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血染仁皇閣
九荒城,雪鷹老人的家宅。
氣氛有些冷凝,便是霄劍道人、大長老這般超凡境高手,也隐隐有些不自在。
聽林素輕說完那些話,又到後院去見那幾個落難之人;
吳妄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平靜到仿佛沒什麼事發生。
但小燈與耳鼠,下意識避開了吳妄身周十丈範圍;
沐大仙收起了此前嘻嘻哈哈的模樣,抱着短劍站在角落中,小小的身子環繞着淩厲的氣息,有些氣憤難平。
睡神也自床榻上起來,在遠處涼亭溜達,一幅坐看好戲的模樣。
雪鷹老人和三鮮老道也被此事驚動,雖到了吳妄身側,跟着吳妄走來走去,但都是大氣不敢喘。
尤其是三鮮老道,他修為稍低,此刻能清晰感覺到吳妄身周時隐時現的威壓。
事情似乎又有所轉機……
林素輕引着吳妄前來,對那幾個婦人道:
“各位姐姐莫怕,這是我家少爺,也在仁皇閣任職,你們受了委屈可直接說出來。
少爺自會為你們做主。
”
“大人!
我們沒什麼冤屈!
”
後院一處暖閣中,那幾名婦人抱着那兩名孩童,跪在吳妄面前,面色煞白地顫聲喊着:
“我們都沒有什麼冤屈啊大人!
”
“大人,我們隻是、隻是覺得東南域有更好的營生,來東南域讨個生活。
”
“我們對仁皇閣沒有半點怨言,完全沒有半點怨言!
”
吳妄擠了個難看的笑容,矮身用仙力将幾人攙扶起來。
他笑道:“各位不必如此擔驚受怕,我名無妄子,你們可能聽過我的名号,就是那個人域小金龍,我身旁……小岚?
小岚?
”
“我在。
”
泠仙子的嗓音自窗外傳來,窗扉打開,她含笑對那幾名婦人微微颔首,露出少許溫暖的笑意。
她道:“玄女宗弟子泠小岚,見過諸位。
”
那幾名婦人神情一動,驚疑不定地看着吳妄。
吳妄繼續笑道:“幾位大姐,你們真的不必怕我,我是聽聞你們遇到了什麼事,前來幫你們一把。
你們也知,人域很大,仁皇閣也有諸多分閣。
雖總體而言,人域很平穩,但總歸會有人心險惡之處,總歸是有貪心貪婪之輩。
你們将冤屈對我講出來,我若是能幫你們伸冤,自不會袖手旁觀。
放心就好,在人域,隻有幾個人能在官位上壓我。
你們莫非還不信任咱們陛下嗎?
”
那幾人對視一眼,依舊是在說他們并無冤屈。
前後安撫了大概半個時辰,這些婦人總算開口……她們歎氣的歎氣、啜泣的啜泣,有一名婦人心志堅韌些,對吳妄說起了自己一行的遭遇。
生怕吳妄不信,她将事情說的十分詳細,從那年那月去她家中傳信送撫恤靈石的仙兵是誰,到他們在仁皇閣某處分閣停留了多久,見了誰、說了什麼話,甚至每餐飯食,一五一十、詳盡告知。
她們幾人有修為在身,漸漸的也算穩固了道心,不斷補充着此事的具體經過。
半個時辰後。
衆人自此處暖閣依次走出。
吳妄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他帶着笑意,不斷倒退、對屋内溫聲道:
“幾位在此地好好休息,若是不想回人域,我托人在這裡幫你們安置家業。
你們同行之人的屍身,我已經派人去搜尋了。
”
待木門關合,吳妄笑意迅速收斂,慢慢站直了身體。
一層仙力結界将暖閣完全遮蔽。
“她們說的是真是假?
”吳妄突然問。
霄劍道人低聲道:“無妄,可否讓我去處置此事?
你親自過問,有些不妥。
”
“她們說的是真是假!
”
吳妄繼續問着,表情突然有些猙獰。
“主人,她們的心聲與話語吻合,”鳴蛇在旁道,“妾身為兇神久矣,辨别此事自不會出錯。
”
“嗯,我知道了。
”
吳妄應了聲,随後便沒了下文。
他仿佛有些愣神,凝視着院中的布置,看着那假山,那涼亭,那低矮的院牆,還有那遠處走過的人影。
屋檐的冰棱化開,化作點點冰水,帶着一聲‘叮咚’歸于水窪。
幾株細竹伴着微風晃動着竹葉,那一抹翠綠與青色,突然有些紮眼。
“道兄你說。
”
吳妄突然問:“人域散出去了那麼多炎帝令,人皇之位,是不是早就應該内定了?
”
霄劍道人一怔,他有些不明所以。
泠小岚自側旁而來,注視着吳妄,輕聲道:“從門内長輩的話語來看,其實是有後備人選的。
”
“那就好。
”
吳妄點點頭,“道兄,仁皇閣你熟,帶鳴蛇去抓人,與此事相關的都抓一起。
”
霄劍道人猶豫一二,笑歎:“貧道當真是怕了你,你既心意已決,做你兄長的也不能多說什麼。
放心,絕不會漏了半個。
”
“主人,”鳴蛇道,“此前有兩名人域真仙來了九荒城,他們似乎就是在尋找這幾對母子,尚未走遠。
”
“抓了一并帶回去吧,我沒到你面前,任何人不可接觸他們。
”
吳妄袖中飛出一道流光,落在鳴蛇手中,卻是他剛得了還沒到半年的副閣主令印。
鳴蛇将此物收起,對吳妄低頭行禮,随後徑直朝九荒城大陣之外遁去。
霄劍道人立刻追了上去,面色陰晴不定,又禁不住咬牙罵幾句無恥之徒。
“少爺,”林素輕在旁有些忐忑的小聲道,“是不是給你招事了……”
“這算什麼招事?
還好你問出來了這些。
”
吳妄溫聲笑着,淡然道:
“今日咱們就回返人域,三鮮前輩跟我一起吧。
稍後我會親送前輩歸來,也絕不會強迫前輩做任何事。
”
三鮮道人沉吟幾聲,略微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道:“凡事還是要多衡量些,莫要急躁,你能走到今日這一步,也着實不容易。
”
“嗯,多謝前輩提醒。
”
吳妄拱拱手,轉身看了眼屋内。
他仿佛聽聞,其内有個孩童在小聲問了幾句什麼,卻相顧無言,隻能踏步前行,離了此地。
那孩童問的卻是……
“娘,他們也是壞人嗎?
”
……
兩日後,仁皇閣東南第三分閣。
該分閣處于一座大城中,這兩日不斷有仙兵奔走,一名名仁皇閣之人被抓去了此處分閣,将這座大城都攪的有些混亂。
一時謠言四起。
有人說,此地是發現了十兇殿最後的總殿;
也有人說,是仁皇閣變了天,新起的勢力要清算另一勢力。
少不了的便是‘内部小道消息’,說是誰誰惹了誰誰,以至于牽連太深,分析的頭頭是道。
不少修士聞訊而來,在此地看個熱鬧;
大批人域高手暗中抵達了此處,其内多多少少都跟仁皇閣有些關聯。
分閣正殿殿前,上百人被仙索捆了,分成三堆堆在一起。
此地氛圍一片肅穆,大批仙兵将殿前空地圍了個水洩不通。
在半空中,霄劍道人身着玄青長衣,背負雙手、靜靜而立,兩鬓長發時不時随風舞動,那超凡境之上的道境威壓凝成了‘生人勿近’四個字。
在正殿門前,那穿着金紋黑裙的兇神鳴蛇,淡定地坐在一張圈椅中,修長的雙目中滿是冰冷,周圍十多丈都沒有半個仙兵。
“報――”
有流光飛射而來,化作一名傳令仙兵,拱手呼喊:“無妄副閣主的船已不過三百裡!
”
“知道了。
”
霄劍道人微微揮手,那仙兵低頭退去。
他如釋重負地一笑。
說到底,無妄依舊是給了仁皇閣部分高層一些機會,若無妄當日回返,事情就沒了任何緩沖的餘地。
但讓霄劍道人不解的是,到了這般時刻,那幾個高層竟還沒決定推哪個替罪羊出來,反而一門心思……
想在他這裡撈人。
真當無妄是熟悉了仁皇閣内部人情世故的圓滑之人?
或許,在他們眼裡,這事并不算嚴重。
但事情嚴重不嚴重,看他師父劉閣主的反應就知道了――他回來忙碌了兩日,抓了這麼多仁皇閣各地分閣的官員,師父都沒問半個字。
甚至半天前還有人來問他,為何找不到劉閣主的蹤迹。
又過半個時辰。
吳妄的樓船緩緩駛入此城的大陣。
總歸是有人坐不住了,再次到了霄劍道人面前,那卻是一位副閣主帶着兩位高階執事,對霄劍道人一陣說情。
那王谏副閣主低聲道:
“霄劍,這事還是私下處置,若是傳揚出去,對咱們仁皇閣的聲威,那是極大的打擊。
”
“我隻是按無妄副閣主的命令辦事。
”
霄劍正色道:“無妄副閣主已經進城,您不如去找他談談。
”
“這,”王谏眉頭緊皺,“無妄副閣主年輕氣盛,做事容易沖動,很多事都是不能拿到台面上來講。
可霄劍,你在仁皇閣日子不短……”
“抱歉,貧道修的是劍道。
”
霄劍略微仰首,體内竟有铮铮劍鳴之聲,“若遇不平事,拔劍為蒼生。
”
“你!
”
王谏面色一變,顯露出自身道境。
霄劍卻是含笑搖頭,手中把玩着吳妄的令牌,似在說,都是副閣主一級、命令互抵。
正此時,一聲鑼響自城内各處回蕩。
隻見北面天空飛來數隻飛梭,護城大陣随之關閉,那飛梭中飛出道道身影,徑直落向場内。
卻是刑罰殿專職的差役,以及十多位刑罰殿高階執事。
他們剛一落地,拿起此前霄劍道人準備的名冊,立刻開始呼喊一個個姓名,不等那些被捉之人回應,就有差役向前,将他們壓去側旁。
很快,三堆人分成了十二堆,每個高階執事審訊一堆,場面熱鬧異常。
那王谏目光無比複雜,自空中注視着這一幕的他,此刻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于是,這位副閣主湊到霄劍道人身前,低聲道:
“霄劍,我跟你透個底,這件事若是這麼查下去,東南這一片,怕是都要換人。
仁皇閣沒有任何準備,你讓其他人怎麼想?
你讓那些為仁皇閣做差的人怎麼想?
不說其他,下面這些人就算做了些錯事,但他們本身對人域也是有功勞,也是有貢獻的嘛,你說抓就抓、說審就審,此不為動亂之根源哉?
”
霄劍道人輕吟一二,道:“呐,無妄副閣主回來了,您去找他談就是了。
”
王谏眉頭緊皺,還想對霄劍說什麼,霄劍卻已轉身淩空踏步,徑直趕到了那樓船之前。
樓船停下,懸浮于城中高樓之上。
其内先是飛出兩排仙兵,又有十多道身影憑欄駐足。
不少眼尖的修士,已是捕捉到了泠小岚的身影,一聲聲‘天衍聖女’在人群中來回傳遞。
那居中站着的青年道者,扭頭對身側之人說了幾句什麼,随後翻身躍過欄杆,身形直直落下。
他長發随風飄起,面容無比冷峻,修身的黑袍肅穆且威嚴,那雙平靜的眼眸下,似乎藏了火星。
他即将砸落在高樓之上,身形卻唰地向前飛馳,自空中掠過重重樓閣,闖入了仁皇閣分閣正殿正前。
有修士高呼金龍之名,殿前衆仙兵齊呼‘拜見副閣主’。
鳴蛇早已起身站在一旁,吳妄已安穩地坐在了那木椅上。
“審。
”
隻是一個字,卻仿佛蘊着莫名的力道。
刑罰殿衆執事、差役動作更為迅速,将刑罰殿近年來新增的百般‘武藝’盡數施展。
諸如‘單人輪流小套間’、‘神魂監察測謊法器’、‘心神沖擊咒’,雖非酷刑,但效果卻相當不錯。
兩個時辰後,夜色正濃,分閣正殿前燈火通明。
幾名刑罰殿執事一同前來,在吳妄面前支支吾吾說了幾句。
一人道:“殿主,後面可能會牽扯出總閣中人……”
“查。
”
吳妄面無表情地道了句,口吻雖清淡,但不容旁人有半句反駁。
幾人對視一眼,各自明了,轉身匆匆離去。
天将拂曉,雞鳴陣陣。
不少仙兵都有些瞌睡,而持續了一整夜的審問終于告一段落,一疊玉符落在吳妄面前,吳妄細細看過,擡手揉揉眉心。
吳妄道:“哪個叫米鐘?
拉出來。
”
立刻有仙兵向前,将那名渾身顫抖的天仙境老者,拽到了正殿台階之下。
那老者擡頭看了眼吳妄,又立刻低下頭去,高呼:“副閣主!
冤枉啊副閣主!
”
“東海之上,戰死将士的家人,是你派人害的?
”
“沒、沒這回事副閣主!
副閣主您莫要聽小人讒言!
”
“鳴蛇。
”
“是,主人。
”
鳴蛇擡手輕抖,兩名身着黑衣、半死不活的真仙砸落在這老者身旁。
這名為米鐘的老者額頭滿是虛汗。
“是你害的?
”
“副閣主,我、我隻是一時糊塗,被人求到了我這,我擔心仁皇閣名聲受損,才出此下策啊!
”
“被人求到了你這?
”
吳妄輕聲呢喃,慢慢站起身來,擡手一招,将一旁仙兵的長刀握入手中。
而後,渾身神力震蕩,道道星光彙聚。
一股不輸于天仙境巅峰高手的威壓,自吳妄身周緩緩蕩開。
那米鐘,此刻早已被禁锢了元神。
“換句話說,能求到你這,敢用這件事來求你的,肯定是你熟悉的之人,對嗎?
”
吳妄像是在說着家常。
“那這些人将你視為保護傘,将你一個這麼大的分閣閣主,看做是親生父母的孝敬。
那些本該在人域被人稱贊、被人敬重的戰死将士遺孀,還不是你害的?
”
“副閣主,屬下、屬下……你要做什麼!
”
米鐘擡頭看去,突然失聲呼喊。
他隻見,吳妄面露兇光,那雙眼向外突着,其内滿是血絲,手中長刀刀刃已蘊滿神光。
米鐘定聲道:“我好歹領正七階俸祿……”
吳妄一步踏前。
“無妄子!
”
一旁有人高聲怒斥:“你敢胡來!
”
鳴蛇秀眉一豎,乾坤中出現層層漣漪,将那名要爆發的副閣主直接壓下。
吳妄舉起手中長刀。
一股股星光凝成鎖鍊,将米鐘禁锢在原地,一根鎖鍊勒住這老者的嘴角,将他拉的向後仰身,露出了脖頸。
吳妄淡然道:“我可是壞人。
”
刀光斬落。
一顆頭顱抛飛而起,其内鮮血濺起數丈,濺在了正殿那刻着仁皇二字的牌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