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曖花憐夜陷罪人坑 2
謝憐道:“三郎,你當真沒事?
放我下來吧。
”
三郎卻道:“別下來。
”
謝憐一怔,心想:“怎麼回事?
莫非地上有什麼東西?
”
那一雙手還是緊緊抱著他,一點鬆開的意思也沒有,謝憐本想舉手,輕輕推一下三郎的胸口。
然而,這手剛放上去,他就記起方才摔下來被接住時胡亂摸索、摸到了這少年喉間那個堅硬的突起,又把手偷偷地縮了回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謝憐幾百年過來了都不知道“尷尬”兩個字怎麼寫,這時心中卻有個聲音一直在警告他,最好不要亂動手動腳,老實點兒。
這時,隻聽一聲飽含著憤怒與悲痛的咆哮,坑底的另一邊傳來一道淒厲的吼聲:“你們怎麼了!
?
”
這一聲是半月語,而聽聲音,正是被謝憐一起扯下來的刻磨將軍。
他本來便是死的,自然也沒摔死,隻是這一下摔得甚猛,估計也砸出了一個人形坑,嵌在裡面了。
而等他爬起來後,就開始大叫:“怎麼回事?
兄弟們,你們怎麼了?
!
”
他方才在高牆之上朝下呐喊,下面分明有成百上千個聲音回應他,彷彿坑底深處擠滿了嗷嗷待哺的洶湧惡靈。
然而,此時此刻,謝憐耳中聽到的,除了刻磨狂怒的悲吼,就隻剩下一片死寂。
他甚至連近在咫尺的三郎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都聽不到。
是的,他分明緊緊貼著三郎,可是,卻完全沒聽到這少年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刻磨大吼道:“誰殺了你們,是誰殺了你們!
!
!
”
阿昭掉下去時,還能聽到底下傳來蠶食生人的恐怖聲音,而三郎跳下去後,下面就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還能是誰?
想必刻磨也立即反應過來了,道:“中原人,該死,我要你們死!
”
雖然視物不能,謝憐卻仍能感應到危險正在朝這邊衝來,身體一動,道:“三郎小心!
”
三郎卻道:“不用管他。
”仍是抱著他,腳下微一挪步,似是轉了個身。
黑暗之中,謝憐聽到了一陣極其細碎的“叮叮”飛響,清脆好聽又激烈,轉瞬即逝。
待要再捕捉,刻磨方才一撲撲空,再次襲來,三郎又是輕輕巧巧地一轉,閃身避過,謝憐手臂不由自主地又攀了上去,緊緊摟住三郎,無意識間抓緊了他肩頭的衣物。
然而,這雙手抱他抱得極穩,閃轉騰挪,照樣托得穩穩當當。
隻是,謝憐時不時就感覺這雙手上有什麼冷冰冰的事物硬硬地硌著他,不由得怔了怔。
無邊無際的漆黑之中,一片銀光閃爍,四面八方傳來利刃飛割之響以及刻磨的連連怒聲。
那半月將軍似是傷得不輕,然而極為悍勇,仍未退縮,挾著一陣怒風再次襲來。
謝憐覺得他不能再這麼乾坐這了,道:“若邪!
”
那白綾應聲飛出,“啪”的一聲,似乎把刻磨抽得在空中翻了個跟鬥,摔到地上。
這一摔摔得刻磨咆哮起來:“你們!
兩個人!
二對一!
卑鄙!
”
謝憐心想:“你都要殺我們了還管什麼二對幾二對一、卑鄙不卑鄙,保命要緊,先打死再說。
”三郎卻是毫無笑意地哼哼笑了一聲,道:“一對一你也沒勝算。
你別出手。
”後面這句是對謝憐說的,語音低沉了一點,前一句裡的譏諷之意也消失了。
謝憐道:“好。
”說完,還是又提醒了一下,道:“三郎,不如你先放我下來吧。
這樣我很礙你事的。
”
三郎卻道:“不礙事。
你不要下來。
”
謝憐忍不住道:“到底為什麼不能下來?
”總不至於這少年喜歡抱著人打架吧?
三郎的回答隻有一個字:“髒。
”
“……”
謝憐萬萬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理由,偏生還說得這般認真,有點好笑,又有點難以形容的奇異之感,隻覺胸口莫名微微發熱,道:“你總不能一直這樣抱著我吧。
”
三郎道:“未嘗不可。
”
謝憐那一句隻是開玩笑,可三郎這一句卻是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了,他一時竟完全不知下一句該接什麼才好。
幾句話間,刻磨再次頑強不屈地在黑暗中發動了進攻。
三郎分明雙手都抱著他,卻不知用什麼方法,打得刻磨連連敗退,邊退邊吼道:“那賤人讓你們……”
這一句還沒吼完,隻聽“咚”的一聲巨響,一個巨大軀體轟然倒下,竟是被打得直接倒地不起了。
謝憐聞聲忙道:“三郎,你先別殺他。
我們要是想離開這裡,恐怕還得從他口裡問話。
”
三郎果然沒再出手,站定不動了,道:“本也沒打算殺他。
否則他留不到現在。
”
罪人坑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沈默片刻,謝憐道:“三郎,下面這些,是你做的嗎?
”
就算黑暗裡什麼也看不清,可這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和殺氣,還有刻磨方才那陣般悲痛憤怒的狂態,已經清晰地勾勒出這下面發生了什麼。
一陣靜默,謝憐才終於聽到了三郎的回答。
他道:“是。
”
意料之中的回答。
半晌,謝憐歎了口氣,道:“怎麼說呢……”
他思考了一陣,最終,語重心長地道:“三郎啊,下次再看到這樣的坑,你千萬不要再亂往下跳了。
攔你都攔不住,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啊。
”
似乎是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句話,三郎似乎噎了一下。
再開口時,語調有些怪異,道:“你不再多問點什麼?
”
謝憐道:“你還想我問什麼?
”
三郎道:“比如,我是不是人。
”
謝憐揉了揉眉心,道:“這個麼,我覺得沒什麼必要問。
”
三郎道:“嗯?
沒必要嗎?
”
謝憐道:“嗯。
有必要嗎?
是不是人,沒什麼關係吧。
”
三郎道:“哦?
”
謝憐在他臂彎裡抱起了手臂,道:“與人相交,看的是投緣不投緣,相性如何,又不是看身份。
我若喜歡你,你便是乞丐我也喜歡;我若討厭你,你就是皇帝我也討厭。
不應該是這樣嗎?
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所以,沒必要問吧。
”
三郎哈哈笑道:“嗯,你說的真是非常有道理。
”
謝憐道:“是吧?
”也跟著哈哈笑了兩聲。
笑著笑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忽然之間,終於反應過來了。
他居然就這樣一直被三郎抱著,而且最可怕的是,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姿勢!
這可真是要人老命了。
謝憐輕咳一聲,道:“那個,三郎啊,這種小事我們以後再說。
你還是先放我下來吧?
”
三郎似乎笑了一下,道:“等一下。
”
他抱著謝憐,似乎是往下走了一段路,這才輕輕放下了他。
謝憐落地,踩到了一片堅實的土地,道:“多謝你啦。
”
三郎並無表示,謝憐道了謝,擡頭向上望去。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明月,極為美麗,隻是被框在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內,令人聯想到那隻坐井觀天的青蛙。
他試著再次驅動若邪,向上躥去,然而,不出意料,若邪躥到半空就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阻擋了一下,反彈了回來,上不去了。
三郎道:“這罪人坑四周設了陣。
”
謝憐道:“我知道,試試而已,不試試總是不死心的。
不知道上面其他人怎麼樣了,那黑衣少女會不會把他們也掃下去了。
”
他把那吊在杆子上的少女突然發難、將一隊士兵都掃了下來的事同三郎說了,說了幾句,想往前走幾步,卻踩到一個東西,似乎是一條手臂,謝憐險些被絆了一下,然而很快便站穩了,三郎卻還是扶了他一把,道:“小心。
”
他輕描淡寫地加了一句:“我說了,地上很髒。
”
謝憐也明白那“髒”是指什麼,道:“沒事。
我想托個掌心焰,看看這下面到底怎麼回事,再做打算。
”
三郎沒有說話。
這時,遠處,刻磨森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為那賤人做事,我們國家千萬冤魂都會詛咒你們,詛咒你們!
”
謝憐回過頭,用半月語道:“刻磨將軍,你說的那個……到底是誰?
”
刻磨恨聲道:“何必假問?
那個妖道!
”
謝憐道:“是那在城裡遊蕩的女冠嗎?
”
刻磨惡狠狠呸了一口,看樣子就是了。
謝憐道:“你不是效忠於半月國師嗎?
”
刻磨被這個說法激怒了,大罵道:“我,刻磨,永遠不會再效忠於她!
我饒不了這個賤人!
!
!
”
緊接著便是一長串嘰裡咕嚕的咒駡,刻磨情緒激動,語速極快,快到謝憐到後來已經一臉懵然,完全聽不懂了,隻好偷偷地道:“三郎,三郎。
”
三郎便道:“他在罵人。
說,那個女人出賣他們的國家,打開城門放中原的軍隊屠城,親手殺害半月國的國民,把他的兄弟們推到這個見鬼的坑裡。
他要再把她吊死一千次,一萬次。
”
聽到這裡,謝憐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出了偏差。
他方才說的“在城裡遊蕩的女冠”,原本是指那白衣女子。
可現在,刻磨口口聲聲稱那半月國師為“賤人”,又說那國師把他的兄弟們推到這個見鬼的坑裡,而方才那黑衣少女將士兵們掃下高牆時,也聽到刻磨罵了一句“又是這個賤人”,再加上最後一句“再把她吊死一千次”——謝憐忽然發現,他們在談論的,好像根本不是一個東西。
謝憐打斷了刻磨的咒駡,道:“將軍,你說的半月國師,是那吊在罪人坑杆子上的黑衣少女嗎?
”
刻磨道:“不是她還能有誰?
!
”
“……”
那像屍體一樣吊在長杆上的瘦小黑衣少女,居然才是真正的半月國師!
可若是如此,那在半月城中悠悠閒逛著、並說要殺光他們的白衣女冠,和與她同行的黑衣女郎又是誰?
那黑衣少女身法詭異莫測,能在瞬息之間將數十名兇悍勇猛的半月士兵掃下高牆,又為何會被吊在罪人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