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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第6卷殿前歡 第58章 歸宗

慶餘年 貓膩 5188 2024-01-29 20:04

  正如抱月樓上那些人曾經說過的一樣,京都已經太平了一年,最大的原因自然是因為範閑被放逐到江南整整一年。

   而隨著範閑的返京,平靜的京都再也無法保持表現上的平靜,一方面是他這個人恰好堵在諸般勢力的對衝點上,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做事的風格和所謂詩仙面貌完全不似,甚至比這慶國裡大部分權貴的風格都要厲狠太多。

   山谷裡的狙殺,京都夜裡的刺殺,某些人悄無聲息的死亡,某些官員大受屈辱的入獄,一椿一椿,讓京都權貴們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範閑的力量和決心,讓他們想明白了,小範大人在江南春光明媚地養了一年,並沒有讓他的心性變得溫柔太多。

   範閑回京,震驚之事接連發生。

   最近的一椿事情,便是北齊朝廷腆著臉湊將過來,很無恥地表示了對範閑的愛意,異常惡心地批評南慶朝廷沒有把小範大人的安全保護好!

   滿京皆荒唐,皆憤火。

   換成另一種表述來說,這是慶國內政,什麽時候輪到你這些北齊的腐儒來吱聲兒?可是北齊人就是吱了聲兒,還吱的格外大聲。

   範閑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雖說聰明的人們並不相信他與北齊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結,因為北齊的這手段太幼稚,可是……慶國的權貴百姓們心頭還是有些不舒服,相當的不舒服,投往範府的眼光有些複雜。

   這件事情的風波還沒有平息,隻不過是兩日之後的大年初一,整個京都又因為另一件和範府有關的事情,變得惶恐了起來。

   ……

   ……

   天上根本一絲亮光都沒有。

   範閑坐在馬車上,揉著有些發澀的雙眼,心裡想著,祭祖用得著這麽偷偷摸摸?昨天是除夕,一家子人打了通宵麻將,範思轍和林婉兒瓜分了全家人的財產之後,牌局方終,可是一家子人就馬上上了馬車,出府而去。

   一路都有範氏大族別房裡的馬車匯到了一處,雖然各房裡都平靜著,可是這麽長的車隊,陣勢確實顯得有些大。

   範閑心裡有些隱隱興奮與緊張,他是頭一次祭祖,所以不清楚祭祖應該在五更。
因為去年範府祭祖時,自己與婉兒是呆在圓中,隱約記得應該是下午才對。

   他看了一眼身邊沉沉睡著的思轍,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在自己的馬車上,想來慶國沒有哪個衙門敢不長眼來搜索思轍這個欽犯。

   想到今天自己終於可以入祠堂,他的笑容一直浮現在臉上,無法褪去。
他也不清楚父親入宮是怎樣和皇帝談判的,但到最後,很明顯那位皇帝老子無奈點了頭,太後也保持了沉默。

   說來也是,既然你皇室不能給自己一個名份,難道還想讓自己一輩子都沒個靠得住的姓氏?

   範閑冷笑著,其實他能猜到父親與皇帝談判的結局――皇帝封自己澹泊公,在他看來已經給足了交待,而且眼下的局勢,皇帝也確實需要範閑明確一下身份,免得把自己幾個兒子爭家產的買賣搞的更加複雜――監察院的削權是遠遠不夠的,範閑要想一直在權臣的路上走下去,首要的便是把自己從皇子們的隊伍裡搶先把自己摘出去。

   車隊不知道行了多久,又在城門處等了一會兒,等城門甫開,便在兵士們熟視無睹的目光裡駛了出去。

   沿著官道一路向西,終於進入了範閑曾經來過的那個田莊,範氏的祖業。

   三十幾輛馬車依列停在了宗族祠堂的外面場壩上,早有田莊裡的人們前來接應著,年年如此,都已經做成了熟練工種,提供給女眷們暫坐的竹棚早已搭了起來,柳氏婉兒思思,還有其他幾房裡的長輩婦人都被接到了院子裡歇息。

   如今的範族族長,戶部尚書範建站在宗族祠堂的台階下,身上穿著三色交雜的正服,平靜看著眼前的一切,然而心裡卻湧起了一股溫暖和快意地感覺。

   自己替陛下養了個兒子,終於養成了自己的兒子,這算不算是人生當中最成功的一日?

   範族各房裡的頭面人物都已經下了馬車,依著輩份序次站在祠堂之外,他們拿眼偷望著首位的族長,各自心裡有著複雜的情緒,想三十年前,範族就已經是京中大族之一,而範建這一房隻是偏房弱門,如果不是出了那一位老祖宗,抱大了如今的皇帝與靖王,範建今時今日又如何能成為族長?

   隻是範建成為族長之後,對族中的人員約束極嚴,本身的官也越做越大,族中無人敢不服,更何況如今範府裡又多了位叫範閑的人。

   各自分放了祭祖所需的常服,寧香點了起來,祭物已經準備好了,常侍祠堂宗廟裡的那位僧侶恭敬地鋪開一排氈毯,緩緩將祠堂的大門拉開。

   吱的一聲,黑木所做的大門拉開,內裡一陣寒風湧出,似乎是範氏的祖先們正冷漠地注視著後代。

   範族上百男丁低首,排列。

   此時眾人身後的一輛馬車打開了車門,穿著一身布衣的範閑沉穩地走了車來,順著石階下父親的手勢,緩緩在兩隊男丁中間,往前行去。

   祠堂前的氣氛本來是一片肅穆,那些範族的男丁們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唯恐驚動了祖先們的先靈,然而,當他們看到了馬車上走下來的那個男子時,依然忍不住瞪大了驚恐意外的雙眼,張大了嘴,發出了無數聲驚歎。

   而排在最後方,那些約摸十幾歲的少年郎們,看見範閑後,更是嚇的不輕,這是當年在抱月樓外被範閑砸斷了腿,在範府中被柳氏打爛了屁股的可憐小霸王們。

   範閑也來祭祖!
這些範族的小霸王們嚇得雙腿直抖。

   ……

   ……

   範閑平穩地往前走著,漸漸要接近祠堂的石階,然後看見石階下,父親似乎正在與幾位老者低聲爭執著什麽,那幾位老者,範閑平素裡也是見過的,知道是範族裡德高望重的長輩,有一位自己似乎要叫伯爺……

   那位範族裡輩份最高的伯爺滿臉憂色,對範建輕聲說道:“亦德……此舉不妥。

   範建微笑著,說道:“二伯,有什麽不妥?”

   那位伯爺眼中滿是驚恐,壓低聲音說道:“這孩子……這孩子……”他忽然住嘴不提,難道要他當著族長的面說,你兒子又不是你親生的?可他依然驚恐,身前身後的那些範族長輩們也驚恐不定,他們都沒有想到今年祭祖搞出這麽大陣仗來,完全是因為府上悄悄把範閑帶來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雖不敢當著範尚書的面明言,可是都隱約表示了自己的擔心,隻是聲音不敢太大,怕驚動了祠堂裡的祖先們。

   眾人心頭不服,心想又不是我範家的子孫,憑什麽來祭祖?而他們更害怕的是,這範閑是龍子龍孫,今兒歸了範家,太後和陛下會不會不高興?

   然而範閑沒有給這些長輩們開辯論會的機會,已經走到了父親的身前,先是給諸位長輩極恭敬地行了禮,然後便站到了父親的身邊。

   範建微笑著,指了指隊列中的某一個位置,說道:“你的位置在那裡。

   見族長不聽,沒有人再敢表示反對,因為範族裡的這些長輩們,其實更害怕範閑身上所帶著的那種味道。

   ……

   ……

   “祖有功,宗有德。

   “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

   祠堂內外白煙繚繞,器物上陳,男丁們依次叩拜,在一聲起伏一聲落的吟唱裡,範氏宗族的祭祖平穩的進行著,隻是人們總是忍不住會偷偷看範閑幾眼。

   範閑已經在祠堂裡跪過,拜過,磕過,此時又站到了一旁,看著漫天的紙花,遠處山頭上的積雪,有些發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終於可以記錄在範氏的族譜上,一時間內心深多了一抹光亮的顏色。

   範思轍在馬車上對著祠堂所在的方向磕頭,他不方便下車。

   範閑站在馬車旁,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自己重生一世,在北齊西山的山洞裡,在垂死肖恩的面前,認可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歸屬。
而今日在範氏的祠堂前,終於再次確認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歸屬,自己的生命,終於打上了揮之不去的烙印,與這個世界緊密地連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了。

   晨光早至,田莊裡的白霧與祠堂裡的煙霧混作一塊,再也分不開了。

   ――――――

   當範閑站在範族祠堂外的馬車旁喟歎時,幾乎在同一瞬間,跨越半個慶國的疆土,江南蘇州城外那座天下最大的莊園之一裡,那個修葺的比範族祠堂還要高大威嚴的祠堂外,夏棲飛跪在祖宗的牌位前無聲哭泣。

   不,應該說是如今明家的七少爺,明青城,在祖宗們的牌位前顫抖著,讓淚水衝洗著自己的臉。

   明家當代家主明青達,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望著左下方哭泣的明青城,自己自幼離家出走的七弟。

   明蘭石站在四叔的下列,看著這位從來沒有機會進入祠堂祭祖的“七叔”,臉上保持著平靜,內心深處卻是充滿了挫敗感。

   四叔早在半年前就被蘇州府放了出來,從那以後,他就開始與夏棲飛綁在了一起,處處與明家做對,毫無疑問,那次未隧的暗殺事件,讓這位明四爺對於明家家主已經死了心。

   如今明家的情況很困難,用來流通的銀兩太少,隻好向外伸手,雖說如今招商錢莊提供了極大的幫助,可是如果行東路和海上的生意沒有太大的好轉,再繼續借銀子,這……就會有太大問題,而且家族內部,如今又多了另一個勢力,姨兒子們自然站在了明四爺的身邊。

   想到此節,明蘭石便很痛恨遠在京都的那位欽差大人,如今的局勢,都是那人一手造就,包括夏棲飛今日入祠堂祭祖,認祖歸宗,也是當年達成協議裡的一環。

   明蘭石不清楚父親為什麽會答應範閑這個要求。

   ……

   ……

   夏棲飛抹去臉上的淚痕,跪在地上,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父親,母親……那個老妖婆已經死了,兒子終於回來了。

   他自幼被明家趕出家門,無數次死裡逃生,哪怕後來成為江南水寨的統領,也隻是想著有一日能夠憑借血火武力復仇,但他自己卻隻能成為一個孤魂野鬼,從來不敢奢望……自己居然可以光明正大地重返明家!

   如今的他,已經不止是江南水寨的統領,更是不為人知的監察院四處駐江南路監司,他已經是夏明記的大東家,負責內庫貨物行北齊路的行銷,而此時……他又獲得了明家七少爺的身份,將來明家龐大的家產總有他的一份。

   甚至……有可能全部是他的。

   當然,夏棲飛心裡明白,就算日後明家成了自己的,可自己的,也就是小範大人的。
自己眼下所獲得的一切,都是小範大人雙手贈予,夏棲飛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也是一個知道分寸,並沒有太大野心的人。

   隻要能復仇,能回到明家,那一切都好。

   早已沒有當年狠勁兒的明四爺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安慰說道:“七弟,隻要回來了就好。

   “謝謝四哥。
”夏棲飛站起身來,對著明家家主怔了怔,旋即笑了笑,說道:“大哥,那我先出去了。

   明青達微微一笑,走近了幾步,湊到他耳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七弟,時日還長,今天就不留你用飯了。

   這是範閑離開江南前,強力逼明青達所應承下來的事情,今日他既然已經做到了,對明老七自然沒有太多好臉色。

   夏棲飛冷笑一聲,知道明青達話語裡隱著的意思。
江南,明家,現如今已經分成了兩片,而至於將來誰執牛首,終究還是要看京都裡,宮裡鬥爭的輸贏。

   明青達這一年裡一直隱忍,用盡一切手段,拖延著範閑鐵血手段,為的就是爭取時間,等待著京都裡的反撲,而他相信,已經不用再忍太久。

   可夏棲飛的想法與明青恰好相反,他也在等,他等著小範大人全盤勝利的那一天,他從來不相信,小範大人會失敗。

   ……

   ……

   走出明氏祠堂的大門,夏棲飛看了一眼圓子裡面色各異的族中子弟們,臉上流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想來這些族中子弟,沒有幾個人真把自己當七爺看吧。

   明四爺一直跟在他的身邊,輕聲說道:“雖說我們這邊已經有三個人了,可他畢竟是家主,有些事情是瞞不過他的。

   “生意上我們不要管。
”夏棲飛的眼角殘留著淚痕,他平靜說道:“圓子裡的護衛能摻多少人就摻多少人,我會派人盯著,如果大勢定後,他還想苟延殘喘,就不要怪我們下重手。

   明四爺吃了一驚,皺眉說道:“可不要胡來,全江南都盯著明圓,就算是小範大人也不敢做這等事情。

   夏棲飛怔了怔,沒有再說什麽,向明圓外走去。

   圓外馬車旁,斷了一臂的蘇嫵媚正等著他,她看著夏棲飛臉上殘留的痕跡,知道他今日定然受了極大的情感激蕩,強壓激動說道:“恭喜大當家。

   “嗯?”夏棲飛笑了笑。

   “恭喜表哥。
”蘇嫵媚溫和笑道:“恭喜明七爺。

   ――――――

   大年初一,京都王府,二皇子正在一面喝茶,一面與葉靈兒下著圍棋,忽聽得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
雖說他如今在京都裡的勢力都被範閑拔的一乾二淨,但正如在抱月樓裡說過的那樣,他根本不著什麽急,因為這些都隻是枝節問題,範閑一日動不了自己這個皇根兒,日後總是要輪到範閑著急的。

   管事叩門而入,也顧不得王妃正在座上,急惶湊到二皇子耳邊,將才聽到的那個驚天消息說了出去。

   二皇子的臉色馬上變了,兩根手指拈著的那顆黑色啞光棋子落下,落在了茶杯之中,發出了噗的一聲苦悶聲響。

   管事出去後,葉靈兒笑著問道:“又出了什麽事?”

   在這位未滿二十的年輕皇妃看來,自己的夫婿被自己師傅打的越慘越好,最好是打的他心灰意冷,再也不去理會那把龍椅的事情。

   範閑在京都打老虎,葉靈兒在王府裡偷著樂,此時看著夫婿臉色有些震驚,以為師傅又在出手做什麽事情,所以並不擔心,反而有種看好戲的衝動。

   二皇子許久後才緩解了心中的震驚,看著妻子愕然說道:“範閑他……今日祭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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