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空 虛 之 心【補更】
【你,還沒悟到嗎?
】
林祈聽着這句話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怎麼回事?
為什麼自己眼中的魔宗宗主無妄子,此刻身周竟散發出柔和的光亮,年輕的面容是那般悲憫慈祥。
悟什麼?
自己需要悟什麼?
他是炎帝令持有者,是人族近百年年青一代的領軍者,是!
【若是剝開你道心,其内怕是空無一物、隻剩虛妄,昨日你輸掉了道号,今日你輸了,我就給你一個道号。
就叫空虛劍吧。
】
幾天前的夜裡,這個男人便這般說着,眼底帶着幾分憐憫。
憐憫?
他林祈還需旁人憐憫?
他是林家之子,是軍中大将林怒豪的兒子,是林家未來的執掌者,還需要一個魔宗小宗主的憐憫?
“你……”
“嗯?
”
吳妄目光落在林祈身上。
林祈的道心忽然一顫;他看着面前的這道身影,身體沒由來的顫了幾下。
似是從神魂到身體,都已刻入了面對此人時的恐懼感。
恍惚間,吳妄的身形在林祈眼中起了變化;
他化作了一名身着戰甲的中年男人身形,此人正用那雙滿是失望的目光注視着自己,歎息中道一聲:
‘林祈,我對你太失望了。
’
林祈雙手顫抖了幾下,似是還想辯解什麼,但嗓尖像是被什麼堵住,呼吸都有些困難。
‘讓年輕一輩去仁皇閣赴宴,自是有安排試煉,你若是拔不得頭籌,就在那待着吧。
’
‘林祈,那個季默名聲已毀,你隻需一路向前修行就可,莫要多在意旁人。
’
‘林祈我兒,此次軍中各家的子弟比試,你需拿首位。
’
‘林祈你可知,若為父生在你這般好時候,定會壓制人域一應才華橫溢之人,成為下一任人皇的候選。
’
‘百年無法成真仙?
本将在他身上用了這般多寶物,你卻來告訴本将,他百年無法修成真仙?
’
‘哈哈哈哈,我兒林祈,有人皇之姿!
’
‘林祈,我對你太失望了。
’
圓頂軍營,吳妄面前。
林祈渾身宛若失去氣力,竟一屁股跌坐了下去,無神的雙眼倒映着吳妄那散發着淡淡仙光的身形,口中喃喃:
“父親……”
父!
?
吳妄緩步前來,走到林祈面前靜靜立着,在心底糾結要不要答應一聲。
算了算了,這便宜還是别占了,這家夥看樣子也挺慘的。
年輕人都挺不容易。
在之前‘并不怎麼激烈的交手’中,吳妄發現林祈道心深處藏着陰影,本還以為林祈是與十兇殿有關,類似于此前的‘王麟’。
萬萬沒想到,這還牽扯出了家庭倫理。
片刻後,林祈雙眼輕輕顫動,兩滴眼淚自他臉頰滑落,整個人散發着失意、頹然,又低頭看着炎帝令,愣愣地出神。
他喃喃道:“為什麼炎帝令不是唯一一塊,為什麼要有三塊,為什麼……”
吳妄緩聲道:“還悟不到嗎?
”
林祈微微怔了下:“我需悟什麼……術法我都學會了……陣法圖錄也已經背全了……”
“你終究是迷失太深。
”
吳妄的嗓音鑽入林祈耳中,鑽入林祈靈台,伴着陣陣誦經之聲,讓林祈深陷其中。
“何為執念?
又為何有怨念?
旁人強加給你的,終究是旁人的執念;旁人要你去做的,又如何是你想去做的?
林祈,這麼多年,你可有自己想做且去做了之事?
”
“想做……且去做之事……”
林祈嘴唇一顫,眼底浮現出一幅幅畫卷、一幕幕情形,卻發現絕大多數的記憶,都是那座閣樓的練功房。
他想到了少年時那位美麗侍女,但畫卷的最後,是那侍女被人押走,自己被關在房中繼續閉關修行。
而當自己要外出時,又會有幾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侍女出現在眼前。
“我想要什麼……”
“你想要什麼?
”
林祈愣了一陣,仿佛身處于一處黑白畫卷,天地蒼茫、各處寂靜。
他眼神漸漸空洞,道心迷迷蒙蒙,此刻竟尋不到一個可以脫口而出的答案,隻剩下那些單薄的往事,在反複呈現。
“我、我不知,我不知自己想要什麼。
”
“你連執念都是旁人給的,”吳妄溫聲問着,“那你到底,是為了誰而活着?
”
為誰而活,為了、為了父親而活……
為了父親滿意的笑容,為了父親那一句‘不錯’的稱贊,為了父親給自己畫出的前路。
“我為了自己!
”
林祈雙眼突然爆發出精光,嘶吼般強調着:“我為了自己而活!
我就是為了我自己活着!
”
哒。
一隻手掌輕輕搭在林祈腦門,微微揉搓了幾下。
林祈嘴唇輕顫,突然緊緊閉眼,一滴滴豆大的眼淚湧了出來,又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最後卻禁不住出聲嗚咽。
成年修士的崩潰,往往就是一瞬之間。
軍營各處,道道身影或是懸浮半空,或是站在屋頂,注視着這般的情形。
大部分人都是不明所以,但看吳妄時,眼底卻帶着幾分敬懼之意。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魔宗宗主卻硬生生擊潰了炎帝令持有者的道心,當真……
“啊――”
林祈突然仰頭大吼:
“父親!
我對你實在、太失望了!
”
吳妄輕笑了聲,轉身緩緩走向自己的木屋,隻留下了一句鼓勵的話語:
“啊,你是自由的。
”
……
半天後,正午時。
陽光透過樹梢,灑落在幾隻躺椅上;一陣微風拂過,光斑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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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木、吳妄、季默一字排開,戴着墨晶之鏡,大口大口吸着玉質的吸管,一直到各自酒杯發出‘嗬嗬’的聲響,齊齊打了個嗝、哈了口氣。
“爽!
”
許木舉着酒杯輕呼一聲,“你們兩個在這,真快活呀。
”
季默卻是面露糾結,扭頭看了眼滿臉淡定的吳妄,嘀咕道:“無妄兄,咱倆關系不錯吧?
你可别像對林祈那樣,沒事搞我道心。
”
許木也納悶道:“無妄你做了什麼?
”
“我做什麼了?
”
吳妄嘴角撇了撇,坦然道:“那家夥自己道心有縫隙,承受不住壓力崩潰了,有什麼好說的。
”
“道心縫隙?
”許木若有所思。
吳妄扭頭看了眼季默,後者下意識哆嗦了幾下。
“咋、咋了?
”
“季兄你童年過得如何?
”
“挺好的呀,”季默緊張到嗓音都變了,“小時候跟幾位表姐表妹堂姐堂妹玩耍,大家都沒有什麼壓力,修行都是随自己意願……我很自由啊,妄!
”
“那就好。
”
吳妄笑眯了眼,感慨道:“人域看似繁華,人域的天之驕子們看起來光鮮亮麗,實際上也有各種各樣不如人意之處。
不過季兄,有件事你須得注意一下。
”
“什麼?
”
“在女子國陷害你的人,可能不是林祈,”吳妄傳聲道,“林祈父親,也就是你說過的那位林怒豪将軍,還是要提醒下你家裡人多多提防。
”
季默面露不解,傳聲回道:“林怒豪将軍我接觸過,是個光明磊落、豪情萬丈之人。
”
“不一定,真是這種人,能把親兒子逼成這樣?
”
吳妄傳聲道:“看林祈今天的表現,當初那個要搞臭你名聲的,可能就是這個林怒豪。
他想給林祈鋪路,培養林祈成為人皇候選,林家又在暗中培養死士,這林怒豪本身絕對有野心。
總之,多多提防總歸是沒錯的。
”
“行,”季默果斷點頭答應,“我這就寫封信給家裡。
”
“還是回頭自己親自去說,”吳妄道,“小心為上。
”
許木突然傳聲:“林祈過來了,你們倆的悄悄話停一停。
”
吳妄:……
有必要琢磨琢磨加密通話了。
林邊,換了身衣袍的林祈猶豫徘徊了一陣,最終還是一咬牙、一跺腳,目光堅定地走向吳妄三人,又在幾丈之外停下身形。
吳妄主動開口:“此前赢你的東西一筆勾銷。
”
“不!
輸了就是輸了!
我林祈輸得起!
”
林祈朗聲答應,随後又邁步向前,走到吳妄面前,深深做了個道揖。
“多謝無妄宗主提點,林祈道心通暢,再無阻礙!
若無妄宗主不嫌棄,林祈願拜無妄宗主為老師!
”
吳妄笑了笑,言道:“我尚未有收徒的打算。
”
“老師,”林祈低聲道,“你可視我為仇敵、為同道、為陌生人,但弟子看老師,便是大道引路之人,執弟子之禮。
弟子是自由的!
”
吳妄:……
一旁季默扭頭憋笑,肩膀一陣聳動。
怎料林祈扭過頭去,注視着季默,歎道:“季兄,女子國之事并非我所為,應當是你誤會了。
”
季默眨眨眼,納悶道:“那我去找你質問,你為什麼應了?
”
“隻因,當時并不想在你面前露出半分怯意……”
林祈微微攥拳,本想哼一聲扭頭走人,但哼字到了鼻尖,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感慨道:“我已決定改頭換面,自今日起不被以前的自己束縛,所以我會坦率面對自己的道心。
季兄!
實不相瞞,我關注你很久了。
”
季默騰的一聲站起身來。
一旁吳妄和許木同時低頭讓墨鏡落下,雙眼滿是震驚地看着眼前這兩個俏公子。
季默跳到躺椅後方,失聲道:“林祈你這是什麼意思?
”
“季兄你不懂嗎?
”
林祈輕歎了聲,臉上帶着幾分失落,又擡頭看向季默,笑道:
“我其實,一直想靠近你,一直很羨慕你。
你可以不用被關起來修行,可以肆無忌憚跟女子玩耍,小時候你我第一次見面,我十多歲、你二三歲,你摔倒了就有那麼多人沖上去哄着。
我一直針對你,是因羨慕你,你在女子國的遭遇我聽聞了,确實感覺很爽快,但這事确實不是我安排人做的,我希望你不必如此嫉恨我。
”
“行、行,我知道了,”季默連連擺手,“林祈你别說了,你從小到大針對我的事,我不計較了,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
但我們之間……是,是有一定障礙的。
”
吳妄和許木對視一眼,兩人差點笑出聲。
林祈面容一黯,苦笑道:“果然,我這種人确實是該被厭惡。
”
“他不是厭惡不厭惡,”季默歎道,“我是不能接受這種形式,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喜歡女色,特别喜歡女色,我經常去花樓的。
”
“我也喜歡女色!
我也想去花樓!
”
林祈眼中滿是亮光:“咱們兩個是有共同愛好的,做朋友不可以嗎?
”
“朋友?
”
季默眨眨眼:“隻是朋友?
一起喝酒聊天吹牛逛花樓的朋友?
”
“嗯!
”林祈重重地點頭,臉上滿是期盼。
“嗨,你這,”季默着實松了口氣,自躺椅後站了出來,“吓我一跳,當朋友就當朋友,咱倆也算是發小了不是。
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下次去花樓帶你一起!
”
“好!
”林祈低聲道,“具體什麼時候?
我且做些準備。
”
“去花樓做什麼準備?
”
季默掐腰大笑:“到時候,你隻管跟我去就是了,我帶你見見世面!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對了老師,我們可以溜出去不?
儲物法寶可以還給我們嗎?
明天早上我們就回來!
”
許木黑着臉一甩衣袖。
哐、哐!
兩隻法寶鐵欄從天而降,将季默和林祈徑直扣住。
“來人!
給我把他們兩個吊去大營前,嚴加看管!
不準他們離開籠子半步!
”
林間立刻跑來一隊修士,又是好一陣喧鬧。
吳妄淡定地給自己換了杯酒,放了幾顆冰塊,聽着季默的求救和林祈那逐漸開朗的笑聲,不禁露出少許微笑。
他道:“許兄,喊幾個歌姬過來跳跳舞,給兄弟姐妹們放松放松?
費用我來負責。
”
“行!
”
許木滿口答應了下來:“遠近無戰事,偶爾小怡情。
”
“記得在他們倆籠子上蒙上布,以免聲色亂了他們道心。
”
“善。
”
兩人輕輕碰杯,各自笑了幾聲;這般消息一經傳開,軍營中也充滿了愉快的笑聲。
……
與此同時,某處燈火透亮的地下宮殿。
十多道披着鬥篷的黑影聚在一起,互相傳聲嘀咕着什麼。
“查清楚了嗎?
炎帝令持有者之一,此刻就在西北方向的【戊辰圓頂】處?
”
“就是那個得了炎帝令後,在仁皇閣主動現身的林祈,根據我們安插在仁皇閣之内的眼線彙報,他去的圓頂編号就是戊辰。
”
“這是魚餌罷了,那圓頂附近定藏了大批高手。
”
“如何斷定這是魚餌?
”
“其一,為何獨獨讓咱們知道了林祈的下落?
其二,林祈是林家之子,性情孤傲、資質出衆,但據咱們所知,此前早已有十數枚炎帝令藏在人域各處,林祈沒這個運道。
反倒是那個趴在地上就得了人皇傳承的徐展,有可能會是強運之人,當警惕。
”
“不管這個林祈嗎?
”
“先查徐展下落,甯可錯殺不可放過。
”
居中一人微微仰頭,露出那帶着青藍色胡須、滿是黑鱗的下巴,冷然道:
“若是一個月内尋不到徐展,就殺這個林祈,我們需盡快滅一滅神農的威風。
神農那番狂妄之言已惹怒了諸位父親,我們隻要有精妙的計劃,父親們或許會親自出手。
還有,傳來林祈下落這條訊息的眼線,即刻清理掉,不要留後患。
”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