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得魯趕去勘察的時候,吳招弟已經幾次哭得昏厥過去,見到他就死死揪著他袖子不放,尖嚎道:“都是你,都是你,非要我作什麽人證,我男人被滅口了!
”
同行的衙役好不容易才將她拖到一邊去,溫聲安撫。
喬得魯一邊檢查現場,心裡也直犯嘀咕:
哪就那麽巧?
後面死掉這兩人俱住在城西,離申春堂構的距離不足十五裡。
再算上先前與這大莊園有過瓜葛的苗老二,死掉的六個人當中,有三個與申春堂構有關聯。
再從時間上來看,第一個受害人張聞達死掉,也是在申春堂構易主之後。
再說了,他當日聽了自家婆娘言述之後,就去找到苗老二的幾個狐朋狗友重新細問,果然問出來苗老二遇害當晚先到酒肆喝了三文錢的劣酒,後面醉醺醺地出去了,臨走還偷偷順了廚房一把菜刀,第二天廚子才發現。
有道是酒壯慫人膽。
這就說明吳招弟沒看錯,那天夜裡苗老二果然悄悄翻山,要去原本的祖傳大宅申春堂構裡偷盜一番。
吳招弟雖然哭得天昏地暗,喬得魯還是從她口裡問得了些話。
農舍的茅房和主屋離得有些距離,大概是七、八丈遠,緊挨著豬圈。
徐明生半夜起身出恭,吳招弟恍惚間聽到豬圈有些兒騷動,睡意卻濃沒有理會,直到天快亮時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丈夫不在!
她這才披了衣服爬起來找人。
也就是說,兇手一直潛伏在徐家的房子外頭,直到徐明生出了主屋才下手。
喬得魯明白,這就叫預謀殺人,不再是一時興緻隨便挑人來吃了。
這二者的區別,可是天差地遠。
喬得魯將這情況報回府衙。
的確眾多線索都指向申春堂構,城主將信將疑,卻不敢擾動那裡的主人,隻得往七煌劍派發出飛訊。
八月十五前兩天,七煌劍派終於送了個消息到饒平城來,卻是將城主劈頭蓋臉地痛斥一頓,罵他癡心妄想,並且絕不許饒平城對這尊貴無比的客人動手,務必要保證她在這裡安享賓至如歸的舒適。
那消息末了最後一句是這樣說的:
“莫說區區幾條人命,就算饒平城的人都死絕,你們也不得碰她一根寒毛。
”
城主受了氣,自然要找出氣筒來洩一洩。
誰令他開罪了七煌劍派呢?
當然是喬大班頭了。
所以喬得魯就在這一天被拎去受訓,被城主大人的唾沫星子噴了滿頭滿臉,直到月兒東升的時候才垂頭喪氣地出了府。
嫌疑犯是仙人,並且還是極有來頭的仙人,甚囂於這凡世間的權勢之上。
這種情況下,他該怎麽辦?
城主大人罵他罵得雖狠,有一條卻是說得明白:
如果所有線索全部指向申春堂構的主人,那麽,這案子便不能再查下去了,因為這是連七煌劍派都得罪不起的人。
他在公門裡當差二十多年,當然也知道查不下去的案子要怎麽辦。
那就得等兇手銷聲匿跡以後,再隨便抓個替罪羊來頂缸,這多半會是個路過的外地客,在饒平城無背景無親戚,可以任官爺們搓圓搓扁。
到時候把腦袋一斬,誰都不會再替他說話。
隻不過他始終有種預感,如果不抓到兇手,這事兒沒完。
現在倒回去想,如果申春堂構的主人這樣牛掰,的確沒有殺害凡人的理由。
上仙想打殺凡人,那是隨手就打了殺了,還需要鬼鬼祟祟,不為人知?
可若說這幾起命案和申春堂構主人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又不信。
他走在歸家的路上邊行邊思,才路過一條陰暗的小巷,就有幾個人笑嘻嘻圍了上來,跟他打招呼。
喬得魯在臥床養傷那幾天也不是什麽事都沒做,所以見著這幾人,他目光一亮,沉聲道:“有什麽線索?
”這些都是地痞、潑皮、無賴和竊賊。
喬得魯是公門中人,和這些人卻都保持著聯系,不為別的,他們成日價在城中遊蕩,就是他最好的眼線。
城裡有什麽風吹草動,都瞞不過這些人眼睛。
一個戴著瓜皮小帽的家夥道:“有,新得了一件。
”壓低了聲量道,“第一個死掉的是張聞達吧?
昨兒有個獨行商從外埠回來,才說他臨去紅湖道口的前一晚,就借住在朋友家裡,斜對著張聞達家的門口。
他出去打酒回來,正好看見張聞達門口站著個人。
我特地問了,那天正好是三月初一,張聞達死掉當晚!
”
那都是五個月前的事了,現在居然還能得到這樣有用的線索,他莫不是要轉運了!
喬得魯眼中立刻放出精光:“說下去!
”
“他對張聞達不熟,隻是匆匆一瞥,就看見門口那人全身都罩在黑袍裡,頭上戴著帷帽,但身材矮小細削,看樣子不是女人就是瘦猴。
那人頭上的黑紗撩起來,張聞達應該可以看到它的真面目,可惜它是背對著這個客商的,從後面看不著臉。
”
“他會留意到這兩個人,也是因為張聞達正好開了門,對這黑袍人說了一句‘有什麽事’?
”
喬得魯:“黑袍人怎麽回答,聲線如何,是粗是細,是男是女?
”
瓜皮帽道:“怪就怪在這裡,這黑袍人沒回話,倒像是掏了個東西出來。
張聞達看了看,就讓它進門了。
”
喬得魯奇道:“沒回話?
一個字也沒說?
”
“至少在張家門關起來之前,這客商沒聽到黑袍人說過一個字。
”
喬得魯又問了幾句,發現未再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於是扔了點錢給他,後者打了個哈哈,轉身走了。
第二天喬得魯起了個大早,正要去張聞達的房子裡重新查過,府衙那裡卻將他喊了過去:
為了這幾樁命案,七煌劍派特地派了個修士過來!
當然七煌劍派放人下來的目的,一是不想讓饒平城人再去麻煩申春堂構的主人,二來也是歷練子弟。
由於死掉的隻是幾個凡人,並且饒平城一向是出了名的太平,因此仙派指派下來的修士約莫是築基期頂峰。
對於一個城池而言,這等修為的外援已足夠強力。
城主府上下均是大喜,畢恭畢敬將這鼻子快要擡到天上去的仙人迎進來,好好款待了一番,並且指名喬得魯來敘述案情。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到這名為楊伯山的仙人要開始辦案的時候,已經又到黃昏時分了。
他下午也聽過了喬得魯的案件述情,眼下並沒有什麽其他的好線索,因此也同意和他一起去張聞達的屋裡再看一看。
這兒離張聞達的住處也不遠。
喬得魯邊走邊思忖,他知道這男人活到二十一歲還沒娶到老婆,性格有些暴躁,又是屠夫出身,長得膀大腰圓,鄰居很少有人敢去招惹他。
目擊的客商說黑袍人身材細瘦,那麽是女子的可能性更大。
因為,假如黑袍人就是兇手的話,張聞達脾氣不好,又怎麽會隨便讓陌生人進屋,也隻有苗條纖細的女子更容易讓他放下警惕。
不出一刻鍾,兩人就走到了柳街亭,張聞達的小屋就在巷子最深處。
他生前獨居,屋子裡此刻自然黑燈瞎火。
兩人摸黑進了門。
這時月兒將滿,就算沒有燭火照耀,月華也從窗口瀉進來,修士楊伯山就“咦”了一聲道:“床頭像有東西。
”
張聞達的屋子很簡陋,也就一床、一桌、一幾,剩下沒甚閑雜物事。
不過此刻卻有個黑乎乎的東西靠在床頭牆邊,一動不動。
楊伯山眼力當然好過喬得魯,第一眼就望見了這個影子。
那形狀很不規則。
然而他修為不到金丹期,尚不能夜中視物,這時瞧不真切,隨手就打了個照明的術法,想將這裡照亮了好看得仔細些。
他指尖亮光一閃,床邊的影子立刻就無所遁形,可是這個輪廓看起來像是……喬得魯懷中突然一熱,他心念電轉,急喝道:“小心!
”
這一聲還是喊得慢了,因為就在他第一個字剛吼出口,那黑影突然動了。
喬得魯的眼力還是很好的,這影子一動,他立刻分辨出這是個人形的輪廓。
不過如果是人類,衝撞的姿勢一定是上半身微傾,下半身大步邁進。
可是這黑影出擊的身形反倒如虎豹,乃是雙足蹬地,雙手也在桌上順勢一撐,淩空撲向楊伯山!
這速度實在快極,帶起的勁風連桌上的油燈都被刮倒。
楊伯山驟見黑影劈頭蓋臉撲來,驚喝一聲,周身泛出微微白光,乃是罡氣自動護體了。
他第一時間去拔腰間的寶劍,不過動作終究比對方慢了一步,寶劍才拔出來一半,這黑影雙手已經前伸。
它的手蒼白而纖細。
楊伯山站的位置又剛好近窗,喬得魯清楚地看到,明亮的月光照出這黑影的指尖,居然長著彎曲的、長達兩寸的黑色指甲,尖端鋒銳得發出了烏光來,不輸猛獸的爪牙!
它首先觸著了楊伯山的護身罡氣,隨後,居然就在兩人瞪視下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
楊伯山面上還未來得及露現驚容,這雙手爪就毫無阻礙地戳進了捕快的胸口,隨後用力往外一分!
“嘶啦”一聲輕響,他才來得及慘叫了半聲,就被活活撕成兩爿!
爆出來的漫天血霧還未消散,這黑影又是淩空一轉,逕直衝向了喬得魯,竟是半點時間也不浪費。
這請來的仙人外援,居然還不是這黑影一合之敵!
喬得魯腦海中一片混亂,下意識地將鐵尺握在手裡,照準對方腦袋一棍子打了過去。
他一輩子都和犯人打交道,不知道見過多少窮兇極惡之徒,可是像眼前黑影這般兇殘、迅猛、冷血的對手,真是一輩子也沒遇到過。
他這一下出手也有講究,叫做“當頭棒喝”。
喬得魯在公門當中浸淫了二十餘載,這支鐵尺從第一天就跟著他辦差,經年累月下來,那上頭已經積攢了濃厚的威煞。
由於靠近中州,又有七煌劍派撐腰,饒平城已經富足二百餘年,其氣運深厚,這些公差也能分到不少,資歷越老如喬得魯這樣的,自然得城中運道護佑。
等閑的妖邪鬼魅,被這一棒當頭打下,就算不當場魂飛魄散,也要萎靡在地,乖乖任他捉拿。
否則這些衙役並沒有靈力在身,如何對付得了這些精怪?
不過他這一回遇上的對手蹊蹺,居然早一步抓住這尺子,劈手就奪了過來。
喬得魯大駭,知道這東西道行深厚,恐怕自己難以應對,眼看怪物將鐵尺扔到一邊,手爪又伸過來,那上頭還滴著楊伯山的血,顯然是要同樣給他送一份開膛剖腹的定製套餐。
不過這個時候,喬得魯身上突然有青光一閃,在他周身形成了很淡薄的一層護罩,若有若無,似是脆弱無比。
可是怪物的尖爪碰到這層護罩,卻像撞上了鋼闆,居然刺不進分毫。
並且戳刺光罩的指甲看起來雖然彎曲而堅硬,一旦碰上了卻像靠近了火焰的麥芽糖,居然前段都開始熔解!
與此同時,光罩又是一亮,居然將她直接彈了開去。
喬得魯趁這機會,取出火摺子一晃,往桌上丟去。
桌上原本傾了許多油燈,這一見明火頓時熊熊燒起,將整個屋子照亮。
火光中,他終於見著了這怪物的臉。
這是一張屬於女人的臉,樣貌大概在三十許,五官倒也清秀,可是臉皮慘白,嘴唇卻紅得鮮豔欲滴,似乎抹了口脂。
喬得魯身上的青光閃起,她似乎很是懼怕,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尖叫,便從窗戶裡跳出去,迅速翻牆而過。
她的速度是凡人根本追不上的,喬得魯才眨了幾下眼,她已經消失在夜色當中。
這幾下兔起鶩落,前後不到兩息時間,進來這屋中的兩個活人就死了一個。
以這東西行動的速度,他原本也難逃一劫的。
喬得魯後背都被冷汗浸濕,喘了兩下才從懷裡掏出來一樣物事。
這是塊小小的青玉玦,雕的是最簡單的祥雲圖案,並且刀口也算不得整齊,雕工都有些生澀。
------------水雲的話----------
本章4000字,為日常更新的雙更合一。
水雲中午先趕回來發布新章,下午還要跑一趟醫院,把剩下的水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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