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天帝出手，人皇拆招。

　　“妙啊。
”

　　事情往神農老前輩那裡一報，吳妄心态就變得無比輕松，隻覺渾身通泰，也沒了太複雜的念頭。

　　天塌下來有個高的人頂着，大樹底下也好乘涼嘛。

　　此刻，吳妄端着白玉凝做的【仿瓷】茶杯，看着面前懸浮的這張六尺長寬東南域地圖，神情十分悠閑。

　　地圖上上密密麻麻紮着數十根三角小旗幟；

　　這些分成了兩個主色調的旗幟，讓天宮和人域在東南那片大地上的勢力分布一目了然。

　　這是截止到六個時辰前，東南域的最新戰情。

　　雙方還是小摩擦不斷，大戰尚未開啟。

　　土神和劉閣主，似乎是達成了某種不戰的默契，但彼此都緊繃着心神，對峙區域稍有些風吹草動、都會引來大批高手探查。

　　吳妄并不是在研究什麼兵法韬略。

　　專業的事就交給專業的人才去做，人域培養了如此多擅長領軍的将領，也不用他獻什麼奇謀之策。

　　吳妄也就随便看看，讓自己有點事幹。

　　順便思考，該如何安排，在不驚動帝夋的前提下，讓三鮮老道與神農前輩相見。

　　他咂了口茶水，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在舌尖滑開，慢慢擴散之全身，元神安穩、心神不驚。

　　這茶，很潤。

　　側旁不遠處，睡神打了個哈欠，正躺在搖椅上小憩的他，突然喃聲道：

　　“那老道醒了，正猶豫要不要過來找你。

　　你自己看着辦吧。
”

　　吳妄将茶杯放下，傳聲道：“不管如何，稍後對這位前輩，咱們還是盡量尊重些，莫說冒犯的話。
”

　　“放心，”睡神打了個哈欠，“我接着睡，沒事不用喊我，最好有事也别喊我。

　　你要出門我可以幫你看家，不過最多就幫你護兩三人，這是咱們交情的極限了。
”

　　吳妄啞然失笑，又擡頭瞧了眼自己此前閉關的内洞。

　　那裡出現了道韻波動，應是泠小岚醒了。

　　好巧不巧，等泠小岚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出内洞，含笑看向吳妄，目中脈脈，笑意盈盈；

　　那三鮮道人也背着手從洞門處溜達而來，面色略有些蒼白，神情落寞。

　　吳妄看了眼左右，果斷做出選擇，扭頭轉向……

　　“小岚，收獲如何？
”

　　“道境提升了許多，”泠小岚柔聲說着，又對吳妄道，“你先忙就是，我要再閉關些時日，鞏固自身境界。

　　這次多謝你了。
”

　　“客氣什麼，”吳妄溫聲答應，目送她飄出洞府。

　　三鮮老道清清嗓子，順勢飄進了吳妄視線，臉上露出了幾分怎麼看都有些心虛的微笑。

　　“無妄，那個，貧道是來辭行的。
”

　　吳妄故作詫異：“辭行？
前輩你現在莫非要回東南域？
那裡即将爆發大戰，天宮此前不宣而戰，現在正跟咱們對峙。
”

　　“嗯，咳！
”

　　三鮮老道拿出了剛想的措辭，緩聲道：

　　“就是因這般，貧道才想早些回去，看有什麼能幫上貧道的那些異族朋友。

　　貧道已是風燭殘年，沒了什麼作用，若是能回去幫他們一把，也是不錯的事。
”

　　吳妄凝視着三鮮老道，後者也與吳妄對視，目中帶着無奈之色。

　　“前輩可是決定了？
”吳妄輕聲問。

　　“已有決意。
”

　　“那這般，”吳妄道，“我送前輩去東南域。
”

　　“無妄你去作甚？
”

　　三鮮老道急道：

　　“東南域如今風起雲湧，天宮派了這麼多兵馬，大戰一觸即發。

　　你是人域小金龍，剛在人域之内出了風頭、得了名望，對人域、對人族而言，都已是頗有分量的人物，更難得還如此年輕。

　　你去東南域，不正是給天宮當靶子？

　　無妄你且在家中安坐修行就是！
”

　　“哎！
”

　　吳妄笑道：“前輩未免也太小瞧了我，正是因東南域劍拔弩張，我才更要去到最前線。
”

　　“這？
！
”

　　三鮮老道瞪着眼，用力擺手甩袖，喊道：“那貧道不去了，不去了！
你可莫要送我！
”

　　吳妄眼前一亮，笑道：“當真不去了？
”

　　老道登時有些猶豫，目光時而渾濁、時而清澈，到最後卻隻是低頭一歎。

　　“你隻送我到東南域邊緣，切不可跟我一同進入東南。
”

　　“好，”吳妄痛快地答應了下來，心底劃過與這老道相見、相熟的種種。

　　“不管如何，我送前輩一程。
”

　　“善。
”

　　三鮮老道負手輕歎，并未為此事多争執。

　　……

　　兩個時辰後。

　　滅宗上空已懸浮等待了一陣的銀灰色飛梭，同時打開了兩側的‘艙門’。

　　十多道身影自裂谷飛出，男女老少幼魚貫而入，坐了個滿滿當當。

　　不多時，這飛梭關上艙門，周遭禁制開啟，朝東南的天空緩緩加速。

　　這次外出，吳妄自是有所‘安排’，本不想帶太多人。

　　但林素輕一聽少主要去東南域，一顆芳心就七上八下、左右難安，最後央着讓吳妄答應她一同随行。

　　吳妄并未多堅持，叮囑沐大仙幾句，讓這位半步超凡時刻跟在林素輕身旁。

　　同行的青鳥，卻是吳妄主動邀請的。

　　無他，接下來他們會‘偶遇’到神農陛下，小精衛跟着再合适不過。

　　最起碼，有她同行，可保證老前輩不會肆無忌憚地欺負他這個弱勢的北野少主。

　　泠小岚的閉關又續上了，此次外出并未相随。

　　季默和樂瑤本打算一同前往東南域，卻被吳妄嚴辭制止。

　　他們這對小夫妻修為不高，背後牽扯的勢力可不少，萬一出點什麼事，吳妄着實不好對季家老太君交代。

　　滅宗随行之人，自是少不了大長老和楊無敵，他們也算是滅宗戰力和污力的巅峰。

　　此次，吳妄特意喊上了妙翠嬌與茅敖武随行，想讓他們在神農老前輩面前多露個臉，對他們自有好處。

　　飛梭行了數個時辰，正逢西天落日時；

　　早已得到了吳妄暗中叮囑的大長老，自飛梭角落睜開眼來，皺眉道：

　　“宗主，此去東南域，不知是否會遭遇大戰。

　　老夫号血手魔尊，雖成就超凡并不算多久，但在人域也有不少朋友。

　　前路剛好是幾名熱心友人的住處，不如老夫跑一趟，邀他們一同趕去東南。

　　如此，也好多個照應。
”

　　吳妄正要點頭答應，另一側角落中的鳴蛇睜開眼來，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大長老。

　　還好鳴蛇尚未來得及開口，就被吳妄的眼神制止。

　　“那就勞煩大長老了。
”

　　吳妄含笑說着。

　　大長老立刻離了飛梭，讓這飛梭懸停了一陣。

　　三鮮老道并未察覺到任何異樣。

　　不過片刻，四道身影自遠處山林遁來，一同進了飛梭，讓飛梭内的空間頓時有些擁堵。

　　妙長老去跟鳴蛇擠了擠位置，一時間罪惡聚集、引人矚目。

　　林素輕将沐大仙抱在懷中，後者這時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沒了平日裡的調皮搗蛋，那雙大眼布靈布靈的眨着，異常的乖巧。

　　且看大長老帶回來的這三位高手。

　　最顯眼的是一名老妪，頭發花白、面容冷峻，梳着雲鬓、握持寶劍，身上的火紅色铠甲，與夏官火翎的戰甲款式一緻。

　　她目中蘊着神光，落座之後誰也不搭理，隻是靜坐在矮凳上。

　　居中的那位老者，身着黑袍、面容看起來介于中年與老年之間，道韻十分平和；

　　但吳妄一眼就認出了其真身，嗅到了那‘變身氣’的熟悉味道。

　　自是人皇炎帝神農氏。

　　不過……老前輩這變身氣，怎得比給他的那些變身氣，更純更濃郁？

　　好家夥，果然是留了一手！

　　大荒也有‘教會小的餓死老的’這般老舊思想？

　　哼，來而不往非禮也。

　　以後面對老前輩，他可要多留幾手才行。

　　神農身側的另一位老者，面容清瘦、雙目無神，已有十分明顯的氣血枯敗之相，氣質與三鮮老道倒是頗為相近。

　　他們距離各自的大限已不遠矣。

　　神農帶着這兩位高手入内之後，各自看了眼三鮮老道，就沒有了其他表示，時不時将目光落在吳妄身上。

　　飛梭前飛一陣，掠入了東海。

　　“三位前輩，”吳妄拱手笑道，“此去東南域，路途略有些遙遠，也盼着咱們能為人域做些貢獻。
”

　　神農老前輩微笑颔首，溫聲道：“能與小金龍同行，何等榮幸。
”

　　“啾？
”

　　青鳥歪頭打量着這個‘陌生’的老前輩，撲打着翅膀自側旁飛向吳妄。

　　吳妄肩頭立刻加厚了防觸薄膜的冰層，讓她能平穩地踩住，而吳妄自身不會昏阙。

　　青鳥對着神農喬裝出的模樣一陣猛看。

　　吳妄與神農面對面，卻聽到了來自仙台神府，炎帝令傳出的一聲感慨：

　　“像，但并非是先皇殘魂轉世。
”

　　當面傳聲已不足為道，這種面對面還要憑寶物對話，才算是大荒新潮！

　　聽聞神農這般言語，吳妄心底莫名松了口氣。

　　他元神對炎帝令問着：

　　“如果不是先皇殘魂轉世，那為何會有先皇之神韻，又被天帝直接威脅針對？
”

　　“還說不清。
”

　　神農表情含笑、沒有任何波瀾，但此刻對吳妄解釋這些時，嗓音又帶着幾分遲疑、少許思慮。

　　“但吾能感覺到，三鮮道人應是跟先皇有關，有可能是先皇留下的某種後手。
”

　　“前輩……陛下，”吳妄心底追問，“先皇為何沒有屍身留下？
”

　　神農默然，目中劃過少許無奈。

　　吳妄繼續對炎帝令道：“還請陛下言明，以免産生誤判。
”

　　神農的嗓音在吳妄仙府響起：

　　“據當時的傳言，先皇大限來臨的當日，隻身打入天宮，而後便沒了蹤迹。

　　在那之後，便是天宮大軍自北而來，人域的火之大道卻隐匿不顯，伏羲先皇大道崩隕，人域暗無天日。

　　吾早年被先皇選中，成為了人皇候選之一，自黑暗歲月一路沖殺，重新奪回了人域失地，成了新的人皇。

　　兩次人皇更替，确實如你所言，并非是誰誰指定，也非先皇一句話就能定下，而是在黑暗動蕩之中逐步完成。

　　先皇之屍身，吾找尋多年，沒有半點線索。
”

　　吳妄又問：“火之大道是在陛下身上重聚了？
還是在先皇崩隕時，就已寄托于陛下身上？
”

　　神農默然，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當代人皇凝視着吳妄，繼續在他心底道：

　　“伏羲先皇崩隕的情形，人域誰都不知，天宮知者甚少。

　　三鮮道人确實有與先皇相似之處，但也隻是相似。

　　吾懷疑，三鮮道人有可能是沾染了伏羲先皇的氣息，具體如何還無法下斷言。

　　三鮮之事是你發現的，無妄，你想如何處置？
”

　　吳妄仔細思考了一陣，并未糾結神農老前輩避開自己問題之事，在心底道：

　　“不管如何，都不能讓帝夋順心如意。
”

　　“善。
”

　　神農微微點頭，先是通過炎帝令答應了一聲，又直接開口，笑道：“無妄宗主，此去東南域，咱們可有明确的去處？
”

　　“去找劉閣主吧。
”

　　吳妄正色道：

　　“各位也知曉，我與咱們陛下手下的大臣們關系都不錯，東南域如今是劉百仞劉閣主坐鎮，我們直接去他那，讓他安排個事做。

　　雖我沒有官職在身，但憑往日交情，劉閣主應當會給咱們一份差事。
”

　　遠在東南域荒山野林中的劉百仞，此刻隻感覺自己超凡仙軀渾身難受。

　　飛梭内，吳妄話音落下，面前的三位老者各自點頭。

　　神農身邊的那名老者還誇贊了吳妄兩句，說他年少有為、剛正不阿、一身正氣雲雲。

　　吳妄也就當樂子聽，沒往心裡去。

　　青鳥拍打着翅膀離開吳妄肩頭，回了林素輕身旁，小腿彎曲、鳥眼閉起，在那裝睡裝小憩。

　　鳴蛇自是早已發現了異樣，但她老老實實駕着飛梭，履行着自己趕車的重則，并未開口多說半個字。

　　【主人給的命令，就是自己的全部。
】

　　三鮮老道一直保持着稍顯尴尬的微笑，時不時會出神，始終保持着沉默。

　　終于；

　　飛梭跨過東海，即将抵達東南域。

　　三鮮老道猶豫再三，還是對吳妄開口：“無妄，咱們說好的，你将貧道放在邊界就是。
”

　　吳妄道：“反正我也要去劉閣主那，前輩若是跟我順路，不如就一同行走。
”

　　“足夠了，到這裡真的足夠了。
”

　　三鮮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惶急，又強行鎮定了下來，笑容略有些難看。

　　他道：“無妄，你我相識一場，貧道有幾句話想送你。
”

　　“前輩，莫要搞的跟生離死别一般。
”

　　“這就是生死别離了。
”

　　三鮮輕聲說着，輕輕歎了口氣，神态反倒是放松了許多。

　　在衆人注視下，這老道抓住了吳妄的手腕，拍了拍吳妄的手背，慢聲說着：

　　“人在這世上，很多事總是身不由己，人的命途便是這般。

　　貧道有時很羨慕你，你很有主見，也又自己的想法，與你相識這多年來，每次與你交談，都會讓貧道有所得、有所感悟。

　　無妄，你今後必然會是一個大人物。

　　也不對，你現在已經是了，在人域混的風生水起。

　　貧道不過登仙境，連元仙的境界都無，與你相處時，卻感受不到你身上有半點壓迫之感……

　　罷了，貧道思緒混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總之你要多多保重自個兒，不要輕易涉險，遇事也多考慮。

　　還有，不要總将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多去跟其他人商量，也試着去相信你覺得可以信賴之人，一個人能做的事始終有限，很多人聚在一起，才能幹大事。

　　這些你拿着吧。
”

　　老道話語一頓，在袖中拿出了一枚手镯，放到了吳妄掌心。

　　吳妄忙道：“前輩，這使不得！
”

　　“裡面那些寶物、那些經文典籍，對你而言自不算什麼，”老道目中精光一閃，“但裡面還有貧道半生精力描下的諸多畫作。
”

　　吳妄反手将那翠綠色的手镯握住，定聲道：

　　“卻之不恭，多謝前輩！
”

　　“啊哈哈哈哈！
”

　　三鮮老道扶須大笑。

　　吳妄當着神農老丈人以及幾位前輩的面，将手镯淡定地收了起來，面不改色、氣不長喘，還道：

　　“定不會辜負前輩這些心血。
”

　　老道笑道：“學以緻用，最關鍵就是要學以緻用。
”

　　“嗯，嗯！
”

　　“好了，貧道該走了。
”

　　三鮮老道輕聲說着，目中隻餘釋然。

　　鳴蛇讓飛梭緩緩停下，下方便是一處山林；三鮮老道矮身出了艙門，又扭頭看了眼，對跟上來的吳妄擺擺手。

　　老道笑道：“去忙正事吧，不必多想起我。
”

　　言罷，老道踩着一隻蓮台，朝下方山林慢慢落去。

　　吳妄走向前，站在艙門處低頭注視，看着三鮮老道進了山林之中，看着這老道朝着東北方向貼地飛馳。

　　老道修為不高，飛的并不算快。

　　一時間，吳妄心底泛起重重念頭，又将這些念頭盡數壓了下去。

　　還不到感慨的時候。

　　飛梭隐入乾坤，船艙内泛起少許灰霧；神農炎帝已顯出本尊，大長老等人連忙起身行禮。

　　——此前大長老雖外出接回了這三位高手，卻不知他們身份，隻是按吳妄的叮囑行事。

　　青鳥啾啾叫了兩聲，略有些欣喜。

　　神農含笑擡起左手，本以為青鳥會展翅飛過來，展露一下父女之間的親近。

　　怎料青鳥頭一歪，跳到了林素輕背後躲了起來，故意裝作與神農不認識……

　　她可不能暴露。

　　雖然此時也隻有她和沐大仙，不知她早已暴露。

　　“咱們暗中跟上吧。
”

　　神農緩聲道了句，擡起的手掌淡定地撫了撫胡須。

　　“若此事涉及先皇與帝夋之争，那吾自不可袖手旁觀，也要出一份力。
”

　　衆人不明所以，起身低頭領命。

　　吳妄卻道：

　　“陛下，咱們不如兵分兩路。

　　我帶鳴蛇去劉閣主處吧，三鮮前輩的事，陛下您自己看着處置就是了。
”

　　他也怕自己跟上去，會因顧念與三鮮老道的交情，影響到神農老前輩的決斷。

　　“也好，”神農看向吳妄，“可需吾之印玺令箭？
”

　　“不用不用，我就是去随便逛逛。
”

　　吳妄連連擺手，招呼鳴蛇跟随，卻故意将其他人留在神農陛下身旁。

　　讓老阿姨、大長老等人在這裡表現表現，混個眼熟，說不定就能得諸多好處，搞點神農美顔丹什麼的。

　　吳妄在鳴蛇協助下，化作一縷青煙出了飛梭，又自遠處山頭現身，朝着飛梭離去的方向眺望。

　　這東南域……

　　“主人，可需挪移過去？
”

　　“不用着急，正常飛過去就好。
”

　　吳妄緩聲道了句，胸前項鍊微微震顫，蒼雪已在星空神殿中站起身來，天地間星光璀璨。

　　大争即來；

　　大鬥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