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而不亂的腳步聲後,監察院四處頭目言若海已經從刑部外走了進來,身後帶著一大群監察院的密探,聲勢煞是嚇人。
見到監察院擺出這種陣勢,郭錚卻無多話,隻是皺眉道:“想不到言大人也來聽案。
”言若海卻是理都不理這位都察院的禦史大夫,看著椅子上那個漂亮的年輕人,微微一笑道:“本官言若海,見過範公子。
”
範閑也站了起來,微笑道:“言大人再不來,我今日隻好拆了這刑部,然後逃亡天下。
”這自然隻是句玩笑話。
韓志維看了言若海一眼,皺起了眉頭,心想監察院怎麽也來攪局,說道:“小範大人咆哮公堂,毆打官差,其罪難赦,不論誰來,隻怕今日也是出不了刑部的。
何況本部早已發紙前去索拿楊萬裡等一乾人犯,待人證一至,此案自然大白。
”
“不用了。
”言若海說道:“十三衙門的官差前去同福客棧拿人,已經被我院一處沐鐵大人親自拿下,現正在監察院裡喝茶,尚書大人呆會兒若是有空,不妨去將你的下屬領回來。
”
拿人的反被人拿,刑部的顏面就在今天完全丟光!
韓志維指著言若海的鼻子罵道:“監察院什麽時候有資格管我刑部之事?我刑部拿人,你們憑什麽從中攔阻?”
“春闈弊案是本院在辦,聖上旨意中,刑部與大理寺隻是協理。
”言若誨四處望了一望。
發現沒有看見那位大理寺少卿,微笑道:“既然是協理,就要做好協理的本分,楊萬裡等四人一直在本院看管之下,尚未定罪,怎能移交刑部,尚書屬下那些衙役太過混帳,沐大人將他們請回監察院。
又何錯之有?”
郭錚陰寒說道:“楊萬裡之事罷了,隻是依向來朝廷院務的規矩,這位小範大人是刑部先發的文。
今日既然他已經站在了刑部的大堂之上,任你監察院說破天去,也休想將人帶走。
”
直到此時,三司都不知道範閑與監察院之間真正的關系。
隻是以為範閑揭弊案與監察院打交道,加上與費介的師徒關系,監察院才會想要回護對方,所以搶先用規矩來壓言若海。
言若海皺皺眉頭,看著那些圍在範閑身邊,手中拿刀的十三衙門吏員,說道:“怎敢對範大人如此無禮。
”
郭錚見他不聽自己這位堂堂都察院禦史的說話,無比惱火,心想你的品級比自己低如此多。
怎敢如此無禮,這位禦史一向少與監察院打交道,所以根本不知道監察院的囂張。
言若海再皺眉,望著韓志維抱拳一禮道:“尚書大人。
下官奉令請回小範大人,還請通融。
”
韓志維看見監察陸人來了,就知道今天這事兒麻煩,自己背後的主子隻怕也沒有料到陳萍萍會插手。
但今日已然勢成騎虎,咬牙道:“案未審結,怎能帶人?……言大人,這合規矩不合啊。
”他學著郭錚的口氣,處處以朝廷規矩壓人。
言若海三皺眉,揮了揮手。
無數聲悶哼似乎在同一時間內響起,隻見刑部大堂之上,拳風腳影相加,十三衙門的人根本來不及反抗,圍住範閑的那些人就已經被繳了械,慘被擊倒在地,生死不知。
監察院四處向來是監察院除了五處之外武力最強的一個部門,又豈是這些刑部差役所能抵擋。
範閑發現身邊終於清靜些了,笑著揮揮衣袖,走到了言若誨的身邊,笑道:“麻煩了,本來以為隻是會讓王啟年來一趟而已。
”
韓志維拍案而起,大怒道:“如此無視朝廷綱紀,難道你們監察院也想造反嗎?我明日上書聖上,定要治你們個死罪。
”
言若海四皺眉,回身道:“依朝廷規矩,監察院八大處官員,隻輕罪皇命,遇緊急狀況可暫避慶律,非聖上明旨,六部三司二院不得擅自審訊,難道尚書忘了這一條?”
郭錚陰笑道:“言大人這種大頭目,三司自然是不敢審的,但是小範大人又與你們監察院有什麽關系?八大處是哪八個人,這京都官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什麽時候小範大人成了八大處?要知道監察院職司,向來要經過五年,才能敘正……小範大人今年十七,難道他十二歲的時候,就開始掌管監察院一處事務?”
沒有人會相信,所以郭禦史與韓尚書根本不擔心範閑今日敢踏出刑部大門,隻要他敢踏出刑部大門,那就是藐視慶律,大罪難赦,加上範閑又得罪了如此多的京官,朝議洶湧之下,就算是宰相大人與範尚書,也沒有辦法保住他,陛下也不得不降罪於他。
……
言若海看了一眼範閑,溫和一笑。
範閑微微一笑,手指伸到腰間,將皇後賜的如意小配件解了下來,隨手扔給一位監察院吏員,然後慢慢掏出一塊木牌,那木牌色澤微黃,上書著提司兩個大字。
他將手直直伸向郭禦史與韓尚書,那二人齊齊往前伸著脖子,看清牌子上寫的什麽後,震驚無比地頹然倒坐在椅子上,那塊木牌就像是遠遠地扇了這二位朝中高官兩記耳光。
範閑笑著搖頭說道:“二位大人再會。
”說完這句話,他就與言若海二人,在監察院吏員的拱衛下,施施然向刑部大堂外面走去。
堂上桌後,郭禦史滿臉鐵青,韓尚書靠著椅背上沉思,誰都沒料到範閑竟然有監察院提司的身份!
提司是什麽?是監察院八大處之上的超然存在,是監察院裡最隱諱的一個職司。
朝中官員多有猜測,但誰都料不到那位傳聞中陰森無比的提司大人,與這位滿腹詩華,一臉陽光的小範大人,竟是同一個人!
“怎麽辦?”韓志維睜開眼睛,眼中射過一道寒光,“不論六部還是三司,都沒有資格審訊監察院提司。
除非陛下下旨,但你我都清楚,陛下不可能下這道旨意。
”
郭錚皺了皺眉頭。
看著消失在刑部前石階的那一大隊人馬,冷冷道:“真是個鐵做的烏龜,竟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不過不是有些好奇,範閑為什麽一開始不亮明身份?非要來刑部走這一遭。
難道他真的不怕我們動用朝中高手,搶在言若海來之前,將他擒下?”
韓尚書也感不解,但他的內心深處卻是大有憂患,既然今天根本無法咬死範閑,那麽迎接自己的,一定是馬上到來的強大反撲,他歎了一口氣,想到範閑最後說的“再會”二字。
慢慢品砸出來一股苦澀之意,一股恐懼,不知道自己身後的勢力能不能保住自己。
――――――
走出刑部大堂之外,範閑平靜說道:“院長大人逼我亮明身份。
也不至於非要玩這麽一出無趣的戲碼。
”
言若海微笑說道:“院長以為,既然刻意要讓這京中諸生知曉大人的身份。
那自然需要在正確的地點,恰當的時機。
用一種相對而言戲劇化的手法,展露出來。
今日在慶國刑部大堂之上,京中士子雲集門外為大人鳴冤,正是大好的時機。
”
範閑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麽,其實今天還真有些行險,那些隱藏在六部後的強大勢力如果想畢其功於此役,完全可以有更狠的法子,如果自己不是在蒼山之中修行效果顯著,自己也沒有信心,敢在陰森公堂之上談笑自若。
“監察院是情務機構,所以名聲一向不好。
”言若海輕聲解釋道:“所以院長大人才將你揭破弊案的事情大肆宣揚,率先將你的名聲樹立起來,這樣監察院提司的身份暴光之後,才不會讓那些士子百姓一想到你就害怕反感。
”
“原來……隻是一個形象塑造工程。
”範閑深深吸了一口氣,先前胸中鬱悶還未散去,日後自有詳細計較的時辰。
言若海沒有聽明白這個年輕的提司大人此話何意,從身旁下屬手中接過範閑先前解下的玉如意小配件,遞到他的手裡。
範閑將這塊如意放在手掌中輕輕撫摸著,忽然開口問道:“婉兒入宮對太子解釋,而且我自認此次春闈也沒有怎麽損傷太子的顏面,以太子的性格,應該不會如此剛烈。
先前韓尚書忽然狠辣起來,倚仗的究竟是東官哪一位?”
言若海微笑道:“不是太子,自然就是皇後了。
”
“皇後?”範閑一挑眉頭,心想自己犯嫌得罪的人是越來越多,隻是不知道皇後……是不是因為自己很害怕的那個原因在對付自己,他握了手中的玉如意配件,想到這配件也是皇後賜的,下意識裡便想扔掉。
言若海微笑提醒道:“宮中賜物,你隨意處置,這是大罪。
”
範閑笑道:“謝謝提醒,隻是如今我提司的身份馬上天下皆知,還有哪個衙門敢不長眼來審我?”
“衙門不敢審,宮裡敢審。
”言若海輕輕拍拍他的肩頭,發現這個年輕人比自己的兒子還要小些,搖頭歎息道。
範閑點頭受教,然後誠懇說道:“此行北齊,請言大人放心,我一定會將世兄平安帶回來。
”
“多謝。
”言若海說道。
走出刑部大門,一直圍在街上的士子百姓們,看見勇揭弊案的小範大人平安走了出來,爆出一片歡呼,歡喜無比。
範閑向四周微笑緻謝,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己今日會在刑部表現得如此囂張,原來這是因為自己終於做了件自己認為十分正確的事情,就像前世看小說時那句話一樣――什麽是正道?正道就是做對的事情――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這種感覺很好,很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