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伏羲神韻
酒桌上,推杯換盞、其樂融融。
吳妄被雪鷹老人拉着一陣猛灌,但最後鑽桌子底下的,卻是霄劍道人和楊無敵。
泠仙子似是有些心事,戴着面紗并未取下,時不時還會對着面前那一塵不染的碗筷出神。
青鳥被老阿姨和沐大仙帶走,并未在此地與他們同桌,如此反倒輕松自在。
吳妄其實一直有些無法專注精神。
那摔落的酒杯,就如一塊大石壓在了吳妄心底。
他想忽略這般細節,但耳旁總是回響起那‘乒’的一聲脆響。
憑他這五年來的觀察和了解,睡神骨子裡其實是個懶散、膽小、好吃懶做且沒什麼大志向的先天神……
咳,閑雲野鶴、閑雲野鶴。
睡神老哥見到三鮮道人的反應這般大,甚至酒杯都掉了,又立刻開口遮掩,說自己不過是手抖了下。
一個先天神,手會抖嗎?
要說這裡面沒有故事,接連打死大司命、新雷神、老帝夋,吳妄都不信。
但三鮮道人到底……
照明法器照耀的光亮中,吳妄看到了此刻略帶醉意的三鮮道人。
如老樹皮般的面容上挂着惬意的微笑,那略微眯起的雙眼,又流露着對世态的安然;就仿佛,他此刻一覺睡過去,那股意識就會這般随風而逝。
吳妄有些不忍心直接問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身上的秘密還格外的多。
最起碼,此時來看,三鮮道人對人域并無謀害之心。
這老道就如一個普通修士,對人域懷揣着一份熱愛,有能為人域舍身的崇高品格。
雖說能确定這些其實已足夠了,但吳妄心底終究有些疑惑。
飯後,吳妄尋了個由頭,與睡神勾肩搭背,去欣賞九荒城的夜景。
霄劍道人見此狀,不用吳妄叮囑,他超凡境的仙識已盯緊了三鮮道人,在三鮮道人回房歇息後,又與雪鷹老人一同在附近喝酒聊天。
鳴蛇被吳妄留下,護在了林素輕等人身周。
這是吳妄最放心不下的。
“怎麼回事?
”
吳妄傳聲問了句。
睡神打了個哈欠,目光盯着迎面而來的異族女子,嘀咕道:“什麼怎麼回事?
”
“酒杯。
”
“手抖了嗎那不是?
”
睡神笑呵呵地說着,贊歎道:“老弟你看,這腿嗨,真帶勁。
”
“老哥你岔開話題的功力退步的厲害嘛。
”
“呵呵呵,”睡神幹笑了幾聲,又面露無奈之色,“這事跟我沒關系,我真的不想參與你們這些天地之争。
上次幫你出手催睡大司命,還好我躲的比較嚴實,後面發生的事也多,天宮顧不上我,不然天宮早就派強神來弄我了。
老弟,你就放過老哥吧。
這些事我真的不想參與。
神代更疊、生靈增減,這天地還是這天地,你多琢磨琢磨這些,少去弄那權謀之道。
”
吳妄嘴角一撇:“我這不也是被逼的嗎?
”
“我看你是樂在其中,漸漸迷失在了一聲聲副閣主的呼喚中。
”
睡神笑道:“其實你想想,這天地間真正的永恒是什麼?
道,規則,天地本身,以及能夠長生的你我。
無數歲月後,你會發現,自己不過是孤身一人,紅粉知己也罷、名噪一時也好,過眼浮雲。
”
吳妄笑道:“老哥你怎得開始說教起來了?
”
“這是說教嗎?
這是咱倆關系好了,多提點你幾句。
”
“所以說,三鮮前輩到底是……臻品大床,三張。
”
睡神搖搖頭,一幅‘孺子不可教’的無奈,喃喃道:“免了吧,這床睡的有些燙身子,其實我也不知。
”
吳妄:……
“那你抖什麼?
”
“被吓到了。
”
“你不知三鮮前輩是誰,怎麼還被吓到了?
”
“他不該存于世。
”
睡神低聲一歎,兩人身周環繞着淡淡的雲霧,隔絕了一切查探;
甚至連吳妄胸前的項鍊,微微閃爍兩次後,就沒了後響,讓星空神殿中的老母親一陣緊張。
睡神雙手交疊在身前,略胖的身軀微微後仰,目中滿是回憶。
“他身上,有你們人域伏羲大帝的神韻。
”
吳妄道心出奇的平靜,竟沒有絲毫震顫之感,立刻反問:“神韻?
這是什麼意思?
”
“這種事很難解釋清楚,神韻與道韻一般,籠統來說,神韻就是他給人的感覺。
”
睡神笑道:
“等你修為境界足夠高深,有那劉閣主的境界了,你就知曉何為神韻了;每個強者的神韻是不同的。
比如禦日女神羲和,她的神韻恒定又火熱;
又比如那月桂女神常羲,她的神韻始終帶着一點點清冷之意。
人族伏羲大帝的神韻,這我是絕不會認錯的,那畢竟是當年差點掀翻天宮的強者,準确來說,應當是生靈立于了大道的巅峰。
”
吳妄不由得一陣贊歎。
他又問:“三鮮道人跟伏羲帝君,能有什麼關聯?
”
“這就是詭異之處了。
”
睡神緩緩歎了口氣:“或許是伏羲帝君心有不甘,一縷神魂在天地間不斷流轉?
他還有什麼特異之處?
”
“他說,答應了旁人不能成仙,”吳妄負手輕吟,長發被夜風吹拂而起,面容上寫滿了思索。
睡神笑道:“成仙就是成道,自身大道初步凝結,道生長于仙軀之中。
在限制他成仙的,很可能就是帝夋。
随便托個夢,或是在三鮮道人體内放些阻隔,甚至直接威脅三鮮道人,你若成仙吾就弄死多少多少凡人……天帝要做到這些,簡直不要太簡單。
”
吳妄微微挑眉。
他與帝夋初次相見時,帝夋施展了‘凝固一瞬’的神術,最開始扭頭,就是對自己身旁之人說話。
帝夋當時說了幾句之後,自己才聽到他的嗓音。
很有可能帝夋當時來此地,也是要順便見一見三鮮道人。
是了,三鮮道人如果一直被天帝暗中控制,他與自己的相遇,很可能會對命途産生不可預知的影響。
此刻三鮮前輩突然蒼老,很有可能就是天帝暗中出手!
真相,隻有一個!
“恐怕沒這麼簡單。
”
睡神如此道了句,目中滿是疑惑。
“這三鮮道人對自己是誰,絕對毫不知情。
我推測,三鮮道人有可能本身就是個普通修士,但在無意間融合了很微弱的伏羲大帝之神韻。
”
吳妄緩緩點頭,言道:“這個推測倒是最靠譜,三鮮前輩對陣法之道十分的癡迷。
”
“想這個沒意義,”睡神笑道,“三鮮道人終究隻是個無法成仙的老道,老哥剛才暗中試探了他許多,連記憶都快給他掏空了,都尋不到任何不同尋常之處。
應該隻是沾染了神韻,看他第一眼着實把我吓壞了。
人域若是藏了個伏羲大帝,這天怕是真要翻了。
”
吳妄:……
“老哥你這!
”
“咳,咳咳!
不小心說漏嘴了。
”
睡神尴尬一笑,忙道:“放心吧,我隻是暗中查探,絕對沒有傷他。
”
吳妄卻也隻能搖搖頭、歎口氣,并未多說什麼,與睡神逛起了夜市,聊起了‘天宮小神眼中的伏羲’。
這個大荒活化石在身側,吳妄的見識,也被帶着蹭蹭上漲。
燧人屠神、伏羲演法、神農百草;
這些,都是人域之中、九野之内流傳的話題。
但實際上,這三位人域人皇,做的并不隻是這些,神農陛下尚未抵達自己的巅峰時刻,其他兩位先皇,都曾讓天宮衆神無法安寝……
睡神不斷說着,吳妄在旁仔細聽着,兩人身周包裹着淡淡雲霧,在夜市街巷走來逛去。
時而坐坐茶棚,喝兩杯清潤的苦茶。
時而說笑逗趣,言語不乏互相擠兌。
心欣矣,怡然自得。
……
又,兩日後。
“暫時不回人域了?
”
霄劍道人端着幾枚傳信玉符,皺眉看着面前的吳妄。
吳副閣主身周的星辰大道道韻漸漸散去,本自打坐的他,雙腿一抻、雙手向後一靠,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
他道:“回去有什麼用?
看他們在那吵嗎?
”
“可這……”
霄劍坐在吳妄身側不遠處,皺眉道:“你一直在這邊,若是被天宮得了消息,前來為難于你。
”
“沒事,”吳妄晃着腳丫,指了指天花闆,“我上面有人。
”
“這裡終究不是人域,”霄劍低聲道,“此前少司命他們又不是沒動過手。
”
“無妨,”吳妄大拇指指了指身後,“我後面也有人。
”
空氣中蕩起漣漪,鳴蛇一襲黑衣緩步而來,站在吳妄身後,修長雙目凝視着吳妄。
“主人。
”
“啊這!
”
霄劍道人隻覺頭皮發麻,一陣不明所以。
他問:“副閣主大人,您留在這,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嗎?
”
“隻是不想回去跟他們吵架罷了,”吳妄淡然道,“他們要不要北伐,可以由他們決定,如果确定了要向北打,那我自會全力出手謀劃。
能用十成力,絕對不掖着。
但做這個決定的過程,我就不參與了。
”
霄劍道人笑道:“你不開口,事情可就真沒辦法收拾了。
”
“呵,你把我看的太重了。
”
吳妄嘴角的笑容帶着少許譏諷,朗聲道:
“人心叵測、各為其位,每個人開口說話時,遵從的不僅是本心本性,還有他所站的位置,所處的立場。
幾次天宮與人域的沖突,人域接連獲勝。
道兄當我不知道嗎?
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為推翻天宮之後的遠大未來精心謀劃了。
林家的事就是最好的例證,林怒豪若是心底沒有個小九九,就算再被大司命壓制道心,也不會露出這般緻命的破綻。
人域之中并非沒有一心為人域、為人族的純粹之人,但道兄你也知曉,純粹之人很難走到高位。
”
“唉……”
霄劍道人搖搖頭,緩聲道:“看來你是真的不想管這事了。
”
“對外,我可以。
”
吳妄搖搖頭:“對内,讓老前輩自己忙去吧。
”
“可你終究要去面對這些,”霄劍道人正色道,“人域小金龍、天衍聖女相伴,這些标簽,已經将你推上了一個較高的位置。
”
吳妄不由得有些默然。
他看了眼神府仙台,那不斷跳動的炎帝令。
第一次回溯之前,他其實已經因林家之事,被那些觊觎人皇之位的勢力針對了。
後面他三次回溯破局,卻将此事掩了下去。
那王谏副閣主稀裡糊塗就被邊緣化,此刻猶自在那苦思冥想,到底從哪得罪了吳妄……
“說實話,我對人域有些失望。
”
吳妄緩緩舒了口氣,低聲道:
“我下意識的将人域當成了回憶裡的理想國,又被人域的繁華,人域一緻對外的理念所影響,對人域有着莫名的好感。
但回過神來,深入其中,去接觸、去觀察,才漸漸發現,人域骨子裡依舊是強者統治弱者的那一套,隻是外面的壓力足夠強大,才有這種繁榮。
天宮被推翻之日,便是人域四分五裂之時。
我不是很想去面對這些,也不想将自己的精力花費在這些上面。
道兄你知道的,我掌握着人域三成以上的寶礦與靈核源頭,我并不用去承擔很重大的責任,就能得到我想在人域得到的一切。
人皇之位,對我而言是單純的負擔,我沒有足夠的動力,去背負起這個責任。
而且,能去坐這個位置的人,不隻有我一個,老前輩必然準備了無數的後手。
”
吳妄話語落下,扭頭看向了不遠處的書架。
青鳥正注視着這邊,但……鳥的臉蛋和眼睛,實在難以表達出太複雜的情感。
“我大概明白了。
”
霄劍道人笑了笑,言道:“這些話,咱們私下裡說說就算了,很多事其實都是身不由己,也是時機還不成熟。
無妄你準備在這裡呆多久?
”
“等他們不吵了。
”
吳妄哼了聲,随之又擡手揉揉眉頭,“還要等我掌握一套陣法理論……終究是欠了三鮮道人的恩情,老人家壽元無多,我在旁陪伴也算還了恩德。
”
霄劍道人小聲問:“這位前輩的身份……”
“沒什麼特異之處,”吳妄道,“剛好,我約了半個時辰後,去後院小學堂聽課,道兄不如一起去瞧瞧?
”
霄劍道人略微思索,點頭答應了下來。
……
東海東南,臨近東南域的海域上。
一艘破船的遺骸散落各處,漂浮在海面上的屍身,吸引來了成群的海鳥,以及深海嗜血的兇獸。
一塊稍大的木闆上,幾道身影蜷縮成一團,護着兩名年幼的孩童。
木闆之下的海水中,一道又一道陰影不斷劃過。
有女童顫聲喊着:“娘,我怕。
”
帶着微弱法力的婦人将女孩用力摟住,忍着讓自己沒有哭出聲……
嗚——
不知何處傳來了土埙的嗚咽,周遭海水中,有幾顆生長着森然獠牙的魚首探了出來,看向了遠處海面。
那裡,海水泛起少許浪花,一隻獨角鳌魚緩緩漂浮了出來。
鳌魚背上坐着的那女子,身着青色長裙,裙擺宛若花瓣散落,自海中而來卻沒有被海水打濕半點,身周伴着金色的微光。
她雙手捧着土埙,靜靜地吹奏着。
那幾頭兇獸沉入海水,朝深海遊去……
百裡之外,那十多道本已退走的身形,此刻在海底同時停住步伐,轉身看向了青衣女子現身之地。
“神靈?
”
“為何這裡會出現神靈?
”
“早說了讓你們下手狠一點,非說她們孤兒寡母活不下去,哼!
”
“那神靈将他們帶走了……我們怎麼辦?
”
“你我不過真仙,如何與神靈相争?
回去複命,記得,就說我們快要殺了那幾個,結果被這個神靈逼走。
上面總不可能去找神靈質問。
留下兩人,遠遠跟上去,暗中盯着他們,看他們去何處,那神靈總不可能一直将他們留在身旁。
”
“是!
”
“剛才就該痛快些!
”
“遺患無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