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楊無敵被帶離第四總殿，被搞去了一處十兇殿窩點，吳妄緊繃的那根弦總算稍微放松了些。

　　也算把無敵大仙暫時保住了。

　　就聽：

　　“首席長老有令，楊無敵今日開始在此地修行！
此間不可離開這處洞府半步，也不可虧待了。
”

　　“是！
”

　　随之就是一陣糟亂的腳步聲。

　　楊無敵偷偷睜開眼皮，瞧了眼洞口處亮起的結界，又繼續閉眼裝昏、内視自身，元神對灰氣傳念：

　　“宗主，我這……這接下來怎麼辦啊？
窮奇怎麼就直接對咱們出手了！
”

　　“安心，已經沒事了，你從現在開始就不要再摻和十兇殿之事。
”

　　吳妄道：

　　“第四總殿的位置，我已經确定了大概範圍。

　　你現在已經被窮奇盯上了，我會盡快安排人救你離開此處，内應什麼的，此後就别做了。

　　多大的功勞才夠大？
”

　　“謝宗主！
”

　　楊無敵聽聞此言心神大定，元神小人拍拍胸口，笑道：“區區兇神罷鳥，灑家會怕了他？
”

　　“嗯？
”

　　“是有點可怕哈……”

　　楊無敵有些心虛的喘了幾口氣。

　　吳妄嘴角微微抽搐，淡然道：“你可知，窮奇為何會如此輕易就退走，真以為是被我吓走的？
”

　　“不……不是嗎？
”

　　“自不是。
”

　　吳妄道：“這種兇神最是精明，他算的是價值與風險。

　　我隻是給他一點威脅，你在他眼裡，顯然不值得去承擔這微小的風險，這才将你直接丢出了十兇殿。
”

　　楊無敵的元神小人兒默默捂住胸口，仿佛被一把小劍穿了個透心涼。

　　吳妄又納悶道：“說來也奇怪，你道心本沒有縫隙，正常真仙境修士抵擋窮奇一縷神魂的侵襲，幾個時辰總沒問題。

　　這畢竟隻是窮奇一縷神魂，本身沒有多強的神力。

　　你倒好，給本宗主反應的空隙隻有片刻！
”

　　“這個……嘿嘿……體修嘛……”

　　噗呲，第二把劍交叉穿透楊無敵的元神。

　　“唉！
”

　　吳妄又是各種唏噓：

　　“如此一來，我費心全人域通緝你，隻是白白花費了人力物力；

　　内應這條線算是徹底斷了，你一舉一動都會被窮奇盯緊。

　　說不定，窮奇為了多踩幾條船，稍後還回來找你聊天，那時候才是麻煩啊。
”

　　楊無敵的元神顫個不停，一把把小飛劍透心而過。

　　“宗主！
屬下為您流過血啊宗主！
全人域通緝又是啥事啊！
”

　　“嗯，放心就是，一點小謀略罷了。
”

　　吳妄道：“倘若窮奇來找你，我自會幫你應對，你就在這安心呆着，順便加強點道心建設。
”

　　楊無敵元神不由垂頭喪氣：“屬下遵命，宗主您放心，屬下定不會見小利而失大節……”

　　“嗯，辛苦了。
”

　　吳妄笑了兩聲，那團灰色氣息便沒了動靜。

　　楊無敵元神長長地舒了口氣，在神府中癱成了個大字，隻覺得周遭一片白茫茫的，仿佛體力透支了，很是空虛。

　　……

　　‘那神是誰？
’

　　大荒西南域，窮奇洞府中。

　　化作中年男人身形的兇神窮奇，正在水池旁來回踱步，兇惡的面容滿是沉思。

　　突然遇到這般奇事，窮奇不得不忌憚。

　　那個楊無敵神府竟藏了先天神的殘念；那股氣息，那般大道波動，應是大荒古神無疑。

　　能活到今日的古神，哪個是好招惹的？

　　上一次神戰中，他窮奇不過是一隻實力不錯的兇獸，若是摻和進去，隻有給強大神靈賣命當坐騎的份。

　　若非人域崛起，天宮看中了他的本領，也不會将他提拔為神靈。

　　‘那個古神的道韻自是錯不了，氣息雖不算強，但這必然隻是一縷意念。
’

　　那兩句話，看似是在提醒他這個兇神之首，實際上是在警告他，讓他不要去天宮多嘴。

　　天宮……

　　窮奇心底略微有些糾結。

　　【或許，那真是某個古神正在複蘇的殘魂。

　　若将它捉去天宮，應當能得不少好處。

　　若是賣對方一個人情，今後再出現神代更疊，自己是否也能多個退路？

　　本座此次去天宮，也能察覺到天宮中不少神靈惴惴不安。

　　可惜了，那些無能小神本座也無法動，不然捉來幾個本領低微的美貌女神侍寝，也不失為一件妙事。
】

　　想到這般事，窮奇嘴角扯出了少許冷笑。

　　至于那個雄性人族——優質的傀儡随處可見，窮奇倒是沒有半點可惜之感，實在不值得為這般玩具承擔半點風險。

　　但這個古神……

　　“父親！
”

　　突然聽聞這般呼喚，窮奇停下踱步，寬袍一甩、翻回石床上盤坐，心神轉回了那名女天仙身上。

　　華府老妪跪在女天仙·窮奇身前，低聲道：“已将楊無敵安置妥當，派了十數名高手守在那。
”

　　窮奇道：“很好，多給他些好處，美酒美人任他享受，本座稍後還要用他。
”

　　“是，父親您放心就好。
”

　　“祭品準備好了嗎？
”

　　“已經備好，父親您随時可取用。
”

　　窮奇滿意地點點頭，這具女天仙軀殼的面容上露出幾分詭異的微笑。

　　片刻後，一處被陣法結界層層包裹的地下大殿中，數百道人影在血池中不斷哭喊、怒吼，他們的身體卻在血池中迅速消融。

　　一縷縷灰蒙蒙的氣息飄出血池，彙入女天仙·窮奇身前的寶珠中。

　　少頃，又是數十名修士掠過血池上空，數百凡人被扔了下來，身體被血池消融，提煉出道道灰色氣息。

　　周而複始、源源不絕。

　　生靈慘嘯之聲，持續了數個日夜。

　　……

　　季默養傷的仁皇閣分閣。

　　一座懸崖邊的閣樓中，吳妄身周聚了七八道身影，站在幾張地圖旁不斷讨論。

　　因商讨之事分屬機密，此地盡是吳妄能信任之人，有林素輕、沐大仙、大長老、霄劍道人、泠小岚，以及仁皇閣的兩位超凡境高手。

　　大長老沉聲道：“宗主，這個範圍還是太大了些，方圓萬裡之地，想要找出刻意隐藏的地下入口，頗為困難。
”

　　吳妄道：“用乾坤大道呢？
”

　　大長老道：“對方如果有擅長乾坤術法的高手，掩蓋乾坤異樣并非難事。
”

　　霄劍道人道：“若要重兵圍困，需要調動的仙兵太多，這麼大的地界也無法做到嚴密包圍。
”

　　泠小岚道：“那，通過他們的挪移陣法呢？
”

　　大長老搖搖頭：“挪移時，若是挪移陣一側被毀，穿梭乾坤之人便是超凡也要重傷。
”

　　吳妄沉吟一二，問道：“能不能這樣，我們找到外側的挪移陣，根據陣法的布置、陣法的結構，确定大陣的落點？
”

　　“無妄你可能沒細細鑽研過陣法。
”

　　霄劍道人笑道：“這個思路很不錯，但因每個修士布置陣法的習慣不同，其他人也很難辨識出這些訊息。
”

　　大長老也道：“宗主，這确實比較困難。
”

　　“既然這樣，”吳妄伸了個懶腰，“那來吧，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挨個分析，在這大片的荒山野嶺中，尋找到可能隻有井口大小的可疑之處。
”

　　“殿主去休息吧，”霄劍道人看着吳妄臉上帶着倦色，“這些事，我們來做就可。
”

　　吳妄擺擺手：“遇到強敵還要你們鬥法，看地圖也不算多累……素輕，去給大家準備些茶點宵夜。
”

　　林素輕答應一聲，轉身飄去暖閣外，沐大仙哒哒的跑了上去，顯然不想做這般枯燥的活計。

　　不多時，暖閣中挂滿了一張張地圖，吳妄和霄劍道人端着筆杆走來走去，不斷讨論着哪片地勢可能藏了大陣。

　　大長老因為‘略懂’雲鏡之法，每當吳妄他們确定一處可疑之地，大長老就用雲鏡仔細查看。

　　泠小岚在旁且聽且看，漸漸插不上半句話。

　　吳妄的思路跳躍之快，也就霄劍這般用快劍的劍道超凡，勉強才能跟上。

　　不多時，那兩位超凡境高手走去角落打坐，看吳妄的目光滿是感慨。

　　又過了一陣，大長老單手撐着額頭，坐在一旁開始小憩。

　　霄劍道人與吳妄端着茶壺，在剛送來的十幾份地圖前不斷讨論。

　　泠小岚等林素輕過來送茶，與林素輕一同出了暖閣，輕輕呼了口氣。

　　這處仁皇閣分閣修建在陡峭的山巅，吳妄住的暖閣也是此地風景最好之處，欄杆外便是起伏的雲海。

　　若是萬裡無雲的晴天，此地向下眺望，能見宛若銀絲帶般的河流，能見一片綠意中點綴的村鎮。

　　此時正是霧色彌漫的夜間，頭頂星辰依稀，大地朦朦胧胧，分閣各殿燈火通亮，别有一番景緻。

　　林素輕停在欄杆前，收起手中的托盤，扭頭注視着泠小岚，笑道：

　　“仙子也聽累了嗎？
”

　　“本想幫無妄兄一些的。
”

　　泠小岚目中不由帶上了少許失落，輕聲道：

　　“此刻卻發現，自己最擅長的不過鬥法，鬥法也隻是一名普通元仙。

　　道友不必稱我為仙子，你我互稱道友就好。
”

　　言說中，泠小岚已經走到了欄杆前，轉身看向殿内。

　　不同于林素輕倚靠在白玉欄杆、帶着幾分嬌懶的站姿；

　　泠小岚筆挺地站在欄杆前，裙擺不曾落地、腳底亦不曾觸碰木闆，那平時刻意隐藏起的傲人身段，也不經意間顯露了出來。

　　林素輕先是微微扭頭，随後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又低頭看了看自身腳尖，默默挺起了胸膛。

　　哼，咱們比比誰更敞亮！

　　泠小岚注視着吳妄的背影，杏眼中泛着淡淡的光亮，隻是靜靜看着。

　　林素輕糾結了好一陣，小聲問：“仙子，成仙以後，可以局部範圍重塑仙軀嗎？
”

　　“嗯？
”

　　泠小岚眨眨眼，輕聲道：

　　“不能呀，除非是遭了重創，才會選擇重塑仙軀，不然會對修行有較大影響。

　　想要邁入超凡，便是自身精、氣、神三者一同的升華，重塑仙軀必然會虧損本源。
”

　　“超凡呀……”

　　林素輕目光有些空洞，柔軟的身子宛若海草般搖搖擺擺，“我能成仙就不錯了呢。
”

　　泠小岚道：“道友資質其實已是上佳，何必如此洩氣。
”

　　林素輕抿了抿嘴，幽幽歎了口氣，又笑道：

　　“我其實對修道沒有太大的信心，本身也不如你跟少爺這般，是人域頂尖資質、頂尖悟性。

　　說實話，我平時不太敢想這些，道境決定了壽元，我又能陪少爺走多久呢？
”

　　泠小岚問：“你為何喊少爺而不是少……”

　　“怕被旁人聯想到少爺的身份。
”

　　“這般稱呼，又多了許多煙火氣。
”

　　泠小岚收回注視吳妄的目光，轉身看向山外彌漫的雲霧，溫聲道：“你聽過炎帝陛下與聽訞大人的故事嗎？
”

　　“當然聽過呀，”林素輕笑道，“這是咱們人域的佳話呢。
”

　　“聽訞大人是我們玄女宗一位祖師。
”

　　泠小岚道：“家師曾說，聽訞大人臨終前最大的遺憾，便是無法陪炎帝陛下走過最後一程。

　　你看，便是人皇陛下與聽訞大人都無法解決這般難題，咱們又煩憂什麼呢？
”

　　林素輕轉過身來，趴在欄杆上，笑道：“也是這般道理……”

　　“所以說。
”

　　泠小岚看着這位同樣容貌出衆的女子，繼續說着：

　　“修道之事與道侶之事，并不能混為一談。

　　道侶相伴走過一程，不必強求非要走到最後。

　　你未能陪滿他的人生，心底會有遺憾；他陪你走過了你的人生，心底隻有懷念。

　　隻要在一起就好了呀，何必多想後面呢？
”

　　泠小岚說這些話時，整個人都閃爍着光亮。

　　林素輕掩口輕笑，笑聲彙入晚風，飄去了殿内。

　　她道：“玄女宗莫非還有，能教人如何與道侶相處的功法？
”

　　“功法是沒有，但各位長輩都會教導我們這些。
”

　　泠小岚目中帶着幾分星光，柔聲道：

　　“師父就一直說，讓我做個敢愛敢恨的女子，道侶難求、良人難遇，仙人一生就算再漫長，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枯坐悟道。
”

　　“那仙子，”林素輕問，“你覺得，道侶所求的是什麼？
”

　　“這個因人而定吧。
”

　　泠小岚道：“輕浮浪子所求一夕歡愉，孤獨寂寞者尋一人為伴，男修圖那容貌出衆，女修圖那俊朗才情。
”

　　林素輕面露恍然，似是不經意般問了句：“仙子看我家少主呢？
”

　　“自是看他……”

　　泠小岚話音戛然而止，扭頭看着林素輕，俏臉迅速泛紅、脖頸都爬了些紅暈，嗔道：

　　“你怎麼還套我話！
我對無妄兄可沒那般心思！
”

　　“嘻嘻，仙子也會口是心非呢。
”

　　“這怎麼就是口是心非，我與無妄兄尚未共過太多患難，如何會有、會有……好你個靈寂修，你竟這般欺辱本元仙！
”

　　“咱們不是聊天嘛……哈哈哈，你不要過來呀！
”

　　林素輕笑的前俯後仰、宛若春花般燦爛。

　　泠小岚卻是越想越惱，戴着手套的柔荑前伸，還用仙力做了幾隻癢癢撓；

　　林素輕見狀連忙求饒，閃身朝側旁閃躲，兩人在山路上一陣嬉鬧。

　　一時景色絕美，惹來無數目光查探。

　　殿内，吳妄面色有些古怪，扭頭瞧了眼已經空蕩蕩的門前。

　　霄劍道人贊歎道：“很和諧嘛。
”

　　“道兄可莫要亂說，”吳妄正色道，“我跟泠仙子可真的沒什麼。
”

　　霄劍道人啧啧一笑，故意調侃道：

　　“沒什麼的什麼……是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妄你這般出色，招人喜歡也是正常，不要被亂花迷了眼就是；泠仙子可是名聲在外，你要好好珍惜。
”

　　吳妄：……

　　兄弟，你是真不怕被人皇陛下穿小鞋？

　　“忙正事了。
”

　　吳妄招呼一聲，與霄劍道人繼續在地圖上不斷比劃，大長老在旁振作起精神，等待着下一個‘雲鏡探測點’。

　　如此忙碌了整整三天，他們一無所獲。

　　吳妄、霄劍道人都是面帶倦色，坐在暖擱前的門檻上，情緒有點煩悶。

　　霄劍道人一拍大腿：“貧道去将那萬裡方圓用劍氣轟一遍！
”

　　吳妄道：“這邊剛有動靜，那邊肯定就逃了，咱們必須一擊緻命……這個第四總殿中的首席長老，若是能跟那個二長老一樣，沒事出來溜達溜達，該多好。
”

　　霄劍道人問：“對了，那個楊無敵怎麼樣了？
”

　　“他沒事吧。
”

　　吳妄神念包裹那團寶氣，瞧了眼楊無敵處所在，不由得皺眉、抿嘴，瞬間将神念抽回，扭頭呸了一聲。

　　霄劍道人納悶道：“怎麼了？
”

　　“不用管他，那麼小的洞府，住進去了三個女子，還在那一起劃拳喝酒！
衣服都沒幾件！
”

　　吳妄罵道：“等此事了了，當真要跟他好好算這筆賬！
”

　　“哈哈哈，内應還有這般好處？
”

　　霄劍道人笑道：“咱們接下來該如何做？
”

　　“在這個範圍的外圈，盡量多布置高手，但不要立刻搜查。
”

　　吳妄站起身來，正色道：

　　“破日宗那邊應該準備差不多了，他們與天火門的生死擂，就是咱們與窮奇正面較量之地，做好應對最壞情形的準備吧。

　　咱們近日出發，與季兄他們一同過去。
”

　　“最壞的情形是……”

　　“仙魔一場亂戰。
”

　　吳妄背負起雙手，眺望着天邊朝霞，“在人域之地，隻要有死傷就是我們的損失。
”

　　“不錯，”霄劍道人看了眼側旁山路，拍拍道袍下擺站起身來，“貧道去點兵點将，殿主此行，要能鎮得住這些宗門才是。
”

　　吳妄剛想叮囑不必太過鋪張，那霄劍道人身形一閃，已是沒了蹤影。

　　不遠處，泠小岚腳尖虛點，長發與裙擺飄舞間，已是握着玉笛飄飛到了吳妄面前。

　　“無妄兄，我剛聽聞一件事。
”

　　“何事？
”

　　“人域西南邊境，有百餘村寨一夜之間沒了人煙，仁皇閣正在調查此事因由。
”

　　泠小岚眉目間帶着少許不安，低聲道：

　　“我總覺得，此事頗有些……不祥。
”

　　“百餘村寨？
邊境之地？
”

　　吳妄思索一陣，“莫非，是被擄走了……此事讓仁皇閣查就好。
”

　　“嗯，”泠小岚輕咬下唇，又道，“前幾日與素輕玩笑的話語，無妄兄莫要放在心上。
”

　　吳妄背負起雙手，看着泠小岚，笑道：“我印象中的你，并不會被兒女情長占據太多精力，英姿飒爽、劍鋒犀利。
”

　　泠小岚歎道：“我是怕你誤會，萬一你起了這般心意，我此時尚不知該如何回應，怕太過草率，又怕因此……錯過……”

　　“放心，不會的。
”

　　放！

　　泠小岚秀眉輕蹙，“總覺得這句話有些傷人呢。
”

　　“主要是我自身還不允許，”吳妄左右看了看，又看着泠小岚，心底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将此事告訴泠仙子。

　　不怕其他，就怕自己耽誤了人家。

　　“走，跟我進屋。
”

　　“诶？
”泠小岚着實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