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是除夕,電話很久才有人接,是個女聲:“喂,這裡是荔縣醫院總務科。
”
林青洋低聲道:“你好,我想查找兩人,大概是十來天前你們當地下暴雨時入院治療的。
一男一女,年紀很輕,女生姓寧。
”
這女聲機械道:“這位先生,我們不對外透露病人隱私。
”
林青洋誒聲道:“那是我外甥女,到天姥山秋遊時走丟了,你們當地的媒體也報道過那起事故的。
她雙親早都沒了,就剩我這麽一個親人,我得趕緊把她找回來!
”
電話那一頭的女人不吭聲了。
“大過年的,誰不想闔家團聚啊?
您今晚回到家裡就可以和親人圍爐了,我們卻還要繼續找人。
”林青洋聲音中滿是感傷,“您看,我也不乾別的,就想問問她在院的情況,才知道後面上哪去找她呀。
”
他又說了幾句好話,聲音急切,最後那女聲終於道:“好吧,不過要是讓院裡知道我跟您說了這些……”
“絕不會!
”林青洋拍胸脯保證,“這段對話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不會讓您難辦的。
”
那女聲沉默下去,似是查詢了好一會兒,才道:“從住院紀錄來看,一月十七日辦理入住手續的一對男女符合你的描述。
女子十六歲,名字是寧小閑,男子是外籍人士,國籍在Y國,這裡留的名字是長天。
”
林青洋蹙眉,那男人居然還是外籍人士?
隻聽對方接下去道:“入住時兩人身上多處瘀痕擦傷,男子左臂肱骨有輕微骨裂,女患者小腿傷口潰爛紅腫。
兩人無內傷,身體虛弱,出院時間是六天以後。
”
傷情和時間,似乎和丫頭說的話都對得上號。
林青洋想了想,又問對方:“您有沒有親眼見過他們兩人?
”
這女人道:“抱歉,我隻做行政工作,住院紀錄上怎麽寫,我就調出來告訴你。
”
林青洋隻得連連道謝。
放下電話,錢少芬靠過來道:“怎麽,你還怕自家外甥被調包還是怎麽的?
”
林青洋皺眉:“總得問個清楚。
”
“現在清楚了?
”
林青洋不答話。
夫婦從窗口看下去,恰好能望見正大門外,寧小閑和長天正在換貼紅聯紙。
老宅的門太高,她個頭嬌小夠不著,長天身高腿長,從她手裡撈接過紅紙,輕輕松松按在了門楣上。
外頭果然下雨了,銀絲零零星星。
觀望雨中的兩人,站在一起有種奇異的和諧。
錢少芬笑道:“小姑娘長大了。
想當年,你不也成天變著法子往我家跑?
”
林青洋嗤出聲來:“那時你多大啊,她現在才多大?
”那男人神態輕松,雙手看起來也挺靈活,臂上的傷好得那麽快麽?
錢少芬闆起臉道:“你嫌我老了麽?
”
林青洋看見那男子低頭在外甥女耳邊低語幾句,小姑娘白他一眼,狀甚親昵,不由得唉了一下:“當年我約你出去海邊散步,想偷牽你的手,都被你一把打回來了。
現在的孩子,怎地就這樣開放?
”他又不是瞎子,怎看不出底下那兩人之間情愫暗湧,分明互有心意?
錢少芬淡淡道:“小姑娘的心事,你哪裡懂?
她不回來,你成天哭喪著臉,現在她回來了,你還要疑神疑鬼。
舅舅當成你這樣的,也不嫌累得慌?
”
這時長天已經貼好了春聯,附在寧小閑耳邊道:“你舅舅對你也不放心。
”他分明可以用傳音,也知道樓上兩人都在看著,偏要與她這般親密。
她屬於他,這一點無論何時都要明白昭示。
寧小閑笑了笑:“文人多疑。
”舅舅是個教書匠,平時心思細膩,她了解他太深,否則怎會浪費這麽寶貴的時間,先跑了一趟荔縣去造假?
隻要這個假象蓋得過去,後面都無所謂。
她所希求的,無非是回來故鄉渡蜜月,和和美美過個年罷了。
他們回來得正是時候,除夕下午正是各家各戶最忙碌的時候。
寧小閑關門時,在門後看見了兩根豎放的甘蔗,連須帶葉,叫“長年蔗”,意味著又長又甜,家運吉祥。
不過她還在門檻底下和窗台下面,發現了另外的東西。
這是被小心撒好的灰色粉末,寧小閑嗅覺出眾,不須靠近就能聞出那是粗鹽混入了楊柳灰、香爐灰調和之物,不由得秀眉微顰:“那是驅邪除穢用的東西,舅舅怎會放它在家裡?
”
不過她也隻是一眼掃過,不動聲色,而後幫著舅媽打掃衛生了。
依照本地風俗,農歷臘月廿三起,各家都要勤快掃屋,謂之“掃塵”,要將屋宅裡邊邊角角的地方都掃乾淨,將晦氣統統掃出門。
但最後一次拾帚就是除夕,初一到初三不能掃地,惟恐將福氣也掃出去了。
寧小閑在家早做慣了這些,這時將長天按回客席,自己陪家人勞動,她動作麻利無比,不消兩個時辰,臥室客廳、櫥房庭院、床單被褥、碗盆瓦罐,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是乾乾淨淨。
她在南贍部洲結束西行路之後,權勢日重,這些事就鮮少親力親為了,這一趟歸寧卻做得認真無比,甚至都不願長天插手相助。
她心底知道,和親人團聚的時間太珍貴,因此連這樣微渺之事都一絲不苟。
現在能留下的,都是未來美好的回憶。
最後一次大掃除結束之後,家裡就要為最重要的一頓飯——年夜飯做準備了。
雞鴨魚菜、蝦蟹蚌蛄,這些舅媽早都準備好了,此刻就要開始動手加工,主菜配料細細斟酢,烹飪先後也有講究。
舊宅的客廳和廚房隔得很遠,錢少芬正在切菜,寧小閑看了一會兒,才低聲喊道:“舅媽。
”
聲音雖然放輕,依舊將錢少芬嚇得一抖,險些將刀都丟出去。
她心裡怦怦直跳,回過頭來勉強笑道:“你想嚇死舅媽嗎?
”這丫頭怎麽走路也不帶聲音?
寧小閑吐了吐舌頭:“我的錯。
”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菜刀,“我來吧。
”順手撈起的洗好的果蔬,俐俐落落地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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