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此時桌上一定要有魚——今夜烹的是一盤頭尾兩翹的松鼠魚——意寓“年年有餘”;又要有一盤甜芋泥,因“芋”與“裕”諧音,這是嗜甜食的吃貨萬萬不能錯過的美味。
上好的芋泥一定要以這裡特產的大個檳榔芋蒸煮,其他地區出產的小芋頭根本仿製不出檳榔芋獨有的粉糯口感。
這東西做出來柔嫩香甜,偏偏因為外淋一層豬油,燙而無煙,瑞瑞每到它上桌就要動筷子,至少被燙過兩回,次次都不長記性。
往年都是泥上撒些肉果、棗泥、桂花、花生仁、桂圓、蜜棗、青紅絲等八樣配料,五顏六色,謂之“八寶”。
不過寧小閑既然回來,也就順手一改,用紅豆沙和芋泥調出了太極圖案,似兩條大魚顛臥盤中,又以青、紅櫻桃點綴出魚眼。
不得不提的是煎紅鱘。
所謂“紅鱘”即是海裡盛產的膏蟹,入冬之後就肥極一時,脂膏滿殼。
佐料隻要極其簡單的鹽、酒、糖,了不起再加一把薑片,卻能成就人間至味。
烹製手法聽起來也不麻煩,無非座油放生薑片鋪底,再將對半切好的蟹切口朝下墊到薑片上,然後灑鹽糖酒,開始燜水煎製。
可是偏偏每人做出來的煎蟹味道都是全然不同。
寧小閑將這道硬菜端上來時,首先給最小的那個夾了一塊。
林瑞顧不得自己手嫩,伸著小爪子就去剝蟹,一揭開薑片,立刻就是奇香四溢,用手一掰,煎至金黃的焦殼底下露出來大塊雪白的蟹肉,緊實如蒜瓣,上面一抹紅玉,乃是肥得快要流脂的蟹膏。
錢少芬一邊剝蟹殼,一邊笑道:“幸好你回來了,我可從來煎不好這個,瑞瑞還以為今年吃不到這麽好的煎蟹了。
”
林青洋把臉一沉:“怎麽說話的?
就知道吃!
”孩子剛回來,又是大過年的,就說這麽晦氣的話。
遭他一戧,錢少芬不敢說話了,瑞瑞也噤若寒蟬。
寧小閑笑了,打圓場道:“這有何難,回頭我多教舅媽幾遍,一定就會了。
”
瑞瑞頓時舉雙手讚成:“好耶!
”表姐要多教媽媽幾回,就意味著自己有多幾回煎蟹可以吃!
林青洋和錢少芬卻是面面相覷,都想著:“這話是什麽意思?
”
寧小閑也不解釋,回廚房將煲好的豬肚雞湯拿了出來。
經過了三個小時的煲煮,豬肚和雞肉都被熬得酥爛,連老人都可以輕松吃下。
葷食的甜美都進入了湯裡,所以吃完了肉食之後,就可以開火燙些時蔬了。
正因為有這一道湯在,年夜飯在當地才被稱作“圍爐”。
林青洋喝了一口,忍不住讚道:“好,你這回煲得真不錯。
”
這話是對錢少芬說的,也算是彌補方才當著客人的面對老妻的喝斥了。
結果錢少芬皮笑肉不笑:“不是我,是閑丫頭帶來的人參好。
”
林青洋碰了個軟釘子,也不為意,舉杯去邀長天了。
此時春寒料峭,上了年紀的人也不願喝冰冷的酒水,因此舅媽很早就溫好了黃酒。
酒是長天拿出來的,煮的時候加了兩根薑絲進去,醇香四溢。
林青洋也有些酒量,抿一口就誇好,順便問寧小閑:“哪裡買來的黃酒,味道這樣正?
”
黃酒的釀造原料很多,這一甕酒裡的稻米采用中州獨有的“酒米”,才能釀出來清甜如水偏又甘香芳馥的口感。
隻這一甕,在中京要賣到五十兩銀子的高價。
寧小閑自然不能跟他實話實說,隻得敷衍他道,這是回家途中找路邊的老農買的。
她心裡明白,這是舅舅又在旁敲側擊了。
直到酒過三巡,林青洋也沒從長天口中得到什麽有用的訊息。
這男人彬彬有禮,有問必答,態度雖好,卻不露半點口風,陪他喝了幾斤黃酒下肚依舊是面不改色,紅也不紅一點。
這個時候,林青洋也隻能暗歎自己老了,不中用了,連酒都喝不過晚輩後生。
寧小閑自然不知道他心事,隻和舅媽、表弟聊問過去兩個月發生的事情,又說些小時候的趣聞。
偶爾回看長天,這人泰然自若,在異鄉也滿滿的從容不迫。
寧小閑知道,這裡的東西其實壓根兒不合他胃口,除了海貨之外,無論是肉食還是蔬果,食之都如同嚼蠟。
這是因為本世界的靈氣已經枯竭,食物的真味早逝,隻能靠烹飪手法勉強彌補,比不得南贍部洲上的食材鮮靈。
不知不沉,夜色就深了。
最後端上來的是一盤生燙珠蚶。
這是海生的貝類,形如蓮子而扁,殼面似屋頂瓦壟,道道深溝排列得很有規律。
這東西雖然小,又要自己手剝,可是拿來下酒的話,味道隻能用“妙不可言”四字來形容。
華夏各地開發出來的吃法眾多,而這裡因為鄰海的緣故,通常隻用最簡單最新鮮的吃法——生燙。
莫看就是下水煮過,其實其中也有講究。
首先必用熱水下鍋,裡面加黃酒、鹽和薑絲,下洗淨的珠蚶一燙而起。
燙焯的時間是掐著秒算的,燙得太熟,則蚶殼裂開,肉呈蒼黃而乾癟無血,大失原味;如果燙得不夠火候,蚶殼不好掀揭,吃起來也略帶腥味;真正燙得恰到好處的,殼子輕易就能剝開,露出來裡面的血肉殷紅,輕輕一嘬就能將整包鮮漿吸進嘴裡,鮮而不腥,比什麽牛排好吃N倍。
因著血肉的顏色,這東西也在本地也被稱為“血蚶”。
有些人吃這個,還要以薑酒醋佐之。
寧小閑知道長天不喜手剝,方才的蟹也是連碰都不碰,這時就順手剝了幾個,放到他碗裡。
林青洋看在眼裡,臉色才從多雲轉陰,寧小閑就剝了兩個,也放進他碗中,笑嘻嘻道:“請用。
”
小馬P精,還是這麽會看人下菜。
他哼了一聲,心裡倒是舒坦多了。
飯畢,桌上的菜肴未盡。
按本地風俗,這一頓飯菜再好吃,盤中菜也必須剩個底兒,並且要留到午夜子時的鍾聲敲響,才能撤下去,以示來年還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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