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大的挑戰。

　　吳妄其實一直也沒搞明白鐘在說什麼。

　　但他很早之前就有一個概念，就是那個挑戰，是窮自己所有努力，都有可能無法達成的。

　　這讓吳妄本能的有些抗拒這個秘密。

　　另一方面，鐘一直在避免他的悲劇，推動事情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并在吳妄考慮到的、沒考慮到的環節，都會耐心地提醒吳妄。

　　甚至，鐘的能力就很過分。

　　時空回溯。

　　鎮壓歲月線。

　　逆着歲月而上。

　　這三點，無論哪個單獨拿出來，都是超越了帝夋、燭龍、第三神王這般至強者理解的絕世重寶。

　　但就算是這般寶物，以及鍛鑄了這般寶物的、某個時間線上走到時空終點的自己，也不得不采用這般‘作弊’的手段，來尋求更多的勝算。

　　自己現在走的這條路，是塑造一個完美的東皇。

　　沒有暗傷，沒有心底的遺憾，有着充沛的鬥志、旺盛的心力，以及一步步有計劃去掌控天地間所有大道的完全版天道。

　　甚至，東皇鐘在這個過程中，暗示、明示、百般設計，讓他吳妄走了捷徑。

　　背後的原因，似乎就是為了‘節約時間’，給他更多的時間去準備，去布局，去感悟。

　　到底是什麼樣的災難？

　　第三神王瘋了殺回來了？

　　第一神代再次降臨？

　　吳妄搞不懂，一直也沒有去問，但今日，神農的話成功激起了吳妄心底暗藏的渴望。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咳，不是。

　　這看似光明的旅途到底隐藏了什麼危機，現在就展現出來吧，鐘！

　　噹——

　　光明正大的鐘聲響起，吳妄周遭已經被氤氲的霧氣包裹。

　　一口大鐘緩緩浮現出了半虛半實的影子。

　　吳妄看着這口有些‘夢幻’的大鐘，看着鐘身上那寫滿了滄海桑田的印痕，心底微微一歎。

　　一團光影自大鐘前凝成，這次卻沒有化作吳妄的身形，反而是化作了一名少女。

　　身形窈窕，身穿短裙，那張臉蛋吳妄竟感覺有一絲絲熟悉，但斷定自己從未見過，這份熟悉感應該是……應該是……

　　“主人，這是根據您喜好調整過的外形。
”

　　鐘靈輕聲說着，還故意挺胸擡頭，讓那陡然而起的峰巒更顯曲線完美。

　　鐘笑道：“這樣跟您交談，更利于您對我的好感。
”

　　确認過眼神，是自己鍛造的。

　　吳妄問：“神農前輩的話，你應當知曉吧。
”

　　鐘靈默然。

　　吳妄擡手輕點，他感覺自己這一瞬與鐘連通了般，隻是心念微動，那口大鐘、這個少女，就自行飄到了他面前。

　　吳妄點出了一隻蒲團，道：“坐下吧，你我該好好聊聊了。
”

　　“主人能忍耐到今天，已經是很出色的定力了，”鐘靈低聲說着。

　　吳妄道：“是因對你足夠信任罷了。
”

　　鐘靈笑道：“主人成就天帝之位後，也學會籠絡人心了呢。
”

　　“這個……”

　　“主人，”鐘靈主動道，“您想知道什麼，我都可跟您詳細解釋清楚，包括未來的災禍，以及對您接下來力量修行和大道感悟方向上的一些建議。
”

　　她話語頓了下，似乎是在感應吳妄的心境。

　　鐘靈道：“主人您現在已經能控制心境躲避我的探查了。
”

　　“畢竟是你主人，”吳妄悠然笑着，“掌控天道，自身無時無刻不在通過天道感悟大道，道境在不斷向上推演，自然也能有一些本領。

　　談談吧，那個更大的挑戰到底是什麼。
”

　　鐘靈微微抿嘴，那張小臉上露出幾分楚楚可憐的表情。

　　這完全根據吳妄喜好設計的外形，此刻還真讓吳妄……

　　咳，這是一口鐘，一口鐘！

　　當天帝都會覺醒自己的禽獸屬性？

　　不過還别說，鐘靈這樣子還真挺水靈的。

　　“主人，您其實已經猜到了一部分，”鐘靈柔聲道，“關于未來的災禍。
”

　　“已經猜到了一部分？
”

　　吳妄不由得抱起胳膊，喃喃道：“你之前已經說過了，帝夋和燭龍不過都是我前進路上的磨刀石，燭龍這個敵人要好好利用、盡可能的讓我自身有較大提升，而不是依靠天道去直接鎮壓這家夥。

　　換而言之，那個災禍在他們之後……”

　　吳妄沉吟幾聲，問：“舊神？
”

　　“可能是，”鐘靈如此回答。

　　“可能是？
那，是天道産生異變？
”

　　“或許是，”鐘靈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呃，你的背叛？
”

　　“絕對不可能！
”

　　鐘靈差點跳起來，小臉漲得通紅。

　　這一刻，鐘靈那薄薄的嘴皮子顫動的飛起！

　　“主人您不要亂想，小鐘絕對且肯定不會背叛您！

　　我是您鑄造的，您就是我的父、我的母、我的一切，而且主人您在幾條可能性上，都是先鍛造出了我的雛形，而後不斷給我填充大道、增補材料，我與您的感情無比真摯！

　　僅次于泠主母和精衛大人！
”

　　吳妄尴尬的一笑。

　　該死的，他該不會在其它世界線上，真的跟鐘靈有超越物質層面的交流吧？

　　“咳，那個……”

　　“我的靈性隻存在于過往，主人，”鐘靈眨眨眼，莫名有些臉紅，扭頭看向了一側。

　　吳妄也默默擡手揉了揉眉心，淡定地把話題拉了回來。

　　“那好，你不會背叛我。
”

　　“主人您不該有這種念頭，咱們之間的信任，是您未來能戰勝災禍的基礎。
”

　　“你确定我可以戰勝那個災禍？
”

　　“不确定，”鐘嗓音低落了下去，“從當前您提升的速度來算，我們的勝算還是很渺茫，而且我無法推算具體的勝算。

　　因為到當前為止，在那三分之一、我能誕生的可能性時間線上，我們依然不知道敵人到底是誰。
”

　　吳妄如墜雲霧：“這是怎麼回事？
你詳細講講。
”

　　“主人，您沒有好奇過，在我最初誕生的那條可能性時間線上，後來發生了什麼？
”

　　少女鐘靈擡手勾勒出了一幅畫面。

　　那是東皇登基圖，她用來誤導帝夋，後來展示給吳妄看的東皇登基圖。

　　吳妄點點頭，問：“那我現在問，後來發生了什麼？
”

　　少女鐘靈笑道：“您經營着天地和天道，在大荒實現着您稱之為英特納雄耐爾的理想，并探索着人性、神性、獸性三者之間的微妙關聯。
”

　　“這……”

　　吳妄不由擡手扶額。

　　鐘靈輕輕歎了聲，低聲道：“既然您想知道，那您應該做好了面對這些的準備。
”

　　“嗯，”吳妄道，“說就好，我還沒那麼容易被打倒。
”

　　“正如主人您剛才所說的，舊神作祟、天道異變，都隻是可能發生的、導緻這個天地走上終焉的存在。

　　但那并不是注定會發生，隻是存在一種可能。
”

　　鐘盯着吳妄，那甜美柔滑的嗓音，多了幾分沙啞的質感。

　　她道：“為了方便您理解，我将我同時推演一條條可能性的導向結果，具化為一條條線。
”

　　那大鐘的鐘身上飛出了一條條淺綠色的‘枝丫’。

　　無數枝丫在蔓延，宛若一棵樹的樹根到樹冠。

　　而後，一條條枝丫分離了出來，在吳妄面前彙聚成了六條線路。

　　東皇鐘的少女鐘靈輕輕一歎，緩聲道：

　　“我将所有災禍分為了六類，三類是此刻根據您所掌握的天道，以及對大道的理解，就可以預測的。

　　第一類，天道異變。

　　您千防萬防，天道還是暗中産生了意識，且不斷排擠您，最後奪走了天地的控制權，産生了一個強大的意識體，且這個意識體的毀滅導緻了天地本源損毀。

　　第二類，生靈失控。

　　強大的人族不斷修行、不斷變強，哪怕您刻意去壓制，也無法讓人族停下修行的步伐，而随着天道的建立，人族修行時變得有迹可循，他們的頂尖強者能将自身大道展開，補全天道，從而獲得超然的地位。

　　這種高手數量一多，且人族發展到瓶頸期，就會将罪責怪罪于天道，覺得是天道束縛了他們、禁锢了他們，不應有命理一說，從而爆發大戰，導緻天地本源損毀。

　　第三類，大道之靈反撲生靈。

　　即舊的利益獲得者未能被天道根除，且快速适應了天道規則，成為了天道之下的一股洪流，與生靈撞的頭破血流，最後導緻……”

　　“天地本源損毀。
”

　　吳妄下意識接了一句，少女鐘靈輕輕颔首。

　　看吳妄眼中依舊滿是疑惑，鐘靈繼續道：

　　“後面三大類，是您現在無法預測的災禍，我簡單總結一下，分别是——大道失控且怪異蔓延、此前神代的強神異變，以及沒有邏輯、沒有道理的，天地突然衰敗。

　　自我誕生後，推演過的五百多條時間線上，所有的一切都歸于一個終點。
”

　　鐘靈的話語中帶着濃濃的頹然，而她面前飄着的那棵樹木開始走向衰敗，所有的時間線朝一點彙聚，而那一點便是永恒的黑暗。

　　“主人，并不是我不想将這些早早告訴您，過早告訴您，您也無法理解，甚至會過早地陷入絕望。

　　絕望就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我們一次次探索，一次次試圖沖過那個黑暗的節點，但最後的結果幾乎都是歸于虛無。
”

　　少女鐘靈吸了口氣，緩聲道：

　　“未來那個更大的挑戰就是，自此刻開始，再過一千九百二十五年六個月三十二天，天地本源損毀，天地歸于虛無。

　　無法斷定會發生哪種形勢的災難。

　　您如今正在走出的這條完美的‘時間線’，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您并不知，您的鐘為了塑造這個局面，到底做了多少事，在您即将出生的那段時間，我周而複始地盤旋在那短短幾年的歲月中，總共重複了三百餘次，為您鋪平一切道路。

　　但我隻能送您到完整的我所誕生的那個節點。
”

　　“完整的你？
”

　　“就是，天地歸于虛無的前一刻，”鐘靈輕聲道，“太一道現，您悟出了太一道，邁入了至強者之上的境界。

　　五百三十二條時間線上，您活了兩次，而後将兩句話刻在了我身上。

　　然後……您都選擇了在孤獨中自我毀滅。
”

　　言罷，鐘靈少女背後的大鐘緩緩向前，自正面緩緩浮現出了兩條重疊的銘文，甚至字迹都是重合的。

　　外面的那條是‘一切皆是虛妄’；

　　其内的那條卻是‘一切盡是真實’。

　　吳妄坐在那沉默了許久，東皇鐘緩緩隐退，少女鐘靈跪坐在那，等待吳妄開口。

　　過多的交流，讓吳妄略有些頭疼，這是歲月大道對他的幹擾。

　　但吳妄很快就調用天道之力抹掉了這點幹擾，擡頭看向鐘靈，緩聲道：

　　“你的意思是，天地必然終結，但形勢不确定，這背後似乎是存在某個推手。
”

　　“主人，”鐘靈道，“并不存在推手，不然對方的所有行為應該是有邏輯可尋的，起碼并不存在與我們類似的意識體做推手。
”

　　吳妄又問：“有沒有可能，這是一個表象與本質的問題。
”

　　鐘靈輕聲道：“那樣是因果颠倒，果來确定因，這違背了因果大道的基礎，也違背了事實存在的基礎。
”

　　“我簡單梳理一下。
”

　　吳妄揉揉眉頭：

　　“第一，天地因為某種内在原因會在同一個時間點走向毀滅，走向毀滅的路途不一定，但毀滅不可避免。

　　第二，悟出太一大道，就可踏過這次劫難。

　　第三，太一大道隻有在天地毀滅前一刻，萬物歸于混沌時，才有可能顯露，而我悟出這條道的可能性極低，大概隻有百分之零點四的可能。
”

　　“是的。
”

　　鐘靈對吳妄豎起了個大拇指：“不愧是我的主人呢。
”

　　“我覺得，這個問題是不是過分了，”吳妄納悶道，“天地毀滅導緻萬物歸一，所以有機會悟到太一道，而太一道是這個問題唯一的解。

　　打個比方，我隻有殺了龍，才能在龍的體内取到屠龍的寶劍？
”

　　“是這樣，”鐘靈少女努了努嘴，“這個天地就是很過分呢，我無數次試圖跟天地交流，試了各種辦法都無法獲得回應。
”

　　吳妄低聲道：“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在拿不到那把劍的前提下，完成屠龍。
”

　　“或者，”鐘靈小聲道，“您可以放低對自己的要求，不去拯救天地，而是護着自己能護着的愛人、親友離開。

　　隻要您能找到一條堪比太一的大道，且在天地毀滅時超越這個天地，就能完成這個使命了呢。
”

　　吳妄嘴角抽搐了幾下：“真是個不錯的建議呢。
”

　　“是的呢。
”

　　“好好說話！
”

　　“哎，是，”鐘靈低聲道，“因為您喜歡跟素輕大人鬥嘴，這樣可能會減輕您的壓力……”

　　“抱歉。
”

　　吳妄歎道：“這個問題還真棘手，而且就算你告訴我了，我也不可能告訴其他人。
”

　　“但主人，我們現在有着更多機會。
”

　　鐘靈柔聲道：

　　“這條神聖且完美的時間線，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調整的。

　　帝夋被我算計，成為了燭龍的人性，其實是給燭龍換了一個相對容易理解和控制的神魂，借帝夋壓制混亂大道。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曾幹預過伏羲大帝的卦象。
”

　　吳妄猛地擡頭，凝視着鐘靈。

　　鐘靈那張俏麗的臉蛋上，帶着幾分歉疚。

　　“吾來成為你的人性。

　　這句話聽着可能很有感覺，但實際上，那隻是為了完美時間線而進行的必要鋪墊。

　　伏羲大帝曾有過與神農氏一樣的覺悟，但他最終會失敗在帝夋的算計中，給帝夋造成暗傷，這個暗傷也是您在大部分時間線上能獲勝的保證。

　　最開始重塑時間線時，我不斷沿着這個思路去延展，幫助伏羲大帝把帝夋鎮個半死不活，但每次您都需要經曆太多悲歡離合。

　　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

　　隻有這次，我換了一條思路，沒想到推算出了一條完美的時間線。

　　幹預伏羲氏，讓伏羲氏成為帝夋的人性，試圖改變帝夋；

　　但伏羲氏本身是生靈，也并不完美，他的破綻就在于他長年累月的遺憾——無法突破薪火大道的束縛。

　　然後，我一步步算計，跨越了整個神農的機緣，終于利用歲月大道的共振，逼瘋了帝夋。
”

　　“你能重塑時間線？
”

　　“不然您如何完成回溯呢？
”

　　吳妄怔了下，皺眉凝視着鐘靈。

　　鐘靈低聲道：

　　“您所見的我，誕生于太一道。

　　曾經在最初那條時間線上誕生，并追随您征戰的我并不完整。

　　我的靈性隻存于過去，是因我在真正誕生之後，就被太一道送回了過往，自天地毀滅的那個節點逆流前行，試圖去修改一切，幫助您突破困境。

　　您不必驚訝于我的能力，因為這是您的賦予。

　　您也不必指責我做了太多事，一切都是您的意志在主導。

　　主人，您現在有着其它所有時間線上都沒有的條件，這還是第一次，天道在這個歲月節點就有了這般規模。

　　如果您能将天地間所有大道都集合起來，太一道自會顯現。

　　這個難題最理想的解不一定是太一道，還存在——天道進化、天地意志具象化這樣的可能性。

　　又或者，您解開了終極難題，完成了如女娲聖母一般的超脫。

　　而且，主人，我很早之前，就告訴過您，這個困境到底是什麼。
”

　　“嗯？
”

　　正飛速思索的吳妄怔了下，問：“你什麼時候告訴我的？
”

　　“很早之前，”鐘的笑容中流露出幾分得意，“我第一次在您面前顯露身形時，曾傳遞出了特殊的道韻，您那時候應該會下意識形成一個念頭。

　　這裡似乎是歲月的盡頭。

　　歲月的盡頭，不就是指的時間失去意義、時空的終結，天地的毀滅。

　　您三次重塑的時候，我也給您傳遞過這般念頭喲。
”

　　吳妄：……

　　“你覺得自己很幽默？
”

　　“不是的主人。
”

　　“去吧，我開始頭疼了，”吳妄低聲輕歎，“一千九百年，悟通三千道。
”

　　啊，已經開始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