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小貂用黑鈕扣般的眼睛望著她,眼神裡透著親切和笑意。
盡管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它還是掙紮著人立而起,兩隻前爪作揖,向她拜了三拜。
盡管這具小小的身體做起這動作來有點滑稽,但能看出,她是誠心誠意的。
她漫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好啦,別賣萌了,趕緊變回來吧!
”身邊的大男人突然變成了小動物,她好不習慣。
溫良羽沉默了一小會兒,才啾啾喊了兩聲,眼中露出尷尬之色。
窮奇早在一旁笑得打跌,聞聲勉強止住笑道:“女主人,他變不回來了。
”
“啥意思?
變成了純血的妖怪,反而變不成人形了,也說不了人話了?
”那這換血還有什麽意義啊?
“女主人,您也知道生靈想修煉成妖怪,須度過五百年的聚氣期,才能進入化形期,從而變化出人形。
”窮奇咳了一聲,“哪怕生下來就是妖怪的,先天就有道行,也免不了要經過一段時間的修煉才能化出人形。
”
意思是,“妖二代”一生下來也是個獸類的原形,要慢慢修煉才能變化成人?
“他身上的上古血脈相對純淨,但就算是這樣,他現在徒有妖力而無法使用,並且妖力也不夠深厚,是變不成人的。
”
“要過多久?
”
“唔,這個嘛……”窮奇開始吞吞吐吐了。
“少則數年,多則十數年。
看他自身的稟賦而定。
”正在休息的長天突然開聲道。
他的聲音似乎基本恢復正常了,“寧小閑,你該上路了。
我們暫時改變方向往正北直行,先去雷州界內的五大連池!
”
“哦?
好。
”對於長天的決定,她很少去質疑。
從這裡到五大連池,至少要走上小半個月的路程,她可不會傻到動用自己的雙腿走著去。
馬市裡,當她和馬販子談好了價錢,並牽出了一匹身強體壯的棗紅馬時。
一隊府衙的差人從她身邊匆匆經過,人群裡還有個看起來很眼熟的家夥。
這人口中喊著:“謝謝諸位官爺,就在前面的木器坊裡,請官爺一定要為小人作主!
”
咦,這家夥可不就是昨晚最後一個出了木器坊反身鎖門的小學徒麽?
看來他今日一早就進了坊,發現有東西被盜。
怕師傅說他監守自盜,於是趕緊報了官。
隻不知地上的金銀,他收走了沒有?
她撇了撇嘴,卻看到有個府吏的手中還抱著一隻全身雪白的小獸,毛發被打理得很柔順,模樣像另一個時空的約克夏犬。
這府吏輕哼道:“真是作死。
這小賊竟敢偷走傅大官人、劉員外和伍先生家訂做的東西!
待找出來後,一定要將他兩腿打折了!
真是奇怪了。
我在雙魚城當差這麽多年來,還第一次見人偷家具的。
”這又厚又重的家具,還真有人偷?
偷了要往哪裡銷贓呢,這賊是有多笨?
他不知道,“笨賊”正在他身後縮了縮脖子。
“女主人,我們趕緊走吧!
”窮奇突然開聲,“我聞到細犬的味道。
這東西連走幾步都會喘,但鼻子很靈!
”
這是異世版的警犬麽?
寧小閑頓時有些緊張。
昨天她進木器坊偷東西雖然沒人看著。
但到處都留有她的氣味兒,這細犬的嗅覺若很發達,一路引著府吏尋過來,可就不美好了。
她伸了伸舌頭,牽著棗紅馬趕緊往北門走。
除了官方的加急快件,城內不許縱馬急奔,幸好這裡離城門很近了。
“我猜,這是你在那十二個時辰裡闖的禍?
”長天聲音響起,有一種淡淡的無奈。
這臭丫頭,翻個身就能捅出簍子來。
“……哎呀,我隻是想給小木屋子添置些家具,哪曉得雙魚城的木器坊隻接訂單,不賣現貨。
於是昨夜晚我就……”而且那些家具根本不符合她的審美觀。
唉!
這笨丫頭,他怎麽會計較她去偷凡人的東西?
隻是“奉天府這個妖宗不簡單,總能從蛛絲馬跡裡找出你的線索來,怎不低調些行事?
”
“哎呀,你莫生氣嘛。
我也給你帶了一份禮物來著!
”她趕緊獻寶。
說話間,她邁過了雙魚城北門。
也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喧嘩聲,有人喊著:“在前面,那賊人在前面了!
”
她也不多言,翻身上了馬,一揚鞭。
馬兒像箭一般往前飛馳。
嘿嘿,姑奶奶走也!
可是她沒想到,身後的追兵居然鍥而不舍地追出了近五十裡地,才偃旗息鼓。
她從沒見過當差的能這麽盡職盡責,心裡忍不住有些佩服。
這公職人員,真棒!
幸好她胯下的棗紅馬也是花了重金買來的,這一路跑得歡暢無比,愣是將對方越甩越遠。
雙魚城往北再走幾天,就進入雲霄殿的清淨山了。
從雷州以西的七個州,都歸在雲霄殿的治下。
這個仙派對凡人的態度也比較溫和,寧小閑在雙魚城見到的麒獸,就是這家仙派的守山神獸。
這也意味著,這段北行的路程很安全,畢竟已經到了仙派的地盤裡。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就有些單調了。
唯一的小插曲,是她有一天屁顛屁顛地拿出那張精雕的黃花梨太師椅,準備送給長天。
這家夥在牢裡席地而坐幾萬年,都不想辦法弄張像樣的椅子來坐麽?
所以她很殷勤地掏出那把椅子,往化妖泉中一放……
長天和窮奇異口同聲喊道:“不要!
”
可是來不及了,她已經將椅子穩穩地放入水中。
化妖泉很淺,隻能沒到椅子腿的位置。
然後,她就聽到哢啦哢啦的細小聲音。
細細的霜花,從椅腿的位置往上一路蔓延,兩個呼吸的功夫就布滿了整張太師椅。
霜花兒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厚,很快凝成了厚厚的堅冰,將太師椅封在了裡面。
長天歎了一口氣,在椅背上輕輕一拍,這張身價超過二百兩銀子的黃花梨木太師椅,就“喀擦”一聲,很乾脆地碎成了一地的冰碴子!
這是怎麽回事?
她欲哭無淚,二百兩大銀啊!
想當初要煉上好幾爐丹藥,才能換得到這麽多錢!
長天有些不好意思。
他輕咳一聲道:“化妖泉裡的神力處於無主狀態,對放進來的物事都會自發攀附。
這椅子隻是凡物,承載不起,所以……”
“等下!
”她迅速理清了其中的關鍵,“等我淬體完畢,我是要接觸這化妖泉的吧?
!
”
“……是!
”
“到時候,我不會像這椅子一樣,碎成一地麽?
!
”他從沒說過,這神力會如此狂暴啊,簡直是誰沾著誰死,沒生命的物體沾著也爆裂的節奏,並且看來還是偏向於冰寒的性質。
她一向最怕冷了……
“不會,你也太小看淬體的功效了。
莫說淬體完畢,就是你現在的體質,也已脫離了凡人的範疇。
”他剛說完,手中微光一閃,竟是從她的小廚房裡取來小刀一把。
他伸手一指,這把小刀就背叛了原本的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來。
她連反應都來不及,隻覺得胳膊上微微一涼,刀鋒就劃過了她的胳膊。
她的心裡也微微一驚,和長天控制的稻草人對練了這麽長時間,身法、速度和靈敏性都一路看漲,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已能和不動用神力的長天打成平手。
今日這一刀飛來,她才知道長天原來對她一直留手。
身上並未有痛感傳來。
她擡起胳膊看去,皮膚依舊白裡透紅,小刀劃過的地方有一道白痕,並且正在逐漸變淡。
她常常用這刀來剔去大骨上的碎肉,印象中還是很鋒利的啊,怎地劃在她身上,竟然連皮都紮不破?
“你這是?
”她餘驚未消地瞪了他一眼。
“再不到一個月,你就淬體完成了,如今體質正在最後的轉變之中,皮膚堅韌、髒腑強固。
”長天知她生氣,微微一笑道,“除非是神兵利器,否則現在凡鐵已經很難再傷得了你。
當然,如果對手本事太大,莫說凡鐵了,就是飛花摘葉也能打傷了你。
”
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很強了麽?
為何一丁點感覺都沒有呢?
“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與修士、妖怪打交道,尤其胡火兒、澹台翊、汨羅這類人,修為最低也在元嬰以上。
你是看不到自己的進步的。
但若與凡人相比,你現在已經屬於‘非人’的水準了。
若現在讓你與哨子一戰,也有四成的勝率。
”
“因此,莫要妄自菲薄,你的進步已經不小了。
待淬體完畢,你可無懼這化妖泉。
”望著她沾沾自喜的表情,長天輕歎了一口氣道:“其實你若不問,我本來也有事想告訴你的。
”
嗯?
她瞟著他的表情,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這家夥長年面寒如水,何曾出現這樣的愧疚表情?
這事情,很嚴重麽?
她也慢慢斂住了笑容:“什麽事這麽重要?
”
“關於你的修煉。
很抱歉,原本我向你隱瞞了一個關鍵的條件。
”長天略垂下頭,自覺有些心虛,“你的身體沒有靈根,的確是無法修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