳳的話，蔣英越是害怕。

　　心裡忍不住對隔壁葉蓁蓁埋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