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各有千秋的癲狂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我是你們最親愛的豪斯先生！
今天終於下雪了，讚美今年的第一片雪，你不覺得它像翩翩起舞的少女嗎？
雖說今年是個暖冬，但賞雪的時候可別忘了多穿件衣服，衷心的祝願聽眾朋友們身體健康。
”

　　“另外，為了大家的健康著想，遠離糖尿病和肥胖，維佳商行的好味道食品加工廠豐富了產品種類，額外推出了一款更健康，更營養，口味更好的營養膏，你們很快會在貨架上看到——”

　　油腔滑調的公鴨嗓音穿過稀疏的人來人往，在街上反反覆複的回蕩，從繁華的街區吹向了貧破不堪、雜亂擁擠的小巷。

　　斯伯格關上了修修補補的木窗，讓那夾風帶雪的嗓音少漏進來一點，接著喝口氣搓了搓凍僵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封被捂熱乎了的信。

　　這些日子，他天天都會去聯盟的使館附近轉悠。

　　雖然原本沒抱太大希望，但沒想到《幸存者日報》真的回信給他了！

　　從一封乾淨整潔的信封中抽出潔白的信紙，一枚籌碼緊跟著滑出，鐺的一聲掉在桌上，把斯伯格嚇了一跳。

　　尤其當他看清那100的面值之後，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來。

　　一百枚籌碼！

　　他在流水線上卯足了力氣，一個月也就120枚籌碼！

　　這個月給的還是欠條！

　　聯盟的報社竟然如此慷慨！

　　小心翼翼地將籌碼藏進木桌的抽屜，斯伯格激動地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地展開了那張潔白的信紙。

　　信上字跡工整，和他那歪歪扭扭的字詞截然不同。

　　跳過正文的內容，斯伯格匆匆看了一眼落款處的姓名，發現寫信的人竟然是《幸存者日報》的總編！

　　一瞬間，他滿面紅光，呼吸急促了起來。

　　【尊敬的斯伯格先生，我們看過了伱的稿件，又試著回收了未寫完那份原稿，我們一緻認為，這確實是個很精彩的故事。
它斷在了恰到好處的地方，而你恰到好處的接上了它，這也是原作者都未曾設想的……他自己其實都不知道該怎麽往下寫了，但你替他想出來了。
】

　　【考慮到篇幅問題，我們打算效仿你們的做法，為《幸存者日報》增加一些子刊，並將波爾的故事刊登在《工人報》上，主刊隻節選一小段作為宣傳。
我認為，那確實是個絕妙的點子，能讓人們能看到更多他們關心的、且正在發生的事情。
不過考慮到我們的讀者沒有看過前文，我們打算用三十期將前三十章連載完，然後再出版合集以及更新您寫的後續部分。
】

　　【我們很遺憾波爾故事的前作者已經去了落霞行省，他支持你的續寫，但不想再回憶巨石城的往事。
不過幸運的是，本報社曾在巨石城幸存者日報擔任過記者的多莉小姐，願意兼任該書的編輯，後續稿件你可以和她溝通。
】

　　【附在信中的100枚籌碼是預支的一部分稿費，按理來說我們應該在登刊之後參考銷量和讀者意見支付給你，但我們一緻認為提前支付一些款項會比較好，這樣一來你就不必在舊報紙上寫故事了，我們的合作也會更有效率。
】

　　【……順便一提，我們的管理者很欣賞你的作品，他很高興地表示如果你有空來曙光城，請一定要來拜訪他，他可以讓你試穿一下動力裝甲，方便你研究怎麽狠狠地打敗它，如果這對你的寫作有幫助的話。
】

　　斯伯格臉一紅。

　　大角鹿神在上，他可從沒想過要打敗聯盟的動力裝甲，更沒想過要對管理者圖謀不軌！

　　何況這本來也是巨石城的故事，書中壓根兒就沒出現過聯盟，隻是含含糊糊地提到過幾句北郊的幸存者們。

　　不過……

　　那個慷慨的邀請卻讓他的眼睛不由的一熱，眼眶紅了又紅。

　　他對自己的認識很清楚，他毫無疑問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就連同在一條流水線上乾活兒的肯特都敢肆無忌憚地對他吐口水。

　　然而，那個連墨爾文行長都不得不認真對待的男人，卻認真讀完了他的文字，甚至還邀請他去做客……

　　他是個怕死又怕疼的膽小鬼，能賴活著絕對不會邁出巨石城一步，更不敢直視什麽廢土。

　　但如果是那個男人……

　　他甚至願意為他去死！

　　匆匆拿來一張舊報紙，斯伯格撕下邊緣的空白，捉起頻繁斷墨的鋼筆，在上面認真寫道。

　　“標題是個誤會！
隻是因為工友會的大夥兒們都很好奇，覺醒者到底如何才能打敗動力裝甲，所以我才乾脆把它當噱頭寫在了標題上。
在我設想的最後決戰中，它會穿在一個邪惡的千夫長身上……這絕對沒有冒犯你們任何人的意思！
”

　　“謝謝你們、還有那位大人的善良和好意，但我還得給工友會的大夥兒們念波爾的後續。
不過等這個冬天過去了，我一定會攢些路費，去一趟你們那兒……”

　　寫到這的時候，斯伯格稍作停頓，猶豫幾秒後，在後面補充了一行。

　　“……另外，可以在回信中寄一份你們的工人報嗎？
費用從我下一筆稿費裡扣就好。
工友會的大夥兒們也想回顧一下以前的故事，我們整理的舊報紙有好幾張實在湊不齊，最近其他工廠的工友們也加入了我們，我想順便讀一些廢土上正在發生的事情給他們聽。
”

　　他將紙條認真疊起，塞進衣服最保險的那個兜裡，然後便推開椅子迅速跑出了門外。

　　不過沒多久，他又像忘了什麽東西似的，從外面跑了回來，撿起了桌上那封信塞進兜裡。

　　他打算把這封回信念給工友會的大夥兒們。

　　這個廢土上還是有人關心他們的！

　　一想到這，斯伯格的心中便是一陣暖意。

　　這個冬天或許不會太冷……

　　……

　　就在斯伯格匆匆離開漏風的破屋子，朝著聯盟的使館趕去的時候，一位來自聯盟的行商正與他擦肩而過，沿著相反的方向去了他平日裡上班的地方。

　　準確的來說，是好味道食品加工廠的隔壁——力大無窮鋼鐵廠。

　　這家鋼鐵廠在巨石城是有些名氣的，不過老闆的名字卻很大眾，叫弗雷德。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樸素，他總是戴著頂很高的禮帽，鼻梁上架著金邊單片鏡，雖然他幾乎不看書，也根本不近視。

　　平日裡他是不願意站在自家工廠門口的，煙囪裡冒出來的髒東西會弄髒他的皮鞋，他的辦公室在更靠內城一點兒的街上，那兒的街道更整齊，人們的談吐也更得體。

　　不過今天是個例外。

　　來自聯盟的貴客看上了他那些落了灰的機器。

　　別說是鞋子上沾點灰了，隻要能把那些價值數千萬籌碼的設備賣出去，就算讓他舔那位貴客的鞋也不是不行。

　　“哈哈，歡迎！
來自聯盟的朋友。
”看著出現在門口的貴客，弗雷德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孫世奇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微笑著說道。

　　“很高興認識您！
”

　　聯盟最近要蓋一批使用鋼筋混凝土預製闆搭建的公寓樓，聽說能像搭積木一樣迅速蓋起一片樓房。

　　之前黎明城那邊曾經生產過一批鐵皮房，但那種活動闆房隻適合夏天對付一下，趕上冷冬怕是能當冷櫃用。

　　他對聯盟蓋那些房子用來幹啥不感興趣，但對那筆豐厚的工程款還是有挺感興趣的。

　　尤其是聯盟一系列的財政計劃，讓他看見了無比廣闊的市場前景。

　　於是他打算把鋼鐵廠的產量在提升一下，恰好聽說巨石城有老闆在出手設備，他便過來瞧瞧。

　　弗雷德熱情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做了個請的手勢，就像對待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

　　“……我也是一樣，很高興認識您！
哈哈，說實話，我最喜歡和聯盟的人交朋友了，和你們做生意總是很愉快……不過這兒灰大，我們進去屋子裡說吧。
”

　　孫世奇笑著點了下頭。

　　“客氣了，先帶我去廠裡轉轉吧……我想參觀一下你們的設備，這也方便我給出一個合理的報價。
”

　　“沒問題！
”弗雷德欣然點頭，並將他帶去了這座鋼鐵廠最大、且唯一一座還在運轉中的廠房。

　　一路上孫世奇都在悄悄地觀察。

　　這座名叫力大無窮的鋼鐵廠，規模確實很大，建築也很氣派，與隔壁髒亂不堪的住宅區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高高的煙囪幾乎穿過了巨壁的頂，將大片的灰霾吹向了巨壁之外，緩緩融入二環線內蠕動著的灰綠色孢子雲。
寬闊的廠房就像巨人的屋子，它用一隻寬厚的大手擋住了混亂的俯視，那聳立的爐子和炙熱的鐵水讓孫世奇挪不開眼睛。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沒見過世面的老鼠，一不小心掉進了巨人的廚房。

　　無論是那些熟練的工人，還是那些鬼斧神工的機器巨擘，甚至就連隨意丟在木箱子裡被摸包漿的扳手、銼刀，在他的眼中都是無價之寶。

　　那些貴族老爺們是豬嗎？

　　他們竟然忍心讓那些最不該餓著的人挨餓。

　　不過一想到自己很快會成為這裡的主人，至少一部分設備的主人，孫世奇的呼吸便不由急促了起來。

　　讚美貴族老爺！

　　那些無數代幸存者汗水與智慧凝結成的結晶，現在隻賣五千萬枚籌碼！

　　並且價格還可以談！

　　他當然拿不出五千萬枚籌碼，但隻要用自己在聯盟的工廠做抵押，並且有書面的交易合同，聯盟的銀行可以借給他這筆收購款……而最諷刺的是，這筆錢其實是巨石城的貴族們以不到5%的利息借給聯盟的。

　　並沒有將那貪婪的目光寫在臉上，孫世奇隻是簡單地點了點頭。

　　“還不錯……就是太熱了點，我們出去轉轉吧。
”

　　弗雷德彬彬有禮地說道。

　　“沒問題！
其實要不是您想看，我都不會帶您過來……這兒本來就不是咱們這些人該來的地方。
”

　　說著，他一邊帶著這位老闆向外走去，一邊侃侃而談地介紹起了自家鋼鐵廠的業務，描繪著那些他自己都不信的廣闊行業前景。

　　而孫世奇也是這時才知道，這座力大無窮鋼鐵廠竟然是巨石軍工的供貨商之一！

　　在聯盟的遠征開始之前，這家鋼鐵廠主要為巨石軍工供應外骨骼的鋼製防彈襯片，和一些大型設備的結構部件。

　　而在聯盟的戰爭機器啟動之後，他的頭號客戶便成了聯盟的建築公司，靠著出口螺紋鋼賺的盆滿缽滿。

　　按理來說，聯盟批準了一系列基建計劃，他的生意應該更加紅火了才對，然而情況卻截然相反。

　　聯盟的基建計劃是幫助聯盟的鋼鐵產業從軍工向民用轉型而制定的，新的基建方案在招標中明確提出在成本差別不大的情況下，優先考慮使用本地建材的企業。

　　其實哪怕沒有這條規定，力大無窮鋼鐵廠也很難參與進去。

　　而原因無他，就在成本這兩個字上！

　　由於越來越高的通脹，他們已經沒有成本上的優勢了！

　　聯盟銀行很狡猾，他們死活不肯動一下那個明顯過時的匯率，堅持2銀幣兌“實際隻值0.5~0.2銀幣”的1枚籌碼。

　　他們當然有權利決定自己手中的籌碼賣多少銀幣，但這匯率顯然是騙傻子的行為，而眾所周知，欺負傻子是不道德的。

　　說白了，由於之前用籌碼計價的工業品成本更低廉，匯率倒掛也沒那麽明顯，因此聯盟生產不了的東西，大多會從巨石城進口。

　　但現在由於籌碼計價的原材料價格上漲，巨石城的工業品價格也不得不跟著膨脹，因此進口的利潤被逐漸攤薄了。

　　如果巨石城生產的東西是某種聯盟生產不了的關鍵零件，那聯盟毫無疑問是在自掘墳墓。

　　但遺憾的是，至少用來固定水泥的螺紋鋼不是那種東西。

　　以前聯盟的鋼鐵產能都用在了坦克的裝甲和履帶上，現在仗打完了，那些人騰出手來了。

　　這筆帳自然也得重新算算了……

　　帶著孫世奇去了外面，弗雷德恭敬地掏出一支煙給他點上，接著看向熱鬧的廠區說道。

　　“這兒的經濟最近有所複蘇，日子越來越紅火了。
”

　　孫世奇隨口接上他的話說道。

　　“怎麽看出來的呢。
”

　　“忙碌是最好的指標，”弗雷德面帶笑容地繼續說道，“隻要那些懶鬼們忙起來，日子就會變好。
”

　　“忙碌但貧窮，這其實不是什麽好兆頭，”孫世奇眯了眯眼睛，看著那泡在煙霧裡的窮鬼們，少見說了一句良心話，“我看他們好像沒多少油水了。
”

　　“正因為沒有油水，他們才會更賣力的乾活兒，”和這位聯盟來的老闆並肩站在一起吞雲吐霧著，弗雷德笑著說道，“而且你不能總盯著那些窮鬼們看，你隻有走在夜晚的街上，才能感受到這座聚居地撲面而來的繁華。
”

　　“比如夜之女王酒吧的那條街？
”

　　“不隻是那裡，”弗雷德用煙頭在空中轉了個圈，“環繞內城的那一圈都是……我的朋友，你總不可能大晚上來工業區附近瞎轉悠吧？
這兒隻有撿煙頭的窮鬼，和喝了劣質酒的瘋子。
”

　　就算他帶了保鏢也不太敢往小巷子裡鑽，天知道裡面有什麽髒東西。

　　孫世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可既然都要複蘇了，你為什麽還要急著脫手呢？
”

　　弗雷德咳嗽了一聲，嘿嘿笑道。

　　“在這兒辦廠並不容易，以前是能賺到一些的，但現在……不是有更輕松、更好的路子嗎？
”

　　“比如？
”

　　“不管是債券，還是S幣，好投資的東西太多了，而且不會把鞋子弄髒，”弗雷德笑了笑說道，“這兒發財的機會甚至比人還多！
”

　　有句話他沒和客戶講。

　　他之所以給資產減重，不隻是因為有更好的投資渠道，還有包括原材料價格上漲等等一系列的原因。

　　聯盟什麽情況他看不全面，但用籌碼計價的鐵礦石、銅礦石越來越貴卻是明擺著的事情。
與其將其加工成成品，倒不如囤在倉庫裡等下個月賣給其他辦廠的傻叉。

　　不過現在聰明蛋太多了，蠢蛋已經不夠用了，越來越多的人發現可以卡這個“BUG”。

　　最近他甚至聽說，連維佳那個做食品買賣的家夥都囤了一倉庫的銅礦石……這家夥想幹什麽？

　　弗雷德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雖然看不見哪裡出了問題，但他忽然發現自己在巨石城這個大賭場裡找不到輸錢的人了。

　　這才是最可怕的。

　　於是他立刻決定落袋為安。

　　你們玩，爺不玩了！

　　就在弗雷德心裡打著小九九的時候，孫世奇心中也是五味陳雜。

　　他並不是頭一回來這地方，以前在紅河鎮做買賣的時候，巨石城的雜貨市場就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要說蕭條那絕對是小瞧了這兒。

　　廢土上大多數幸存者聚居地都隻有兩三百戶，這還是戰前遺留了大量高科技產品的結果。

　　五十萬常住人口在廢土上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尤其是巨石城沒有一塊農田，也沒有一座礦井，所有的原材料完全通過貿易獲取。

　　其工業化率和工業利潤其實是相當驚人的。

　　隻是因為沒有競爭對手，產業升級缺乏動力，導緻這兒會出現一些奇葩的狀況。

　　比如某個營養膏加工廠，明明用的最先進裝有高分子超濾膜的過濾器，裝配環節的流水線靠的卻是人力。

　　孫世奇不知道這些人是如何想的，但可能就像他們同樣不理解自己一樣——為什麽明明有更便宜的方法，卻非要去選那個看起來最笨的。

　　不過，他現在倒是稍微有些理解那位曾讓他感到害怕的管理者了。

　　有些代價是看不見的。

　　這就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如果聯盟在某個環節走錯了關鍵的一步，或許那個帶著諂媚的笑容、賤賣手中生產資料的人就是自己了。

　　他知道。

　　本質上，自己和這位弗雷德先生其實是一類人。
畢竟當初聯盟做空銅礦的時候，他可是毫不猶豫地把紅河鎮給拋棄了的。

　　“……五千萬籌碼是個合理的價格，如果你滿意，我們這兩天就可以把合同簽了，我會負責安排人手把東西運走。
”

　　雖然再等等可能更便宜，但孫世奇擔心聯盟的其他公司和自己一樣，盯上了這筆優質資產。

　　弗雷德一聽，當即拍闆做了決定。

　　“沒問題！
孫老闆是個爽快人……不過，我最近看上了曙光城的某個投資項目，其中一部分款項可以用銀幣支付嗎？
”

　　沒料到他的後半句話，孫世奇微微愣了下，收起剛剛露出的笑容，皺眉問道。

　　“什麽意思。
”

　　“嘿嘿，就是字面意思，”將這位出手闊綽的老闆拉到一邊，弗雷德壓低了聲音，慢條斯理地說道，“比如帳面上……你給我四千萬籌碼。
這個價格便宜了點，但絕對不算賤賣。
而剩下的一千萬籌碼，折算成一千萬銀幣，你轉到我在聯盟的帳戶或者給我現金都行！
”

　　一聽到這句話，孫世奇頓時回過神來，驚訝地多看了弗雷德兩眼。

　　好家夥。

　　這是要坑自家的股東？
！

　　身為一名聯盟的守法公民，他當然沒興趣替巨石城的股東們鳴不平，隻不過這一千萬籌碼換成一千萬銀幣的提議，卻讓他皺起了眉頭。

　　“一千萬籌碼可值不了一千萬銀幣，這個報價我接受不了。
”

　　弗雷德非但不急，反而心中一喜。

　　無法接受的隻是報價。

　　也就是說，這事兒能談！

　　他立刻做出討好的笑容，殷勤地說道。

　　“沒事兒，我們可以談嘛……多少你能接受？
”

　　孫世奇豎起一根食指。

　　“一百萬。
”

　　“一百萬？
！
”弗雷德瞪大了眼睛，差點兒沒控制住說話的音量，“不行！
太少了！
你們官方匯率是1：2，我給你1：1的優惠已經夠可以了！
”

　　看著這家夥拙劣的演技，孫世奇輕輕咳嗽了一聲。

　　“你就別裝傻了，那東西……你自己信嗎？
”

　　弗雷德老臉一紅，咬咬牙，比劃了五根指頭。

　　“五……五百萬，不！
三百萬！
兩百萬銀幣如何？
不能再少了！
就算黑市，頂天了也就1：5！
”

　　這倒是實話。

　　看著僅剩下的兩根指頭和那張苦瓜似的臉，孫世奇最終還是沒禁住誘惑，緩緩點了下頭。

　　“行。
”

　　畢竟他也不想把自己公司的負債弄太高，從聯盟銀行那兒借錢也不是沒有成本的。

　　隻不過這兩百萬銀幣就沒法走公帳了，得從自己的存款裡支取，而且沒法找銀行借，多少還是讓孫世奇有些肉痛。

　　銀幣的購買力，可比籌碼強太多了！

　　見這位聯盟來的老闆點頭，弗雷德臉上終於露出了暢快的笑容，立刻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

　　“感謝您的理解！
未來我們指不定還有大把的機會合作……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聽說聯盟的夜生活隻有啤酒和煙火。
”

　　“我們其實不是每天都放煙火，而且也不是隻有啤酒。
”孫世奇下意識反駁了一句。

　　他很早以前就把自己當成聯盟的人了，自然不允許別人胡亂編排他們。

　　“我知道，但你們肯定沒有那個，”弗雷德嘿嘿笑著，給了他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在夜之女王酒吧，大多數人隻能站在舞台下面看，但隻要有籌碼，你就能把舞女請進包廂，隻對你一個人表演。
我這兒剛好還有一張黑卡，能帶您進一般有錢人進不去的貴賓包廂，裡面的樂趣你絕對想象不到。
”

　　孫世奇瞬間懂了他的意思，臉上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真的隻是表演嗎？
”

　　見客戶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弗雷德哈哈笑著說道。

　　“當然！
而且節目可多了！
你是聯盟來的老闆，那兒的姑娘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如果你用銀幣付小費，她們會愛死你！
”

　　孫世奇揶揄了一句。

　　“我還以為她們會叫我鄉巴佬。
”

　　弗雷德擺了擺手。

　　“那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在這裡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
”

　　孫世奇本想拒絕。

　　但腿不聽他的。

　　他承認，自己和那些避難所居民們不同，是個低俗的人，因此大概一輩子也成為不了避難所居民，也難怪那位矜持的姑娘從來不肯對他敞開心扉。

　　如果聯盟可以更自由一點就好了。

　　最好能和巨石城一樣自由，隻要有籌碼就能為所欲為。

　　但想必404號避難所應該是不會同意的，他們的管理者也絕對不會答應。

　　畢竟那個人斬釘截鐵地說過——聯盟的貨幣能買到一切商品，但任何貨幣都決不允許交易榮譽和尊嚴。

　　不過……

　　這樣其實也不壞。

　　再貪玩的人，也不會喜歡把不好的東西往家裡帶。
廢土這麽大，找個拉屎的茅坑太容易了。

　　看著弗雷德一臉討好的笑容，孫世奇的嘴角也不禁翹起了一絲笑意。

　　既然這位老爺都盛情邀請了。

　　那就趁著這頭巨鯨落入海底之前，狠狠地享受一下它肥美的血肉好了……

　　……

　　正在“促銷”的不隻是力大無窮鋼鐵廠，聯盟僅僅第一批發行的籌碼計價債券就達到了三十億的規模，緊接著又打通了巨石城銀行的銷售渠道。

　　被金融工具榨出的泡沫正如崩塌的山洪一般，洶湧地撲向了巨石城的工廠主們。

　　這是比浪潮更可怕的“浪潮”。

　　優質的生產資料被貼上了不良的標簽，原本香餑餑的東西成了人們避之不及的狗屎——因為有更香的東西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而甜蜜之後的苦澀卻並不是那麽容易察覺。

　　在這場以繁榮之名的盛宴中，有人抱頭痛哭，也有人癲狂大笑……比如希德，毫無疑問便是後者。

　　他可以說是這場遊戲最大的贏家，早早拿著籌碼套現離場，自然是笑得最開心的那位。

　　隻不過當他看到債券在二級市場的交易價格一路上漲時，那張眉開眼笑的臉便漸漸垮了下來。

　　盯著巴掌大小的交易器，希德咬著拇指甲蓋，忽然罵了一聲。

　　“嘖……便宜維佳那狗東西了！
”

　　見丈夫一臉不悅，邦妮坐在了他身邊，關心地看著他問道。

　　“怎麽了親愛的……出什麽事了嗎？
”

　　“沒什麽，親愛的，”給了妻子一個溫柔的笑容，希德的臉上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優雅，“隻是一件小事情……我賣給維佳的債券漲了一點，算下來他應該再給我兩千萬。
”

　　雖然對錢沒什麽概念，但邦妮還是忍不住數落了他一句。

　　“你啊……也得讓那個維佳賺一點，要不他怎麽會賣力地幫咱們家賺錢？
你可別去找他要那兩千萬，伸手要錢是不體面的。
”

　　“你說得對，親愛的……是我貪心了。
”希德轉了轉眼珠子，轉念一想老婆說的也對。

　　他差點兒忘了祖訓。

　　貪嘴的鬣狗會被骨頭噎死，共贏的買賣才能長久。
主人吃完了肉，也得給狗分條骨頭。

　　維佳，是條老狗了，賺一點也是應該的。

　　不過看著那上下波動的線條，希德還是忍不住手癢，想要買回來一點點……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根上上下下的線條總體上是上漲的。

　　隻要利率沒有等於兌付利率，那就是存在套利空間的。

　　邦妮去梳妝打扮了，下午她要和姐妹們去開在內城的精品美容院保養皮膚，希德對那種東西不感興趣，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巴掌大的顯示器。

　　雖然越看越難受，但他還是很好奇，那債券到底會漲成什麽樣。

　　正巧這時候，他的小兒子庫米特從外面回來了，一瞅見他手上的交易器，便嗤笑了一聲。

　　“你這個沒意思。
”

　　希德瞥了這狗東西一眼。

　　“你個混小子懂個屁！
”

　　庫米特嬉皮笑臉地坐在老爹旁邊，迫不及待地他把肚子裡那點墨水掏出來顯擺。

　　“我聽我哥們兒基修講過債券，這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十年期100面值的債券，就算漲上天了也就140枚籌碼吧？
總不可能比十年的利息和本金加起來還貴吧？
”

　　不考慮避.稅價值產生的交易溢價，這種說法確實沒什麽毛病。

　　希德驚訝地瞧了自己兒子一眼。

　　“嘿……你小子懂得還挺多哈，是那個基修告訴你的？
”

　　原來最高也就140。

　　謎題揭曉，他瞬間對手上的交易器失去了興趣。

　　庫米特得意地翹起了鼻子。

　　“當然！
我說了，我哥們兒是學到了一點東西的，這次回來他可是打算乾一番大事業！
”

　　基修給他描繪過那張龐大的藍圖，發行S幣隻是為那張藍圖籌措資金，而那張藍圖誕生的成果會兌現一切回報，巨石城也會因此走向更偉大的繁榮。

　　希德呵呵笑了聲，撇了撇嘴。

　　他可聽墨爾文說過，他把家裡那小子狠狠抽了一頓，就因為那個基修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回來，還說了一堆混帳話。

　　作為一個度假放松的地方，理想城確實不錯。

　　但把巨石城變成那種地方，他可一秒鍾都沒想過。

　　“大事業，多大的事業啊？
”

　　庫米特得意地說道。

　　“他打算在外城再建一座外城！
”

　　“噗哈哈哈！
”希德笑的眼淚都快擠出來了，繼續調侃了一句道，“然後呢？
有什麽用嗎？
”

　　“然後我們會在外城發行新的貨幣，人人都能從中獲益的貨幣！
就像理想城那樣，那是一種類似於Cr的東西，”庫米特沾沾自喜地說道，“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他專門用理想城的技術搭建了算法框架，並且做了交易合約和電子證書，這種貨幣的增值完全可控，什麽亂七八糟的銅漲、銅縮都能解決！
”

　　希德不屑地撇了撇嘴。

　　新的貨幣？

　　這不搞笑呢！

　　籌碼之所以能成為籌碼，那是整個內城的權力為它背書，區區幾個毛頭小子也敢說自己發行新的籌碼。

　　當這是過家家鬧著玩兒呢？

　　希德其實是不太在意的，玩過家家總比殺人放火安全，不給這些熊孩子們找點事情，任由他們在外面亂來可不行。

　　然而庫米特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差點兒沒讓他被唾沫給嗆死。

　　“……我現在持有的10萬枚S幣，已經價值五百萬枚籌碼了！
”

　　“咳——！
”

　　一陣劇烈的咳嗽，希德支起身子瞪向自己的兒子，“五百萬？
你個龜.兒子！
你給老子講清楚，你哪來的五百萬！
”

　　他可是記得很清楚的，上次隻給了這小子兩百萬！

　　他最痛恨的就是偷錢！

　　尤其是偷家裡的錢！

　　見老爸一臉兇神惡煞的表情，庫米特被嚇得縮了縮脖子，連忙解釋說道。

　　“是，是我自己賺的！
你看！
”

　　說著，他連忙把交易器掏了出來，遞給了誤會了自己的老爹。

　　希德接過交易器，瞅了一眼頓時愣住，眉頭擰成麻繩。

　　“這啥玩意兒？
”

　　這線條……

　　怎感覺有些眼熟？

　　不過這上躥下跳的波動可太誇張了點，雖然總體也是往上漲的，但讓人心驚肉跳的。

　　“S幣。
”庫米特一臉老實人地坦白道。

　　“啥？
”

　　“就是我說的那個信用貨幣，”見老爹一臉茫然，庫米特咽了口唾沫，連忙解釋道，“以前一枚籌碼能換一枚S幣，現在被我們炒到1比50了……10萬枚S幣，可不就是五百萬嗎？
”

　　希德聽完更懵逼了。

　　如果銀幣哪天漲價了他都是能理解的，但這S幣憑啥漲啊？

　　而且一枚S幣還能換50枚籌碼……

　　不過，擺在眼前的卻是事實。

　　而且這漲幅看著也挺有意思。

　　100面值的籌碼漲上天也就140，但這S幣的漲幅卻沒有上限，那不是隨意往上拉？

　　難怪他兒子瞧不起他手上的玩具……和這S幣的漲幅一筆，“穩如老狗”的債券可不就是玩具嗎？

　　希德摸了摸下巴，心中琢磨著，有意無意地隨口說了句。

　　“那交易合約和什麽算法證書……算了，搞不懂你們年輕人，你直說吧，這到底是怎麽玩兒的？
”

　　“隻要在巨石城銀行有開戶，動動手指就能買……”庫米特小心翼翼地看著老爹，觀察著他的表情，“爸？
你想玩？
”

　　如果他老爹願意加入他們，那盤子就能做的更大了。

　　基修就試著說服過他老爸墨爾文行長，可惜又被關小黑屋了。

　　“……隻能說這玩意兒有點意思。
”

　　希德不好意思直接說他心動了，畢竟在內城親自賺錢是一件不體面的事，就算他要買也不能當著家人的面。

　　庫米特卻不在意什麽體面不體面，見老爸心動了，他頓時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嘿嘿笑著說道。

　　“爸！
好說啊！
當初我不是找你借了兩百萬嗎？
這有借有還，我還你……40000枚S幣如何？
您拿著玩兒，隨時可以提現，一秒到帳！
”

　　希德一聽這話頓時不高興了，給了這狗兒子後腦杓一巴掌。

　　“什麽有借有還，這話是和你老子說的？
”

　　看著一臉委屈的兒子，他不想打消兒子乾正事兒的積極性，隨即又用緩和語氣說道。

　　“你去找管家再拿……五百萬籌碼，就當是練練手好了。
”

　　聽到老爹如此支持自己的事業，庫米特頓時激動了。

　　他從沙發上爬了下來，一臉鄭重地看著老爹。

　　“爸！
見外的話我就不說了……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這五百萬籌碼，我一定會把它變成一千萬——不，一個億帶回來！
”

　　看著一臉感激的兒子，希德讚許地點了點頭。

　　不錯。

　　不愧是自己的種。

　　這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有那麽些他年輕時的樣子了。

　　“出息了。
”

　　起身拍了拍庫米特的肩膀，希德語重心長地說道。

　　“放手去做吧，你老爹永遠是你的後盾。
”

　　庫米特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謝了，爸！
”

　　男子漢一口吐沫一個釘。

　　雖然知道老爹瞧不上那點小錢，但庫米特還是硬塞了一個新的交易器給他，然後當著他的面轉了40000枚S幣到他帳戶上。

　　“交易器和帳號是一一對應的，裡面儲存著密鑰，您一定得保護好，丟了找回很麻煩！
還有還有，賣出的時候您得控制一下數量，一次別掛太多，賣出1000枚以上一定得和我商量！
”庫米特嚴肅地盯著老爹說道。

　　見兒子婆婆媽媽的囑咐，希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行了，知道了，這點小錢就別煩我了。
”

　　把兒子轟出了家門。

　　希德盯著交易器看了一會兒，終究忍不住心裡癢癢，把先前伺候老婆梳頭的侍女喊了過來，交易器丟到她手上。

　　年輕漂亮的侍女戰戰兢兢地看著希德，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爺？
您有什麽吩咐？
”

　　“把你的銀行卡號輸進去。
”希德用命令地口吻說道。

　　那侍女不敢猶豫，立刻照辦了，緊接著又在希德的命令下，按了一個100進去，點了賣出的按鈕。

　　侍女茫然地看向了希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老爺？
”

　　希德等了一會兒，耐心地繼續說道。

　　“你用家裡的電話打給墨爾文的秘書，查查你卡上的金額，就說是我讓你查的。
”

　　侍女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照辦地去了隔壁房間，沒一會兒，裡面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咣當一聲電話掉在了地上。

　　希德聽見那聲音，立刻站起身來，快步走了進去，看見趴在地上慌忙將電話撿起的侍女。

　　從她臉上的表情已經猜到了些什麽，但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於是興奮地問道。

　　“怎麽樣？
卡裡多了多少錢？
”

　　那侍女嘴唇顫抖地說道。

　　“……五千。
”

　　五千枚籌碼！

　　四五十個工人乾一個月，才能賺到這筆錢。

　　她不明白老爺為什麽要突然賞自己這麽多錢，現在更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希德的眼中閃爍著興奮。

　　竟然真能提現！

　　那狗兒子真的有出息了！

　　金錢是最好的興奮劑，本來沒什麽性緻的他，目光忽然落在了眼前的侍女身上。

　　那張陰戾的臉上，多了一抹扭曲的慈祥。

　　“那是我賞你的，你拿著花就是了，我不會拿走的。
”

　　侍女松了口氣，臉上擠出燦爛的笑容。

　　“謝謝老爺……”

　　希德滿意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你不是有個男朋友嗎？
我看你經常和他寫信。
”

　　那燦爛的笑容，浮起些許緊張。

　　“是……”

　　漫不經心地將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希德一邊欣賞著那張年輕漂亮的臉蛋，一邊用閑聊地口吻說道。

　　“那小夥子挺不錯的，巨石城銀行的前途我很看好，墨爾文也算是我老朋友了，我會讓他關照一下……哈哈，扯遠了，不過說起來，你們都不小了，也該考慮辦場婚禮了吧？
要不就用這筆錢吧。
”

　　他很喜歡她的反應。

　　一般隻有新來的姑娘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時間長了就和外面那些胭脂俗粉沒什麽區別了，再漂亮也就那樣。

　　他可不是庫米特那毛頭小子，早就過了那個葷素不忌的年齡，得需要一點刺激才有反應。

　　侍女輕咬著嘴唇，臉色微微蒼白，最後的矜持讓她用哀求的聲音說道。

　　“……這是夫人的房間。
”

　　然而她沒想到。

　　這根火柴非但沒有把豺狼趕走，卻把柴垛給點著了。

　　希德獰笑了一聲，大力地把門關上。

　　“那不挺好的！
”

　　(本章完)