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慘了。

　　三日後，吳妄目睹了神鬥的全過程，最後也隻總結出了這三個字――太慘了。

　　他倒不是心疼那兩個先天神，而是惋惜那些忠心耿耿，高呼為了某某神的榮光，卻最終成了爛泥的神将與神靈追随者們。

　　神戰最後是以一方認輸告終。

　　輸赢雙方死傷雖慘重，但那兩名先天神卻打了個‘點到即止’。

　　他們似乎完全沒有将神将、追随者的死傷放在心上，較弱的一方發現了實力有差距，便立刻喊停了神鬥。

　　反正最後跪下認錯的是敗者一方的神将，與神大人們無關。

　　神大人因折損了數千年的神力收成，回去後還對這些神将發一通火，又打又罵，醜陋極了。

　　嘛，介就是天宮。

　　吳妄慎重考慮了半天，還是打消了去找戰敗的小神‘做筆買賣’的打算。

　　他本打算，将那些戰敗神将買過來，自己稍作調教，應該能激發他們的複仇之心。

　　但轉念一想，如果自己搞走了這些神将，那名小神回返天宮之後，該神界之内的追随者估計下場會十分凄慘。

　　還是算了吧。

　　帶着少許感慨，吳妄瞧了眼滿是歡聲笑語的神殿，悄悄溜去了帝下之都。

　　八尊巨木之精宛若大一點點的綠植，散發着平和的生機。

　　在狐笙沒日沒夜的操勞下，吳妄神像的正面方向，已搭建起了一處小城。

　　圍繞吳妄搭建的那隻寶廁，十餘座頗有人域風格的高樓已拔地而起；

　　稍遠處，一排排漂亮的二層小樓搭建在地勢較高處，裡面已住了少許生靈，大概五六十之數。

　　他們每日祈禱，已經能為吳妄提供頗為微弱的神力，這讓吳妄不斷感慨：

　　‘蚊子腿再秀氣也隻有一點點肉。
’

　　在大長老的主持下，他的神界已經開始招納追随者。

　　與其它神界隻在乎追随者數量多寡不同，大長老對追随者有着近乎嚴苛的要求，心性、品行都要認真考察一遍，完全就像是在給滅宗招納弟子。

　　雖然大羿委婉地提醒過，如果按照這種嚴苛的條件招下去，就算他們把神界修的再漂亮，最後可能也隻是一座空城。

　　但大長老對此也有着自己的堅持。

　　“我們宗主在人域什麼地位，什麼高度？

　　絕非誰都能跟随，也絕非誰都能接近的。

　　在這天宮之地，我們不專納人族，而是招納大荒百族，這已是仁至義盡，如何能放低對宗主追随者的要求？

　　若真如此，怕是人域諸同族會心有不服。
”

　　大羿對此隻能報之以微笑，不敢反駁什麼。

　　這位妙老看起來，當真有些太過兇悍。

　　而這位妙老的厲害，大羿這一個月已經領教過數次，每次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但每次被胖揍一頓後，也都會得許多好處。

　　吳妄讓大長老教導大羿，大長老自是不敢大意。

　　雖未正式收徒，也不曾傳授臨風血煞大法，但大長老每次借着給大羿‘舒筋活血’的機會，都會耗費仙力為大羿淬煉戰軀。

　　大長老還給大羿鼓搗了一些藥浴，深度開發大羿的潛力；

　　等大羿能夠感受到天地間的靈氣存在，大長老還會從最基礎的吐納之法開始教導大羿，讓大羿修得納靈之法，擺脫對神力的依賴。

　　――大羿之前雖然接受過類似于‘星神賜福’的神力灌注，但他接納的‘賜福’并不排斥靈氣入體。

　　每個神對自己神将、追随者設下的規矩，多多少少都有所不同。

　　在帝下之都，神将被送來送去的情形時有發生，衆神大多不會設下這般限制。

　　吳妄這次下來時，剛好看到大羿盤坐在神像西北角的底座上。

　　大羿在那用力地呼氣、吸氣，似乎隻要呼吸的力氣足夠大，就能盡快地感知到靈氣的存在。

　　‘倒是挺努力的。
’

　　一抹血光劃過層層樓閣，大長老已出現在吳妄面前，對吳妄躬身行禮。

　　“宗主。
”

　　“大長老，”吳妄笑着打了個手勢。

　　大長老頓時會意，與吳妄一同遮掩身形，落去了神界邊緣的荒林，漫步散心。

　　吳妄傳聲問：“來天宮這些日子，大長老可有什麼感受？
”

　　“感受？
”

　　大長老身上的血袍不斷抖動，慨然道：

　　“出得人域，才知人域之好。

　　這帝下之都看似繁榮昌盛，但骨子裡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天宮汲取神力，生靈如牛羊牲畜，先天神高高在上，看一切如同草芥。

　　依照老夫看，這樣的天宮，必然會随着生靈大道的膨脹而逐步隕落。
”

　　“哈哈哈，這都是老生常談之事了，”吳妄笑容頗為爽朗，“人域大多都有這般覺悟，天宮的衆神卻依舊沒能醒悟。
”

　　“他們身在此中，不願去面對罷了。
”

　　大長老搖搖頭，嘴角滿是不以為然，但很快又道：

　　“生靈雖生生不息，但也有缺點，那就是容易青黃不接，一次盛世過後必有衰弱，周而複始。

　　天宮的神靈在天宮秩序的護持下，卻是穩固的，可長生不死，死了也能重塑。

　　哪怕我們能将一名神靈幹幹淨淨地抹殺掉，天宮也能很快再造一個神靈。

　　如若不然，我們人域每隔萬年發動一次神戰，有個七八次，早就能把天宮打落了。
”

　　“大長老所說不錯，神靈能夠重塑，确實是比較棘手的問題。
”

　　吳妄正色道：“如果沒有覆滅天宮、打破秩序，如燭龍那般的絕對力量，确實很難把天宮拉下來。

　　不過，凡事都不絕對。
”

　　大長老眼前一亮：“宗主可是找到對付天宮的辦法了？
”

　　“這個倒是還遠。
”

　　吳妄讪笑着道：“我隻是近距離感受到了神池的存在，發現這神池也并非完全穩固，有漲也有落，關聯十分複雜。

　　若是咱們能将天宮逼迫到神池見底的地步，人域也并非沒有獲勝的可能。
”

　　“唉，此事談何容易。
”

　　“路漫漫其修遠兮……一步步來就是了。
”

　　兩人此刻已是走出吳妄的神界範圍，見到了一處風景不錯的草地，就在野花叢中坐而飲茶。

　　吳妄問起了他來天宮後，人域的種種反應，大長老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一老一青叙話倒是頗為愉悅，隐藏身形也隻是為了不被人吵擾。

　　但讓吳妄與大長老沒想到的是，他們竟還會有意外收獲。

　　兩人剛入座不久，大長老正說起宗門内近來那些小崽子表現不錯，幾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就從兩人身旁路過，朝巨木之精腳邊摸去。

　　大長老眼一瞪，立刻就要起身，卻被吳妄擡手制止。

　　“先看看。
”

　　“是，宗主，”大長老安安穩穩坐好，皺眉凝視着那四名頂着不同獸耳的百族高手。

　　他們的目标似乎就是那株巨木之精，一路彎腰小跑，速度飛快地摸到了巨木之精投在地面的陰影。

　　巨木之精背對着他們，樹幹之上顯露出模糊的五官，兩隻大眼珠子睜開了一條縫隙。

　　吳妄也有些奇怪，嘀咕道：“這些家夥來這裡作甚？
有辦法對付這些巨木？
”

　　他正說着，隻見一名頂着豬耳朵、塌鼻梁、厚嘴唇的壯漢，在袖中鼓搗一陣，摸出了一隻黑黢黢的圓筒。

　　四人一同出手，将圓筒下端插入大地之中，其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神紋，一股股玄妙的道韻緩緩彌散。

　　正此時……

　　“這東西是做什麼的？
”

　　有清朗的嗓音在後面問着，那般自然、滿是善意，還透着一股莫名的道韻。

　　魔音灌耳。

　　有個驢耳壯漢頭也不回，愣愣地答道：“這玩意叫火毒筒，用一次就能讓方圓十裡之内的草木枯黃，平時價格貴的驚！
”

　　四人動作一頓，豁然扭頭看向身後。

　　血浪翻湧，血煞驚天，瞬間将四人卷走，隻留下了幾聲短促的慘嚎。

　　“火毒？
”

　　吳妄随手将那根管子攝到手中，仔細把玩。

　　此物的制造工藝，與人域的法器全然不同，此物相對而言較為粗糙，其上的神紋搭配也有重疊、沖突的部分。

　　所謂的火毒，應該是指其内蘊含的斑駁火精，在人域常見于匠師的鍛造台上，都需專門處置。

　　對于生靈而言，此物确實是劇毒。

　　片刻後。

　　四道身影被挂在巨木的一根枝杈上，大長老負手站在他們面前，身周凝出一根根血紅色的絲線，這些絲線盡數鑽入了這四名異族的眼眶。

　　看他們時不時渾身抽搐、時不時屎尿失禁的模樣，事後不死也廢了。

　　吳妄站在巨木之精的模糊面容面前，雙手不斷比劃，又不斷神念傳聲，叮囑了好一陣，才讓這隻巨木之精明白，它需要提防此類的敵人。

　　罵人都用‘榆木腦袋’，這些巨木的腦子确實有些不靈光。

　　“他們交代了嗎？
”

　　“交代了，宗主，”大長老低聲道，“是一個名為落羽神的神靈派來的。
”

　　吳妄心底暗贊，在嚴刑拷打之前先問問題，真是個不錯的習慣。

　　随之，他如數家珍般，嘀咕着落羽神的家底：

　　“落羽神，非天宮正神，神界距離此處大概三百餘裡，中間還隔着兩到三個小神的神界，是這附近還算不錯的一處神界。

　　此神神像高八百六十丈，大長老朝着那個方向看去就能見到，是個英俊的男神。

　　他有高階神将七名，低階神将三十六名，追随者一百二十餘萬，平日裡名聲也不錯，對追随者也較為溫和……

　　真會是他找我麻煩？
”

　　大長老沉吟一二：“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算計，想蚌鶴相争、漁翁得利。
”

　　“有這個可能，”吳妄看着這四名壯漢，淡然道，“那就把事情鬧大，看落羽神什麼反應，若是有人想借刀殺人，自是要揪出背後的元兇。

　　大長老放手施為吧。

　　我在天宮，最不怕的就是鬧事；也不必怕事情沒辦法收場，隻要鬧的足夠大，自會有人替咱們撐腰。
”

　　“是！
”

　　大長老定聲答應，目中滿是璀璨光亮，整個人都仿佛年輕了幾千歲。

　　當下，這位魔道超凡深吸一口氣，身周血氣陡然膨脹，化作漫天黑雲，卷着那四名異族壯漢，朝落羽神的神界而去。

　　這一路，萬物息聲，生靈戰戰兢兢，血煞大道凝出無數血色異獸，攪得方圓千裡人神難甯。

　　吳妄跳到了巨木之精的樹梢，靜靜凝視着這一幕。

　　大長老的修為，似乎又向前邁了幾個台階；假以時日，恐怕真的有潛力邁入破化、破虛之境。

　　雖然對這般長者，用‘他日可期’這般形容有些不太禮貌，但吳妄真有推大長老一把的心思。

　　不多時，落羽神界開始一陣喧鬧。

　　大長老遠遠地報上家門，自稱逢春神手下神将，将那四名半死不活的異族高手扔到了落羽神界之外。

　　“半個時辰内，給本座一個解釋！
”

　　大長老負手傲然而立，血色長發之内宛若藏了諸多異獸，此刻血煞大道鎮壓而下，讓小半個落羽神界鴉雀無聲。

　　“不然，本座就以他們是你們落羽神界之人論處，後果自負。
”

　　下方，十多名神将對視一眼，目中寫滿了警惕。

　　反倒是吳妄看着這一幕，略微有些失望。

　　大長老身邊還是缺個吆喝的，若是楊無敵在這，等大長老說完話就陰恻恻地說句‘我家大長老都兩三年沒吃人啦’，效果肯定十分出衆。

　　楊無敵去了何處？

　　吳妄倒是一直沒放松對這家夥的監管。

　　此刻，吳妄仙識搜過，被一股神力結界隔絕在外，又調用體内的那一縷‘變身氣’，聯通了楊無敵處的變身氣，頓時聽到了一陣……懂的都懂的響動。

　　好家夥，這就開始搞床榻交際了？

　　這才幾天呐？

　　是他這個宗主大人太純潔了，還是此地民風比北野還要開放！

　　吳妄也沒好意思直接窺探，注視着大長老與落羽神界交涉的情形，每過一陣就聽聽看楊無敵那邊是不是已經完事了。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吳妄撇嘴一笑，目中寫滿了輕蔑。

　　就聽楊無敵與他懷中之人在那溫聲說着什麼，除去那些肉麻的話語，還真有幾分‘幹貨’。

　　“……小糖心，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人域追随逢春神而來，逢春神就如我父親一般，我最是怕他被其他神靈針對。
”

　　“放心就好，我們家神大人可不敢招惹逢春神，那可是少司命大人的相好哩。
”

　　“真的嗎？
嘿嘿嘿，我不信。
”

　　“不過，我聽聞最近有幾位神大人被大司命大人招去了，好像是要找逢春神大人的麻煩，你可要小心些，可别被他們傷着了。
”

　　“能傷到我的不就是你了嗎？
小糖心，都有誰想找我們家神大人的麻煩？
”

　　“讨厭……我怎麼知曉……”

　　“啊哈哈哈，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

　　“哈哈哈，别撓我癢……無敵哥哥，人家說就是了，嗯哼……”

　　那邊的聲音開始豐富了起來。

　　吳妄淡定地掐斷了變身氣的聯系，仔細捉摸了一陣，身形悄然靠近了落羽神界。

　　不多時，楊無敵主動通過變身氣呼喚吳妄，上氣不接下氣地禀告着他剛探聽到的消息。

　　六位實力不錯的小神，在大司命那得了命令，暫時結成了剿滅逢春神神界的聯盟。

　　已經打探清楚的三名先天神，名号分别為：憐霧神、落羽神、晶瞳神。

　　“我知道了，辛苦了無敵。
”

　　“不辛苦……不辛苦，那我先忙了宗主！
”

　　“記得補補身體，”吳妄溫聲關切了句，楊無敵那邊趕緊告退。

　　憐霧、落羽、晶瞳？

　　吳妄擡頭看向眼前這十多座‘小城’拼湊出的繁華神界，表情有些冷厲。

　　楊無敵此刻距離此地超過一千三百多裡，且是神不知鬼不覺混入了那處較大的神界，攻略的目标也具有随機性。

　　換而言之，他這邊得到的消息，基本是可信的。

　　帝下之都也有自己的圈子，楊無敵在做的，就是想辦法融入這個圈子。

　　就是……

　　吳妄仙識瞧了眼那神界之中的情形，看着那滿街帶着犄角、身披鱗片的異族，心底默默為楊無敵豎了個大拇指。

　　加薪，必加薪！

　　“大膽！
誰敢在此地造次！
”

　　忽聽前方傳來一聲大喝，落羽神界中沖出七八道身影，持着兵刃、兇神惡煞，直接撲向大長老。

　　大長老嘴角帶着淡淡冷笑，五指前抓，瞬息間血浪滔天、陰風陣陣，陣陣狂風卷向沖來的異族高手，聲勢無比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