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杜若,該是生機勃勃
蘇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将自己“新身份”的事情告訴眼前之人。
平心而論,一路走來,她也将甯野狐當成了值得信賴與托付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有的事情便不需要隐瞞。
于是乎,蘇檀便大緻将莫黛與自己講的那些話,撿些重要的和他說了。
甯野狐聽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氣歎道,“你的意思是,你體内發生諸多變化,都因為你是苗疆聖女?”
蘇檀點頭,準确來說,是莫黛說的那隻存在她體内深處的“蠱王”。
但是這個不重要,甯野狐明白其中的意思就行。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甯野狐心裡那叫一個拔涼拔涼,臉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怎麼?”蘇檀瞧出了他心裡的複雜。
甯野狐覺得,此時的自己應該大度,“怪不得他讓我趕緊回來,果然是大事!大事啊!”
蘇檀乜他,嗤笑,“有話說話,别以為我聽不出你話裡面的陰陽怪氣。”
甯野狐瞥她,“堂堂聖女,說話怎的也不文雅一些?”
什麼叫做他陰陽怪氣?就不能夠說點兒好聽的?
蘇檀覺得好笑,便道,“堂堂神醫,也沒見你嘴下留情。”
甯野狐一噎,剛要反駁,蘇檀又道,“況且,我說出來,總比在你罵你,屆時讓你覺得我心口不一,口蜜腹劍來的強吧?”
甯野狐:“……”
該死的,雖然很想反駁,可是該說不說她這番話的确很有道理。
所以啊,他這辛辛苦苦,小心翼翼,膽戰心驚,提心吊膽這麼久,其實都是他杞人憂天了呗?
萬一真有什麼,那蠱王一出馬,别的什麼蠱蟲不得俯首稱臣,灰飛煙滅?
且不說還有他那些藥材更是直接打了水漂,他這麼多次為了此事四處奔波,就權當是去“遊山玩水賞遍大好河山”了呗?
當然,最慘的還不是他,而是到當年為了救她,而特意跟人家成了個親的蕭逐野。
但轉念一想,蕭逐野那是自己自作自受,誰讓他一門心思紮了進去呢?
想要愛人,沒有一點兒犧牲付出的覺悟可怎麼行?
可是有對比歸有對比,甯野狐還是忘不了自己的凄慘。
最後,他就覺得這都是報應——是上天對他和蕭逐野當年輕忽人命的懲罰。
想到這兒,甯野狐莫名地有些傷感,想想他懸壺濟世,短短二十二年裡,不知道救了多少百姓,怎的蘇檀這事兒的反噬就這麼大呢?
難不成,就因為她是聖女?
想到這兒,甯野狐差點兒心态破防。
他起身哼了一聲,“聖女好好歇着吧,既然你如今身子無礙,我這風塵仆仆,可就回去歇着了。”
蘇檀聽着他這“陰陽怪氣”的話,也絲毫不生氣。
這就是甯野狐的性子,有一說一,若是他什麼時候跟她客氣起來,那她反而擔心這人是真的想和她生分了。
“好。”于是乎,蘇檀也沒有再多做挽留。
扪心自問,突然吃到這麼大一個瓜,瓜田裡還有自己的一部分貢獻,擱她身上她也得郁悶好一陣子。
對比起來,甯野狐這會子的反應,已經算是好了。
至少沒有像剛剛回來的時候那樣,兜着圈子罵着她。
甯野狐見蘇檀不挽留,輕輕哼了一聲便快步朝外走去,一邊走也一邊不由得在心裡想。
别說蘇檀不挽留自己,便是想要挽留他,他定然也是不答應的。
這麼一想,又覺得這個女人果然奸詐,為了不讓自己丢面子,所以特意連挽留的話都不和自己說。
他這一路走得急切,心裡有事,便也沒有察覺到眼前的情況,等走到岔路口差點兒和來人撞了個滿懷時,才反應過來。
“哎,你……”眼看着被自己撞着的人就要摔倒,甯野狐趕忙上前伸手拉人。
隻讓他想象中的“悲劇”場面并沒有發生,被他撞着的女子身子在虛空中劃了一道宛若驚鴻的弧度,最後堪堪穩住。
彼時,一陣風起,二人鼻尖同時聞到一股特殊的香氣。
“杜若?”
二人幾乎又是同時出聲。
甯野狐眼裡閃過一抹詫異,卻也終于看清楚了這位差點兒和自己撞上的女子是何人,當即驚呼,“是你?”
莫黛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刻意避開太子府的諸多人,卻還是沒能夠完全躲開。
福身行禮道,“甯神醫。”
甯野狐皺了皺眉頭,“你怎麼回來了?”
隻話剛剛問出口,他又察覺出來不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也是剛剛被那一陣子香氣弄得有些迷了心神,一時間都忘記了蘇檀告訴過自己,莫黛就是過來告訴她是“苗疆聖女”的人。
莫黛并不想知道甯野狐究竟是什麼,她此刻想的是能不能盡快的離開。
隻她剛要準備開口,便看到甯野狐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的頭發。
莫黛心髒微微一抽,下意識地就要低頭,卻突然間又想到了什麼,猛地擡起頭,直視上甯野狐的眸子,“你看什麼?”
哪個女孩兒不愛俏?
哪怕她不知道告訴了自己多少次不必在意,可真當有人用這般詫異直白的眼神看着自己時,她還是會忍不住心生怅然。
“你這頭發……”甯野狐擡手。
莫黛下意識地趕忙後退一步,“甯神醫怎地還帶着這個香囊?”
她一邊說着,一邊指向甯野狐腰間的配飾。
甯野狐向來喜歡飄逸的打扮,周身并不會攜帶過多的配飾,她雖然與其接觸不多,但當年為了在三皇子府裡生存,這些人的秉性多少她還是知道一些的。
“你是說這個啊?”甯野狐挑了挑眉,“這裡面的杜若味道清新淡雅,還有諸多草藥有凝神靜氣之效,故而便一直帶在身上了。”
頓了一下,又道,“方才聽你也說了杜若,怎地你也是喜歡杜若香氣之人?”
莫黛方才那話也不過是為了岔開話題,聽到甯野狐不再詢問,剛準備說“不是”,誰知對方又開口了。
“莫非這香囊,是你做的?”甯野狐瞪大眼睛,眼神雖有驚詫,更多的卻是驚喜。
這香囊乃是蕭逐野遞給他,說是後院裡的妾室做的,他從前還一直以為是那個極為愛花的香蕊夫人做的。
他對生死看得淡,并沒有什麼“人死了就得将與其相關的物件都一并銷毀”的理念,想到做這個的人都已經沒了,便更是将香囊留在身邊了——
倒不是為了紀念,而是沒有人能做這要玩意兒了。
其實他先前也不是沒有想過,這香囊裡面的配花十分驚豔,香蕊夫人怎會有如此玲珑心思。
如今再一琢磨,便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畢竟,苗疆玩蠱,這莫黛既然是什麼聖女的身邊人,便多少知曉醫理。
他想清楚了,便是自己有了答案,倒也不是莫黛專門回答,心念一動,又想到了她的頭發。
“你這頭發,沒法子自己想辦法恢複?”甯野狐蹙眉。
黑發,乃是年輕的象征。
莫黛第一次覺得,原來男子也能夠有這麼多的疑問,也會如此地喋喋不休。
她深吸一口氣,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無法。”
甯野狐蹙眉,心裡詫異,開始追問,“那這是為何會如此?可是因為蠱蟲所緻?”
若是如此,那他們這蠱是真的太邪門了。
不僅能讓人生不出孩子,還能讓人三千青絲變白發。
甯野狐想起自己這些年在書中看到對蠱的描述,哪裡還舍得輕易放莫黛走。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不懂臉色的追問她的頭發。
饒是莫黛一再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可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堂堂一代神醫,何必糾結于這個?若是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多去治病救人。”
她雖然生得豔麗,但說話的聲音卻帶着一股子冷意,以至于甯野狐腦海裡突然間就有了冰雪美人的具象化的輪廓。
莫名地,他的心輕輕一動。
原本想說,他之所以這般問,是想看看自己的醫術能否蠱蟲與之抗衡,畢竟在蘇檀那麼栽了那麼大一個跟頭,若是能将眼前之人的青絲拯救回來,那也算是扳回一城。
說到底,還是為了看看蠱和醫,到底誰更甚一籌。
可話到了嘴邊,他卻是不知道為何,說不出這般直白的話來了。
“你莫要誤會,我并非有意嘲笑于你,我隻是想多問問,或許……我能夠治好你。”甯野狐道,不知何時,竟是溫柔了聲音。
或許,一開始隻是為了自證。
但是這句話說出來的那一刻,他卻想真正實現它。
莫黛被他話裡的内容吓了一跳,眼神裡都有了幾分驚恐,這還是第一個,想妄圖用醫來克蠱的人。
可不知為何,在聽到他說出“能夠治好”四個字時,她的心還是忍不住輕輕顫了一下。
隻是,這該是一個多麼虛無缥缈的夢?
輕輕呼了一口氣,莫黛穩了穩心神,“多謝甯神醫,隻是不勞神醫費心了,這般也很好。”
話說道這兒,若是明眼人便能夠聽出來是拒絕之意了,可甯野狐的思緒卻偏偏有時候喜歡反其道而行之。
“是很好。”甯野狐點頭,語氣前所未有的真誠,“隻是銀絲配杜若,卻顯得有些消沉了。”
頓了一下,他又道,“杜若,該是屬于春的模樣。”
莫黛猛地怔住,定定地看着他,心中似乎有塊什麼東西在悄悄溶解。
其實,她到現在都記不住這些人的模樣,但是她記得自己曾經見過的,這個府裡每個人身上的味道。
有些人身上的氣味難聞,有些人身上的氣味清新,為了讓自己識别,她便給一些或許要經常為之交往之人送香囊。
當年這隻杜若送出去時,她并沒有想到将其帶走的人會是甯野狐,畢竟他那樣一個随性不羁之人,該是熱烈且馥郁的存在。
可是,卻也隻有她知道,他身上哪怕不需要佩戴香囊,也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杜若的氣息。
所以,當他選擇了杜若,這股氣息便顯得格外的突出,她便是想要忘記都難。
但是沒有人知道,所有的香囊裡,她最喜歡的也是杜若。
杜若的香味不是裡面最好聞的,卻是她從小到大都不可或缺的。
當年和父親被困在祖屋時,那裡别的沒有,卻是長滿了杜若。
一到春日,在雨水的洗禮下,它們就會迎風盛開,從一個個小小的花骨朵,最後綻放成生機勃勃的模樣。
那是她,無論如何也忘記不了的味道。
那也是她,難得的歡樂時光。
所以,她身上也帶杜若。
她沒有想到,甯野狐居然也能聞得出來。
而且,還能夠說出這樣一句話。
一句,讓她認識到自己原來還活着的話。
強忍住内心的悸動,莫黛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最後微微一笑道,“多謝甯神醫,若是有朝一日尋到了法子,莫黛感激不盡。”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原本是要去找蘇檀商議事情的,眼下便也不再去了。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
甯野狐原本還想多說兩句,最終卻隻能夠看着莫黛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裡。
餘下的,是随着冬日凜冽的風,與不知何時已經悄悄來臨的些許春風中夾雜的,淡淡的,溫柔的,卻也生機勃勃的,屬于杜若的香氣……
随着氣溫轉暖,冊封的日子也一日一日臨近。
二月初二,龍擡頭。
在這個吉祥的日子,皇帝特意召見蘇檀和蕭逐野進宮,一來是聊表心意,二來也是為了告訴二人冊封之事的進展。
冊封大典之事準備得十分順利,太子得寵,太子妃又得太子的看重,加之皇帝的态度,大臣們哪裡敢不盡心盡力。
加之本就給了他們足夠多的時間,自然是想要做到精益求精。
皇帝也對衆人的表現十分滿意,還特意褒獎了主持本次冊封大典的一幹人等,衆大臣自然是幹勁十足。
蘇檀昏迷之事,雖說孫太醫在蘇府來來回回不少日子,但皇帝并不知情,看着她精神頭不錯,臉上的笑容便又多了幾分。
他期待着皇孫的降臨,屆時自己這太子總不能夠還将朝政丢給他了吧?
為人父者,當做起表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