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能夠擡頭,也會發現這人所經之處,事物俱都靜止,像是無聲的默片。
他踏過雲霧流靄,天空中飄浮的雲霧就突然停住;他自空中靠近了瀑布,那麽瀑布的水就一時凝滯,每一顆飛濺出來的水珠、每一縷流淌下來的山泉,都保持著前一秒鍾的狀態,連震耳欲聾的水聲也陡然消失不見。
此情此境,就如水墨畫卷,靜默無聲。
隻有當他雙足踏上了鷹嘴岩,緩緩步入小亭之中,爆布才又重新飛掛,空氣也再次流動起來,吹動百花輕搖。
領域。
這便是仙人境以上才能擁有的領域之力。
並且看來此刻他心情不佳,否則這力量也不會油然外放。
他走進了涼亭,離寧小閑三人也就更遠了些,這時他們才敢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也不敢將目光凝注在他身上,惟恐被他發現,隻敢用餘光帶過。
從這個方位看過去,蕭寄雲恰好是背對著他們的,看不見臉,隻一頭墨發披肩,一副背影筆挺如青松,一襲青袍筆直妥貼得像被熨過。
寧小閑撇了撇嘴。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人和長天還挺像的,隻一站就別有氣勢,並且長天的衣袍,也是永遠潔淨、筆挺,不見一個褶兒。
所謂的仙風道骨,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可惜這種特質,她看起來永遠也不會擁有。
她回頭瞥了虎嘯峰一眼,不由得皺眉。
虎嘯峰滿山鬱翠,偏偏山頂上這一溜兒山脊卻是堅硬的岩石。
隻有幾處風化,上頭隻能附些小草,卻長不出大樹。
換言之,虎嘯峰山頂可是光禿禿的,他們要是在這樣明亮的月光下翻山越嶺,那行蹤就像禿子頭上的跳蚤,明擺著呢。
換了別人或許還未能留意到,可是對面的亭子裡有兩個大仙人,耳目之力豈是普通修士能比。
他們縮在這裡都覺危險,哪還敢往人家眼皮子底下湊?
這可……麻煩了。
再有兩刻鍾的時間就到子時,如果他們不能及時就位,那麽沉夏突襲秘境引發的混亂,一定會引發虎嘯峰加強戒備,他們也沒有再下手的機會了。
然而就算他們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前面小亭裡的兩尊大佛一時半會兒卻沒有挪走的跡象。
再說靳絲雨大半夜地約自己丈夫到這亭子裡來,必然不是純為了賞花賞月賞瀑布。
寧小閑倒是知道,廣成宮原有五名上仙,被長天捉了一名進神魔獄之後,連蕭寄雲在內還剩下四人。
這次守衛廣成宮,除了蕭寄雲之外。
其他三人各鎮守一個方向,虎嘯峰恰好就歸在靳絲雨的管理範圍之內。
她和靳絲雨有過一面之緣。
所以長天當時不許她參與這次行動,也是怕她被靳絲雨撞上,然後認出來。
亭中兩人喁喁而語,然而相隔太遠,連蕭寄雲都未察覺幾人,他們自然更聽不到對面說話了。
寧小閑正心急間,冷不防身旁的殷承安開口傳音過來。
聲若蚊蚋,但已足夠令兩人聽清:“你以為呢……我今日喚你過來……還能為了何事?
這幾日……風聞伯和他身邊那個家夥始終……陪著你。
連我想和你……說句話兒都不成,隻有今天他去前線督戰,你終於……肯來見我。
”
他雙目直視亭中的靳絲雨,說得有兩分吃力,中間還要停下來思考,可是這語氣、這內容,卻絕不是他自己所出。
寧小閑先是一怔,隨後喜道:“你會讀唇術?
”這世上的技藝千千萬,誰也不可能學盡。
讀唇術就是相對偏門的一門技巧,與靈力無關,與所學神通無關,倒是需要一副好視力,才能將別人的唇形看得一清二楚。
殷承安頭也不回,聳了聳肩道:“以往遊歷大陸時偶爾習得,不入流的小伎倆罷了。
偏巧今日她的唇色很豔,這麽遠都看得明顯。
”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這世上絕沒有無用的功法。
這鷹嘴岩離地這樣遠,旁邊又有飛瀑的隆隆水聲,任是靳絲雨也絕猜不到,此刻有人正從遠處窺探,並且能將她所說的話都還原出來。
蕭寄雲背對著三人,殷承安自然看不見他唇形,並且就是能看到也不敢凝神細看,否則蕭寄雲六感神識靈敏,說不定就一下發現了三人蹤跡。
不過由靳絲雨的話語,大概也能推斷出蕭寄雲說過什麽。
這時的蕭寄雲眉頭緊鎖,渾身的氣勢不自覺就帶出了淩厲來,亭子裡的氣溫立刻下降了好幾度,伸進亭子裡幾朵粉豔的赤槿,花瓣立刻鍍上了一層白霜。
不過旁人或許都怕他,靳絲雨卻是不怕的。
他緩緩道:“你也知道,此時戰事緊張,我不應擅離隱仙峰……”
靳絲雨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我的手下,在平青州逮著一個人,名字叫做徐敬容。
”
“徐敬容”三字一出,宛如擁有魔力,竟然迫得蕭寄雲這位真仙一時啞口無言。
寧小閑也聽得一驚,暗道這位女仙人果然好本事。
徐敬容是高新鄉徐家人,也是風聞伯惟一一名後代,靳絲雨得寧小閑透露線索,於是派人趕到了平青州去捉拿徐敬容,結果徐家卻謊稱他已經出發去了昊元州做生意。
聯軍對這樣的結果當然不滿意,所以汩羅就派人給靳絲雨傳訊,告知徐敬容其實正向著與昊元州南轅北轍的步雲州前進。
靳絲雨得了這條珍貴訊息,立刻掉轉馬頭,很快就逮住了徐敬容,而此時這個風聞伯的獨苗苗還沒走出平青州的範圍哪。
但無論如何,風聞伯為了不令徐敬容落入靳絲雨之手,必然設立了重重障礙。
不過從今天這番對話來看,靳絲雨到頭來還是贏了。
“現在這人在我手裡,但我還未檢測他的血脈。
”靳絲雨瞪著自己丈夫,咬著牙道,“蕭寄雲,我隻要你認真答我一句:風聞伯,到底是不是你的血脈!
”
蕭寄雲垂首望向自己發妻。
月光下,她的面貌依然嬌美如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