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絕非我方太努力,實是……
“嘶,疼疼疼疼——”
北境某處仁皇閣分閣,吳妄額頭貼着藥香熏過的毛巾,癱在木椅上一陣感慨。
酒真不是個好東西,能少喝還是少喝。
半神之軀也受不住啊這!
在一旁地上,霄劍道人正呼呼大睡。
那鼾聲比雲城之外雷神的咆哮聲還要震耳。
片刻前,吳妄被霄劍道人和大長老攙扶回了此處。
見吳妄面色有些蒼白、渾身直冒冷汗,霄劍道人就笑道:
“這酒真有這麼大勁?
”
吳妄也不多說,将大葫蘆拿出來,那霄劍道人微微一笑,劍指輕點,引出一縷酒液,張口喝下。
哐的一聲,很快啊,這劍修便躺下了。
也不耍酒瘋,也不亂鬧什麼,躺在那就睡了過去,酒品也算不錯了。
大長老見狀,很明智地收起了老人家的好奇心。
“宗主,”大長老溫聲問,“可需老夫運功幫您解酒?
”
“大長老坐下歇會吧,”吳妄咧嘴笑了笑,“稍後讓素輕幫我睡一會就好了。
”
幫睡?
這還能怎麼幫?
大長老那雙老眼中,頓時寫滿了過來人的欣慰。
“大長老你說,”吳妄嘀咕道,“這個睡神到底什麼意思?
”
大長老笑道:“他不是,被宗主您灌醉了,又有玄女宗的高人助陣,破了他的心防,然後這才……”
“他真實身份是誰,本真大道是什麼,他可是半點都沒吐露。
”
吳妄有些難受的閉上雙眼,低聲道:
“道酒威力不凡,他必然也是受影響了,酒蘊環繞他身,這是做不得假的。
有一點,假若他在此地的隻是部分意識,本體躲在暗處,卻是可以在我們面前醉了,但自身還保持理智。
這位古董神,還真是難纏。
”
大長老扶須輕吟,問:“那他為何要故意暴露這些?
”
“唉,嗨——”
吳妄嗓子尖發出一聲顫音,那青鳥撲閃着翅膀落在了側旁桌角,憂心忡忡地看着吳妄。
吳妄對青鳥淡定的一笑,想坐直身體,又有些有氣無力。
别人家的道酒:美酒摻了一點道韻。
老前輩的道酒:大道之中勾兌了一滴酒。
沒誰了。
吳妄道:“他這次來人域,應該不是抽簽這麼簡單。
”
大長老正色道:“宗主覺得,他在說謊?
”
“關于他自己的那些話,應該沒幾句是真的。
”
吳妄頂着快要裂開的腦殼想了想,小聲道:
“大荒已有漫長曆史,咱們人族崛起不過是在最近這個神代,就是遇到什麼老怪物,其實也沒什麼稀奇的。
他應該是感覺到了我和劉閣主的殺意。
此時告訴我們的這些訊息,大約是在我們殺了他之後,同樣能發現的異象。
簡單來說,就是他這分身如果被我們解決了,便能發現他的真身身份;但那樣他就與人域結了怨仇,沒辦法做牆頭草了。
橫豎都要暴露,睡夢之神這個假身份,他還想繼續用下去。
”
吳妄又咧嘴一笑:
“真說起來,天宮也是倒黴。
隻是大道特殊,本身沒多少城府的大司命身居高位,把持權柄;真正擅謀算的老神卻在明哲保身。
這就是唯大道出身論,而不是唯能力論,天宮用人之弊端。
”
大長老思索一陣,問:“宗主,此神會不會在故意吓我們?
”
“他接下來必然會給我們一些證明。
”
吳妄道:“他此次應該是嗅到了天宮的危機,趁機來人域,說不定是有意選擇人域作為藏身之地。
他此次透露這些,應是有意跟我們做個交換。
”
大長老納悶道:“交換?
”
“他手中掌握了大量的天宮隐秘,要一個人域庇護。
”
吳妄沉吟幾聲,看向大長老,嗓音都下意識變輕了些。
“在這個老神的判斷中,天地将會有大動亂……根據我此時所知的消息,這事八成是真的。
咱們人域能讓天宮忌憚,數次曆經黑暗動亂的年代,都頑強留存了下來,必是有什麼依憑。
我能想到的,是火之大道賦予的特性,以及伏羲先皇留下的後手,讓天帝、帝後這般強者不敢降臨。
人域的後手,可以對付帝夋,自可以對付燭龍。
”
大長老眼前一亮,身形微微後仰,小聲問:“這神考慮的如此深遠?
”
“應當是了。
”
吳妄輕輕呼了口氣,對大長老道:
“霄劍道兄睡下了,稍後勞煩大長老去找劉閣主禀告,就說我的建議。
第一,全面封鎖此事,如果有人走漏了半點風聲,今日出現在酒樓的各個高手,全體都去人皇陛下面前亮出自己神魂。
第二,稍後看他如何證明今日他所說話語的真假,若是不能證明,甯肯殺錯,不可留隐患。
第三,把那個神殿圍起來,等我這邊清醒了,去裡面搜搜看。
他不是說了嗎,真身藏在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是隐藏的老神,對天宮沒有歸屬感,隻是想大樹底下好乘涼,那就跟咱們人域之中,混迹于一些勢力的散修一般。
這些散修,一般會把家底放在什麼地方?
”
大長老略微思索,“帶在身上……明白了。
”
“哎——”
吳妄捂着額頭呻吟幾聲,“老前輩的假酒,後勁真夠大的。
”
大長老莞爾一笑,卻是起身告退,将霄劍道人攝來夾在肋下,又叮囑林素輕幾聲,讓她好生照料宗主大人,這才趕去找幾位閣主複命。
與此同時,那睡神的神殿中……
懵。
那如雲朵般的睡神床榻旁,睡神雙目發直、愣愣地坐在那。
幾十名美麗的侍者或跪或站在旁聚着,擔心地看着睡神;睡神雙手插在頭發中,一陣揉搓,最後長長歎了口氣。
他喃喃了聲:“越來越覺得,生靈的運勢到了。
”
“主人,怎麼了嗎?
”
“都去睡吧,沒什麼,”睡神揮了揮手,周圍這些人影各自行禮,低頭退去了神殿四面的各處床榻附近。
或是兩兩一對相擁而眠,或是獨自一人側躺平躺。
每個使者的睡姿都十分優美,優美之中,又有些……僵硬感。
“這咋辦?
”
睡神扶着額頭,嘀咕道:“人皇釀的酒勁怎麼這麼大,比起當年酒神的酒都不虛,對了,酒神怎麼死的來着?
”
他自那一陣念叨,時而嘿嘿笑兩聲,時而長籲短歎。
其實也是醉了。
“這個混賬大司命,”睡神咬牙切齒地罵了句,“偏偏非選中我了,真的是,信不信我亮出身份,直接把你拱下去。
不行,不能便宜了帝夋。
能讓我賣命的至強神,早就死光了!
”
他那白淨的面容上露出少許冷笑,但冷笑過後,雙眼又開始直愣。
那酒勁,就像是有人拿了個擀面杖,在他渾身上下,一遍又一遍地用力碾過。
他就不明白了。
他好好的在天宮摸魚,怎麼就卷到這大漩渦中來了?
此時還不算安穩,自己必須給那個無妄子證明,此前說的話都是真的,又要讓無妄子摸不準自己的底細。
不然這好不容搞出來的假身,危矣。
睡神手往後伸,在雲床中摸了一陣,拽出了一隻巴掌大小的木人。
他手指輕點了幾下,又對木人吹了口氣,這木人開始輕輕晃動身軀,伴着一縷縷青色光芒飛到側旁,化作了一名有着波浪長發和傲人身姿的美麗女人。
“主人。
”
這女人跪伏行禮。
睡神擺擺手:“去外面等着,有人來問你就去求見無妄子,然後恢複成原本的樣子。
”
“是,主人。
”
女人轉身而去,柔軟的腰肢左右晃動,那單薄的長裙裙擺随之搖晃。
睡神略微思索一陣。
這一手,足夠證明自己的實力了。
‘人域會不會不識貨?
’
如果不識貨,那他這假身不要也罷,也不用想着在人域這棵大樹下乘涼,直接躲起來等燭龍和帝夋的二次大戰結束再現身就算了。
“啊頭疼疼疼,再跟無妄子這隻小狐狸喝道酒,我就把神号改成傻神!
”
……
仁皇閣分閣,吳妄的屋内。
大長老走後不久,吳妄就躺在了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幾個問題不斷湧上心頭。
這個睡神是自己故意來人域的,還是真如他所說,因倒黴被選中來人域頒天帝旨意,被大司命間接坑了一把?
睡神的本體為何,吳妄并不關心。
他現在關心的,是睡神會對人域造成什麼影響。
天宮天帝當真不知自己手下藏了這種高手?
還是說,這又是帝夋的一步棋?
對于自己這個‘拉到妹子小手就算赢’的普通少主來說,這天帝的段位有點過于高了。
現階段真玩不過。
吳妄微微歎了口氣,眼底帶着幾分光亮。
罷了,這些問題讓老前輩自己煩去吧。
“素輕啊,素輕?
”
“來啦!
”
林素輕自側旁飄來,問道:“您喝點茶水嗎要?
”
“不了,先睡會,有人來找就讓他們去找劉閣主他們,别凡事都問我。
”
“好嘞。
”
吳妄熟練地伸出左手,林素輕立刻向前,在吳妄手背輕點了下。
白眼一翻,吳妄直接昏了過去,很快就起了鼾聲。
卟卟的聲響中,青鳥落在吳妄身側,歪頭看着吳妄的面容。
林素輕指了指門,蹑手蹑腳走了過去,開啟了這間屋舍中的禁制,并将此前就寫好的‘殿主睡了’木牌挂在門外。
袅袅仙光閃過,薄薄雲霧升騰。
床榻旁少了一隻青鳥,多了一名靈秀少女。
瞧她那婀娜身段,纖腰玉帶束,蓮足白靴裹,露出的背部白皙透亮、毫無瑕疵,如瀑長發半垂半挽,钿花步搖若加上了,都會顯得太過累贅。
林素輕瞧了眼這少女身前,不由得一手扶額。
不愧是人皇血脈,跟她這種凡俗女修就是不同,腰細身輕腿玉潤的同時,怎麼就還能保持這般……
一個仙子,一個殿下,就離譜!
“素輕姐,他真的昏了嗎?
”
“你多碰一下嘛,”林素輕目中帶着幾分促狹。
精衛卻是俏臉一紅,輕輕咬了下嘴唇,一根纖指慢慢探出,在吳妄手背上一觸即離。
吳妄鼾聲停止,再次經曆了一遍從昏到睡的過程。
随之,精衛輕輕松了口氣,注視着吳妄那方正面容,有些挪不開目光。
她慢慢坐了下來,挨着吳妄的身子。
那幾年,也是辛苦他了……
“報——”
門外突然傳來了輕微的呼喊聲,但這呼喊聲依然穿透了陣法阻隔。
精衛有些慌亂地站起身來,左右扭身不知該躲去哪,又蓬的一聲化作青鳥,張開翅膀飛去了不遠處的書架。
林素輕差點笑出聲,自顧自地走去門前,拉開木門。
門外有仙兵低頭行禮。
“林大人!
劉閣主請無妄殿主過去一叙!
”
“無妄殿主剛睡下,”林素輕左手背負身後,右手端着雲袖,緩聲道,“無妄殿主睡前交代過了,他此時十分困乏,請劉閣主不要凡事都來問他如何。
那睡神之事,若各位大人拿不穩,可上禀陛下,請陛下定奪。
”
“這……”
仙兵頓時有些為難,但還是低頭領命:“屬下這就回去複命!
”
“嗯,”林素輕微微颔首,轉身、關門,背影已是那般灑脫不羁。
待陣法開啟,她啧啧輕笑。
現在跟少主混的,她也算個‘大人’了。
青鳥自側旁飛來,落在林素輕肩上,卻并未再恢複人形。
半個時辰後,又有仙兵來尋。
林素輕開門應對,含蓄地表達着自己的不滿。
這人域各位大人們,怎麼就這般器重自家少主,讓少主休息幾天都不行嗎?
人域會出大問題嗎?
日月會停轉嗎?
那傳令的仙兵趕緊解釋:
“林大人,并非是閣主大人必須要殿主到場,而是那睡神的神使指名道姓,非要見殿主大人才肯開口。
”
“那讓她候着,我家少爺睡醒前,誰都不見。
”
哐!
林素輕将屋門重重關上,這次來的幾名仙兵面面相觑,卻也不敢說什麼,趕緊回去複命。
房内,林素輕拍拍胸口呼了口氣。
“怎麼樣?
咱兇不兇?
”
“啾!
”
“就是……别真有什麼大事,”林素輕有些不安地嘀咕着。
于是,又半個時辰後、再半個時辰後。
不斷有仙兵前來問詢殿主是否醒了,每次都被林素輕打發走。
漸漸的,林素輕也被問的有些上火,直接把去城中玩耍的沐大仙喊了回來,搬了兩張凳子,坐在門前。
那幾位閣主與少部分知情的人域高手,當真是抓心撓肺,頗為難受。
為何這般?
還不是那睡神派出的神使說了句:‘想知道我家主人的實力嗎?
請讓我見到無妄子大人,我自會展示給各位。
’
這般答案就在眼前,卻被一張紙給蓋上了。
而林素輕這個平日裡與吳妄形影不離的侍女,今日一戰成名,給諸位閣主和不少高手,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總算,吳妄睡過了一天一夜。
霄劍道人頭昏腦脹地趕來此地,又請來了季默、林祈、泠小岚,林素輕這才勉強答應喊醒吳妄。
“神使?
侍女?
”
吳妄打着哈欠嘀咕了句,換上一身袍子,鍍上冰晶薄膜,與衆人一同趕去了幾位閣主的落腳處。
季默、林祈、泠小岚三人,也順勢被帶去了坊鎮中的一處小院。
剛進院門,就聽劉百仞笑呵呵地道了句:
“唷,殿主大人睡醒了?
”
吳妄撇嘴皺眉:“我現在開始覺得,那睡神老哥說的不錯,生命的精髓就在于摸魚,我也要閑散起來了。
”
“行了,快過來吧,對方不見你不開口。
”
劉百仞招招手,那名神使也被帶入了院中,幾位閣主自屋内邁步而出,多重大陣蓋在了此處,仙兵盡皆退去。
吳妄轉身看着這神使,擡手摸了摸項鍊,緩聲道:
“你家主人要對我說什麼?
”
那侍女盈盈一禮,用妩媚的目光注視着吳妄,柔聲問:“大人覺得,我如何?
”
“挺好看、咳,一般,還行。
”
吳妄背負起雙手,問道:“這是美人計?
”
“我家主人并未讓我侍奉大人,”侍女柔聲說着,向前邁出兩步,慢慢卷起了左手的衣袖,指尖自手腕劃過。
一滴滴鮮血滑落,周圍人疑惑不解。
下一瞬,院内變得落針可聞。
那侍女身周突然泛起了一股股煙霧,身形突然倒下,化作了一隻巴掌大小的木偶趴在地上。
後面撒落的一連串血迹卻并未消散,甚至還散發着少許生機。
“造化生靈?
”
劉百仞雙眼瞪的跟銅鈴一般大小。
院中現出十多道身影,圍在了那木偶周圍,一個個面色都有些凝重。
吳妄卻是突然一笑。
“這家夥,用這種方法證明自己本身是個強者,卻又絲毫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當真厲害。
”
幾名閣主紛紛開口:
“能造化生靈,絕對是強神。
”
“怕是不輸大司命,這般強神來人域當真是被逼無奈?
”
“他圖謀什麼?
”
正此時,吳妄心底泛起一聲輕咦,卻是蒼雪道了聲:“他還沒死?
”
“娘你認識?
”
“聽聞過。
”
蒼雪道:
“這并非造化生靈,而是點靈之法,算是古神的标志,每個古神點靈的手段都不相同。
這個睡神自作聰明,以為如此能忽悠住人域,卻剛好暴露了自身大道本源。
”
吳妄納悶道:“這當真是強神?
”
“他如果本體出現,在哪個神代都會是高位神,”蒼雪道,“他既然不想暴露,咱們也不必去打攪,這個神脾氣古怪,做多反而不如不做。
”
“娘,這到底是誰?
”
蒼雪笑道:
“氣,就是氣息的氣。
天地間第一縷氣,清且濁,化而為神,名為氣神。
他的本源大道列序,介于陰陽與五行之間,十足的強神。
或者你可稱之為雲夢之神,他在第二神代時曾大放異彩,但後來就銷聲匿迹。
”
“雲夢之神。
”
吳妄眨眨眼,上輩子聽過的那個神名幾乎脫口而出。
雲中君!
?
那胖子的真身,就是大名鼎鼎的雲中君?
吳妄頭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在原地一陣踱步。
雲中君竟僞裝成睡神,混在了天宮之中,功績排名倒十五?
大荒摸魚第一神實至名歸!
随之,吳妄就開始思索,該如何将雲中君籠絡到人域陣營。
這放回天宮,萬一被啟用,絕對是比大司命棘手數倍的對手。
“閣主!
”
院外突然傳來一聲震耳的呼喊,有人域将領匆匆而來。
劉百仞大手一揮,各位高手隐藏起身形,大陣也露出了通路。
“怎麼了?
”
“北面,新的天宮來使!
”
這将領喘了幾口粗氣,定聲道:
“他們帶了個口信……那睡夢之神你們要殺就殺,想威脅天宮癡心妄想,睡夢之神隕落這筆賬,已記在了人域頭上!
就這些。
”
吳妄:……
大司命莫非在下一盤大棋?
他才是對生靈最親近的先天神,在暗中幫扶人域?
吳妄道:“閣主,立刻派人将這事去轉告睡夢之神,天宮已單方面宣布他隕落,再請陛下介入此事,這個神,值得陛下現身接待。
我們不圖他幫人域,最好是讓他兩不相幫。
造化生靈,可了不得了。
”
明裡暗裡的人域衆高手頓時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