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汨羅卻轉過身來,再次橫笛唇邊。
這一回,曲調起於清婉,漸漸高揚,幾番勾撓曲折之下,卻有愈演愈烈之勢,聽得人心中撲通作響,仿佛望見了鴛鴦交頸、鶴鳥嬉戲追逐。
寧小閑就算再不通樂理,對汨羅吹響的旋律卻是熟悉已極——這即是大名鼎鼎的《鳳求凰》。
汨羅以笛音吹奏琴譜,居然毫無晦澀之感,反倒倍增悠揚柔婉。
此時斷崖上隻他一人站立,金色的陽光自他身後照來,執笛的手白晳修長,宛若透明;海風拂動他的雪發和紅袍,直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這樣的美男子,本不該存在於世間的。
他的眸光深情而專注,隻望著一人。
他的笛音響徹整片海角,其實也隻為一人而吹奏。
他就像曲子裡描述的那頭鳳,殷切地渴望著心上人的回應和首肯。
天地之下,似乎萬簌俱寂,隻有這一首曲子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就連遠處的村夫俚婦聽了,也是雙目迷醉,遙想年少時的青春懵懂。
誰也沒注意到這一首《鳳求凰》是何時終了。
汨羅施施然走到寧小閑身邊,俯首看著她,微笑道:“幸不辱命。
”隨後滿意地看到她自迷茫中被他喚醒,輕輕地“啊”了一聲。
崖下的鳥兒沒再撲騰作亂,自是被安撫下去了。
鳥類的頭腦簡單,既容易被驚嚇,也就容易被安撫。
寧小閑定了定神,才低聲道:“多謝。
”不管這妖孽懷的什麽心思,他的確替她解決了棘手的問題。
汨羅紅唇揚起:“我這兩首,奏得如何?
”
她知道他想聽的,並不是好與壞的評價。
寧小閑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才從方才的情境中平複心緒,笑吟吟道:“比我好多了!
”
她居然說,比她好多了!
汨羅不由得微微一愕,隨即放聲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清越。
如淙淙石上泉,說不出的好聽。
寧小閑也不氣惱,跟著他笑道:“綸音笛的確是個好東西。
樂音宮裡,哪個是你的紅顏知己?
”
綸音笛本出自樂音宮。
卻落在了汨羅手上。
這話說出來,汨羅的笑聲就小了下去,深深望了她一眼:“你在意?
”
寧小閑聳了聳肩:“不在意。
”
這姑娘,總有辦法化解他的攻勢。
汨羅望見她眼底的狡黠,也不知自己心底是個什麽滋味。
他很想伸手揉一揉她的頂發。
卻終究沒能這樣做,隻得搖了搖頭:“記著,下次相邀,你不可再推辭了。
”言罷,目光從她身上收回,順勢從站在不顯眼處的老喬身上掃過。
老喬低著頭,老實巴交地站在那裡,誰也不看。
這個家夥,真是難以敷衍啊。
寧小閑望著汨羅的背影遠去,不由得歎了口氣。
……
神魔獄當中。
丹爐窮奇在陰九幽的牢房前蹦蹦跳跳,如同這十來天的每日所為:
“神君大人!
女主人解決了燕城鳥群的麻煩,不過是在那頭狐狸幫助之下呢。
”
“啊,作為交易條件,女主人要赴汨羅的宴會。
”
聽到這裡,原本一直如老僧入定的陰九幽驀地睜眼,冷冷道:“聒噪!
”寧小閑是出去了,可放一隻多嘴多舌的爐子在這裡算怎麽回事?
這個碎嘴的家夥,每天都要將汨羅討好寧小閑的一舉一動匯報上來,無論是邀她下棋還是給她送禮。
簡直事無巨細,攪得他也不得安生。
窮奇嘿嘿道:“我又沒和你說,我要稟告的是神君大人!
”咦了一聲,突然氣得咬牙切齒。
“呸呸,這狐狸居然當眾吹起了《鳳求凰》,不要臉,好不要臉!
可是他吹得當真是好,女主人都聽得入迷了呢。
”
它看了陰九幽兩眼,發現他又倚著壁不理它。
遂唉聲歎氣道:“可惜啊,神君大人您的樂藝不輸於這頭狐狸,卻偏偏……咦,咦,不對,神君大人您的琴藝是這狐狸拍馬也趕不上的,可惜您現在不大方便,否則一定可以讓他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
”
它又自言自語了幾句,陰九幽卻不搭腔:他忙著鎮壓長天不停翻湧的憤怒。
再說,這個時候,他開口說任何話都隻會火上澆油。
爐子得不到回應,最後哀婉地總結道:“烈女怕纏郎。
神君大人,您再不想想辦法,女主人恐怕要被狐狸精迷走了。
”
它咣當咣當跳走了,隻留下牢房裡的陰九幽一臉黑線。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緊蹙的眉心才漸漸松開,突然道:“出來吧,你還要在那裡躲上多久?
”
幾息之後,果然有一個身影慢慢走到監牢前,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這個人,是塗盡。
陰九幽微笑道:“你再恨我,也奈何不了我。
我若是你,現在隻管去修補神魂的損傷。
”
塗盡卻低沉道:“你有些不一樣了。
”
“哦?
”陰九幽沒有睜眼。
“神君大人的神魂,強度增加了呢。
”塗盡緊盯著他,目光如狼一般森冷,“雖然隻增加了一點點,但是,你要壓製住他就更不容易了吧?
”與陰九幽廝鬥,魂力應該劇烈磨損消耗才對,他也不知道為何長天的神魂反而壯大,不過這不影響他冷笑道,“照這樣看來,日後鹿死誰手還不好說。
”
“是麽?
”陰九幽淡淡道,“那便拭目以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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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天過得風平浪靜。
有隱流相助,燕城的賑救實行得很迅速,她和弱萍換了便服到市井裡走動,望見被毀壞的房屋已開始修繕或搭建,許多戶人家擺出靈堂,哭聲時常可聞。
這是家門不幸,北境仙宗來襲,凡人死傷不少。
不過,燕城的集市卻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喧囂,各式布莊綢店、五金雜貨、茶樓酒館,均已開門納客,沿街的夥計笑容滿面,南來北往的客商身影川流不息。
死者長已矣,生者猶可追。
凡人的世界即是如此,哪怕昨日再不幸,哭過之後,該過日子的,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她等了兩日,發覺燕子塢的燕群已然重新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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