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話,也是外面的人想說的。
作為一名修行者,腦子裡卻隻有隐居安樂,這算什麼修行者?
隻有凡人,普通人,才會想要這些。
秦風起身,輕輕拍了拍自己的手,他剛才試了一下,白菜下面的泥土很松軟,應該是日常有人在打理。
起身的時候手指上沾染了泥土,但他不覺得厭煩,因為這才是這世界該有的樣子。
秦風轉身,好像全然忘了自己還在擂台之上一樣,如同昨天沉浸于夢魇之内一般,此刻他看起來非常享受待在這方院子裡。
他走到石桌前坐下,甚至都沒回頭看院子門口提着劍的風行,提起溫熱的茶壺又倒了一杯茶水。
茶香撲鼻,讓人心曠神怡。
“我從來沒說過我自己不是個凡人。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發現不愧是自己的心境,就連這幻境之中出現的茶水都和他喜歡的口味一樣:“好茶。
”
看他這副樣子,風行忍不住皺眉,眼裡隐隐閃着怒意:“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是個凡人,為何還敢涉足仙門?
”
他問的這個問題,想必也是在場其他人想問的。
可秦風仍舊神色恬淡,反問一句:“凡人為什麼不能踏足仙門?
”
風行覺得他這個問題很可笑,就像是在胡攪蠻纏:“呵呵,既然你也知道‘仙門’,就該明白為什麼‘凡人’不能踏足。
”
“可是這仙門仙門,到底是是給規定的呢?
”秦風放下茶杯,一隻手撐着腦袋,轉頭看着風行,整個人絲毫不像是來打擂的:“你我皆是凡人,尚未成神,便沒有什麼差别。
”
“你說什麼?
”
風行握緊了忘憂劍,眼裡的怒意越發磅礴。
他這一生,最痛恨别人說他隻是個凡人。
就因為這兩個字,他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如今他覺醒了靈骨,十年如一日地修行,從不敢懈怠半分,就是怕有一天會看到曾經的悲劇重演。
可秦風這個凡骨,上來卻說他們都是凡人。
他算個什麼東西!
感覺到風行身上的戾氣更深,秦風好像毫無反應,拿着手裡的茶杯摩挲:“你不承認也沒關系,我也理解,好不容易覺醒了靈骨,怎麼還可能承認自己隻是個普通人呢?
”
“多少凡骨日思夜想,都在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覺醒靈骨,因為一塊骨頭,就可以讓人一夜之間飛黃騰達,甚至可以雞犬升天。
”
“一根靈骨,能讓多少姿勢平庸之人變成世人口中的‘仙人’,又能讓多少貧困之人從此受到萬人矚目?
”
“是了,多了一根靈骨,誰還願意做一個普通人呢?
”
風行覺得秦風的話很刺耳,也很諷刺。
明明他語氣平淡,但風行還是因為他的話感到了愠怒和冒犯。
“呵呵,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修行就是為了飛黃騰達?
庸俗!
”
他的評價外面的人也很贊同,秦風果然就是一個凡骨,永遠體會不到他們這些人的心境。
可秦風聞言卻是一笑:“我都說了啊,我就是一個凡人、一個普通人而已,自然是庸俗的。
”
“我從這塵世之中來,自然屬于塵世,我不庸俗誰庸俗?
”
“隻是我想請教一番,既然你們自覺不是庸俗之人,那我想問問你修行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
風行壓着内心的怒火,其實他不想再和秦風繼續交談下去。
他總覺得這個凡骨的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
此刻他們之間的交談,不僅僅是嘴上的交流,更是心境的交流。
他心如高山,秦風卻隻有一方小院。
後者顯得無比渺小,所以當風行看到秦風的心境居然隻有一方小院的時候,哪怕他再怎麼清心寡欲,也難免有得意一閃而過。
他冷眼看着秦風,卻沒有動手。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時候不該動手。
甚至本來能夠感受到他戰意的忘憂劍,當站在這間小院門口的時候也平靜了下來,風行竟然沒有能催動它。
于是他隻能不回答,用沉默來代表自己的态度。
但秦風壓根兒就不打算聽他的答案,而是站起身來,看着遠處的高山:“嗯,真不錯。
”
他說的是這座山。
“每個修士的心裡應該都有一座高峰,所有人在覺醒靈骨之後,都想着有朝一日能站在山巅,一覽衆山小。
也有人期盼着能飛躍高山,一步登神。
”
他轉頭,看向了風行:“所有人都盯着眼前的高山,忘記了身後的這一方小院子,可是所有人都忘了,自己的來處便是這樣一方小院。
”
“人摒棄了七情六欲,隻為了讓自己更加接近神。
”
“可是在成神之前,卻沒有人記得自己仍舊是個人。
”
“風行,你還記得麼?
記得自己當初為何要修行麼?
”
秦風目光灼灼,緊盯着風行。
兩個人距離這麼近,他沒法避開。
這一道道追問,讓風行覺得惱怒不已。
“少說廢話,你願意做凡人是你的是,我自有我的道。
”風行寒聲,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
“你的道?
我聽說你修的是無情道。
”秦風抱着胳膊點評道:“不錯不錯,确實是個大熱門啊。
”
“什麼熱門?
”風行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隻是你們這些修無情道的人好像都有一個誤區,總覺得無情無欲就是真正的無情道,但我看你……似乎還沒到家。
”
秦風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裡,坐在石桌前,淡淡開口:“從你忘記這間小院子開始,你就已經輸了。
”
風行愣住了。
因為在秦風的話音落下,同樣的一間小院子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那間小院子曾經短暫地帶給了他安甯,讓他覺得此生這樣就很好。
可是漸漸的,他已經開始忘記那間小院子到底長什麼樣子了。
他還想說什麼,秦風卻已經不想再聽進去了。
茶涼了,這場對決也該結束了。
他的心思從來不在什麼仙門,他想回家,回到隻屬于他的那一方“小院”之中。
“你我不同道,我也不再多言了,出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