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雖躺在床榻上，卻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莫黛的滿頭白發，驚道，“莫黛，你的頭發……”

　　莫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蕭逐野道：“太子殿下，我可以單獨和她說幾句話嗎？”

　　蕭逐野眯了眯眸子，朝蘇檀看去，卻見蘇檀朝自己輕輕點頭，“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她并非自信心爆棚，而是在莫黛的身上，她從未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敵意，哪怕是當初還在三皇子府後院之時。

　　而且，若是她真的想害自己，這次也大可不必救她。

　　蕭逐野沉默了一下，輕輕點頭，又将被子掖了掖，“有什麼事情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蘇檀微笑點頭。

　　她知道這句話不僅僅是對自己說的，也是對莫黛的警告，告訴她不要胡來。

　　待蕭逐野離去，屋裡便隻剩下了蘇檀和莫黛，二人遙遙相顧，誰都沒有開口，屋裡安靜得像是一根針落下都聽得見。

　　到底還是蘇檀先開了口，“你的頭發，是因為救我的緣故嗎？”

　　她印象裡的莫黛，那頭茂密的黑發，宛若從天而瀉的瀑布，帶着濃郁的生機，給她的妩媚又添一股野性。

　　現在的莫黛自然也很好，但那頭銀發卻顯得如此突兀，她想象不到，有别的什麼事情，會讓她變得如此。

　　莫黛深深地看了蘇檀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卻告訴了她答案。

　　蘇檀在被子下捏了捏手指，“抱……”

　　誰知，不等蘇檀說完，莫黛卻突然單膝跪下，“蠱侍莫黛，給二十二代聖女請安。”

　　蘇檀愣了，“你這是做什麼？什麼蠱侍？什麼聖女？你快起來。”

　　莫黛卻不起，依舊維持着單膝下跪的姿勢，右手放在胸前，“聖女母親乃是苗疆第二十一代聖女，當年叛出苗疆，離開聖地，後與中原男子結盟，生下了第二十二代聖女，族裡的長老一直在找尋聖女下落，奴婢便是伺候聖女的蠱侍。”

　　她一頓瘋狂輸出，讓蘇檀差點垂死病中驚坐起。

　　不是，這什麼跟什麼？

　　什麼苗疆？什麼聖女？什麼第二十二代傳人？還能不能更離譜一點？

　　她好端端的，怎麼就成了聖女了？

　　可莫黛卻絲毫不顧蘇檀的詫異，繼續輸出，“聖女乃是先天聖體，體内又被先聖女封印了蠱王，原本蠱王一直在聖女體内沉睡。如今聖女有孕，蠱蟲借此機會蘇醒，好在奴婢來得及時，聖女和聖兒都平安無事。”

　　蘇檀聽着這越來越離譜的話，覺得自己腦子徹底亂了。

　　臉上僵硬着笑容，蘇檀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我是苗疆人，而且是你們的聖女，體内還有一隻蠱王？”

　　莫黛擡眸看她，“奴婢知聖女不信，但待聖女誕下聖兒後，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頓了一下，莫黛又道，“準确來說，聖女如今尚且不能算是苗疆子民，聖女體内隻是流淌了苗疆聖女的血脈，若是想要得到苗疆子民的認可，須回到聖地，得祭祀敬天告神。”

　　蘇檀：“……”

　　她覺得自己重生穿越到這樣一個時代已經很離譜了，但是如今來看，這分明就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這世界怎麼了？癫成了她想象不到的樣子了嗎？

　　“莫黛。”蘇檀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微笑看起來得體大方，“你覺得我身上有哪裡像是有苗疆血統的人嗎？”

　　她承認自己皮膚白，但是莫黛的濃眉大眼，棕色眼睛自己可通通沒有！

　　“聖女不必懷疑，奴婢不會認錯。”莫黛笃定道，“奴婢來到大雍，就是為了找到聖女，從看到聖女的第一眼，奴婢就有所感覺，聖女體内蠱王的氣息，奴婢不可能認錯。”

　　那是刻在記憶深處的敬畏。

　　蘇檀嘴角動了動，“氣息什麼的，也有可能認錯的。”

　　不是她不想認自己是有苗疆的血脈，而是這一切都太過不合常理。

　　莫黛皺了皺眉頭，“聖女若是不信，待得誕下聖兒之後，蠱王若是随着聖兒離開體内，瞳仁和發色都會随之改變？”

　　她語氣笃定，絲毫沒有任何玩笑的成分。

　　蘇檀深吸一口氣：“變什麼樣？”

　　“不知。”莫黛搖頭，“奴婢聽族裡的老人說過，前聖女乃是金發藍眼。但如今聖女體内有了中原人的血脈，奴婢不知會成為什麼樣子。”

　　蘇檀一聽這話，頓時樂了，“我就說你們認錯了人，我娘在我出生之後，就一直都是黑色頭發黑色眼睛！”

　　她雖然沒有見過原主的親生母親，但是原主記憶裡卻是有她們小時候的生活的場景。

　　原主的母親極美，但卻根本不像她說的金發藍眼！

　　但很快，莫黛又一次笃定的否認了蘇檀的回答，“那是因為，先聖女為了帶你躲避族人的追蹤，特意用了蠱蟲，改變了自己的容貌”

　　聽到這句話，蘇檀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漸漸凝固。

　　在莫黛說出這句話時，她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幕被遺忘的場景。

　　她當時還以為是原主小時候記憶的錯亂，但是聽到莫黛的描述，似乎原主看到的就是真實樣貌的母親。

　　再一聯想原主母親帶着原主一直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莫黛所說的這些，似乎就都能夠對得上了。

　　所以，她當真是苗疆人？

　　而且還是她所謂的苗疆聖女？

　　自己這次昏迷，是因為所謂的蠱王蘇醒？

　　蘇檀深吸一口氣，努力颠覆自己的認知，重新接納這不屬于認知範疇的新知識。

　　莫黛似乎也知道想要接受這一切需要時間，便也沒有再出聲打攪，隻是那跪着的姿勢，依舊一成不變，眼神虔誠得仿若信徒。

　　蘇檀輕輕歎了一口氣，“你先起來吧。”

　　一直這麼跪着也不是個事兒不是？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看向莫黛，“但是我想，我大概需要時間來思考一下這些。”

　　沒辦法，信息量實在是有點龐大，她得好好捋捋，如果莫黛說的是真的，接下來她應該怎麼做。

　　不對……

　　等等。

　　“你既然先前就認出了我，但卻沒有與我相認，為何這個時候又告訴我這些？”蘇檀眯了眯眸子，敏銳地抓住了其中不容忽略之處。

　　假如她隻是想要救自己，那麼救了就好了，大可不必說這些有的沒的。

　　可她既然說了，那就不會是隻為了告訴她真相。

　　“聖女聰慧無雙。”莫黛倒也沒有再藏着掖着，直言不諱道，“若是聖女裡面的蠱王一直尚未蘇醒，奴婢自然也不願意打攪聖女的生活。”

　　蘇檀點了點頭，這句話她倒是相信的。

　　莫黛繼續道：“隻如今苗疆内部生亂，需要聖女回去主持大局，否則苗疆子民隻怕會就此滅族。”

　　說道最後，莫黛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蘇檀皺了皺眉頭，“你說的生亂，可是指他們違背約定，侵擾大雍邊境一事？”

　　她能夠想到的生亂，也就是這個了。但如果她們懂得審時度勢，便無論如何都不至于滅族。

　　“聖女說的是。”莫黛眼睛一亮，聲音有些激動，對于蘇檀居然知曉苗疆的情況心裡很是感動，心想不愧是聖女，哪怕先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在幂幂之中愛惜着她的子民。

　　“但是，這隻是先前的小動亂。自從大雍給了支援，如今苗疆内部已經分成了兩股勢力，一股說要安穩于現狀，一股說要趁此機會沖出苗疆，開疆拓土。”莫黛道。

　　“開疆拓土？”蘇檀蹙了蹙眉，這話說的倒是好聽又冠冕堂皇，但是說白了不就是要發動戰争，侵略大雍的國土嗎？

　　“他們就不怕，萬一開拓不成，反而被大雍打得家園不保嗎？”蘇檀道。

　　她并沒有看不起苗疆的意思，她隻是覺得苗疆的百姓是不是太看不起大雍的軍隊了。

　　當年能夠将他們打得服服帖帖一次，難不成就不會有第二次？

　　莫黛身體一僵，眼裡閃過一絲恐懼，“這正是奴婢所害怕的。”

　　她雖然不願意回去苗疆，也不過是為了在大雍守着聖女罷了，并非不思念家鄉。

　　她很害怕，有朝一日，家園再也不複存在，苗疆的百姓流離失所，最後甚至一族盡滅。

　　蘇檀看出了她藏在眸子深處的憂傷和悲戚，沉默了片刻後道，“可是，這與你把我找出來，告訴我這些有什麼關系呢？”

　　她不覺得自己這麼一個和苗疆百姓過往幾乎沒有任何牽絆的人，能夠對他們的決策産生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莫黛明白蘇檀的疑惑，趕忙道：“聖女乃是苗疆身份最為高貴之人，如今是大祭司以大雍控制了聖女為理由，鼓動大家出兵讨伐。”

　　蘇檀：“大祭司？”

　　這怎麼突然又出現新鮮人物來了？

　　“是。”莫黛點頭，“大祭司乃是守護聖女的長老，自從上代聖女叛逃出苗疆，族長和其他的長老們便一緻認為，是他沒有看好聖女，這才導緻聖女抛棄了我們，将其軟禁在了祖屋之中。”

　　“但是大祭司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聖女，他一直在告知蠱王的位置，聖女之所以昏迷，也是因為有他的緣故。”

　　“如今，他告知聖女在大雍皇城，便對族每衆多人宣揚，當年聖女之所以離去，乃是受了大雍人的蠱惑，因此神明要讓他讨伐。”

　　最後一句話說完，莫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也隐隐有了幾分嘶啞。

　　蘇檀看得心疼，趕忙讓她喝口水潤潤喉嚨。

　　說實在的，她聽完之後，依舊還是兩個字：離譜。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種事情怎麼能因為一件莫須有的事情，和一個人便發酵到如此地步。

　　但是她也明白，信仰這種東西的威力。

　　她記得有一句話曾經說過：你可以毀滅一個國家，但是你絕對無法摧毀一個民族的信仰。

　　所以，自古以來，毀滅的一般人國家的統治，而非一整個民族。

　　尤其是還帶有信仰的民族。

　　對于苗疆百姓而言，聖女或許就是他們與自己信仰的神靈溝通的人，是他們信仰存在的一種意義。

　　存在即合理，她無法批判他們的自古以來的信仰。

　　信仰，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本身就是一種聖潔的存在。

　　若是信仰崩塌，那麼這個民族毫無意義會迅速走向滅亡，她所在的時代，有無數個國家都在告訴她這個真理。

　　但是！她也明白，所謂的信仰并非是讓人拿來牟取私人利益的工具，更不是認為自己種族淩駕于他人種族之上的傲慢無知。

　　所以，她既能感同身受，卻也無能為力。

　　隻是，她可以判斷的是，苗疆的百姓倘若當真走到了這一步，絕對是被那個所謂的大祭司給利用了。

　　所以，莫黛這才會找到自己，告訴自己這些。

　　但是，她還是不能确定，莫黛找她的真實原因是什麼。

　　或許她心中隐隐有了一個答案，但是她需要莫黛自己來告訴她。

　　蘇檀眯了眯眸子，“那麼你呢？你站哪一邊？”

　　莫黛被問得怔了一下，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蘇檀心裡“咯噔”一響，難不成是她猜錯了？若是如此……

　　“聖女，大祭司是我的父親。”莫黛突然道。

　　蘇檀：“……”

　　“所以，你打算幫他？”她聲音有些苦澀。

　　幫他嗎？

　　莫黛嘴角抿了抿，思緒莫名地就飄回了小時候的一幕幕。

　　她從小跟着父親在祖屋長大，祖屋裡面充滿了禁制，她都無法出去那個木房子。

　　她有次想要出去，結果卻差點兒丢了性命，醒來之後，父親便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為先聖女的背叛，她們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父親又說，先聖女背棄了族人，乃是這世上最為無恥之人。

　　看着出不去屋子，想到父親若說的種種，她心中對先聖女也生出了諸多怨恨。

　　可是她到底沒有一直被關在祖屋，族人與大雍打了一場仗之後，決定要求和，父親借此機會将她送了出去。

　　當然，她出去不僅僅是和親這麼一個目的，更多的是她要找到當年的聖女，并将她帶回來贖罪。

　　她找了很長一段時間，始終都沒有感知到聖女任何信息。

　　為此，她甚至給了大雍人幾顆蠱蟲來換取消息，可惜還是一無所獲。

　　就在她以為聖女已經死了的時候，蘇檀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